中州仙長駕臨,這樣的事情立刻就傳遍了紅石城,幾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事,紛紛擠在祁家宅院之外,希望能夠目睹中州仙長的尊容。
然而在祁震眼中,這名中州仙長除了相貌上稍稍特殊,氣質神態上卻無太多出彩之處。
這位“中州仙長”,髮色深褐,披在腦後,不簪不冠,頗有幾分狂野粗放;深目高鼻,一雙眼珠子竟然是如上好的青白玉璧般透亮,顯然不是尋常的中州人樣。
此人身披蒼灰麻袍,亦無中州仙道修士的出塵凜然氣度,左臂中託着一根連枝五色蓮花,內中光華瞧不真切,與一身粗布芒鞋的相貌不十分相襯。
但不管怎麼說,此人從天而降,這絕對不會有假,即便是能夠拜入中州仙道宗門的幸運兒,也非人人能可飛天遨遊,更別提這名“仙長”手裡的五色蓮花,一看便知曉絕非凡俗之物,理所當然被祁家上下恭迎而入。
“幾日之前,貧道卜算天機,察覺南方有英華之氣勃發,乃非凡人出世也。”持蓮怪客說道:“今日目睹,果然天資聰明,實乃修仙入道的好底子。”
持蓮怪客幾乎一直保持着眉目低垂的樣子,只有看見祁震之後才擡了擡那雙晶瑩雙眸,讓祁震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看個清楚明白,一點遮掩都無法建立。
“還未請教仙長尊號。”一旁祁剛趕緊問道。
“無甚尊號,儘管稱呼烏道人便是。”持蓮怪客不在意地甩了甩五色蓮花說道。
祁剛點了點頭,再問道:“那……冒昧請教,烏道長是哪座仙山洞府落足?”
烏道人似乎對祁剛沒有什麼興趣,依舊看着祁震,說道:“東海仙府,蓬壺三山。”
跟在祁剛身後的祁家各房家長聽見蓬壺三山,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紛紛低聲討論起來,彷彿是一處從未聽聞過的世外仙府。倒是祁剛臉上還保持着鎮定,但顯然他也沒有聽說過此處所在。
烏道人完全沒有理會衆人的竊竊私語,對着祁震說道:“這般筋骨倒是適合以武入道,蓬壺三山正有一脈傳承適合你,不若隨我前去?”
祁震沉默了一陣,問道:“烏道長,晚輩從未聽說過蓬壺三山,不知道是何等世外仙境。”
祁震這麼說,就是在遲疑自己是否該跟着烏道人離開,畢竟一入仙道之中,與世俗或多或少便有隔閡,而自己希望爲妹妹祁雨求到的仙丹,也不知蓬壺三山是否真實存在。
“觀吾之眼。”烏道人說了這麼一句,然後雙眼彷彿攝走了祁震所有精神。
一陣森羅萬象的浮光掠影在眼前似真似幻地閃過之後,祁震猛地喘了一大口氣,好像一個溺水者被救出水底一般,艱難地站立在原地。
“好毅力。”烏道人不鹹不淡地誇讚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說道:“怕也是入邪楔子。”
正當祁震還想爭辯什麼之際,遠處天際又有幾道光華疾馳而至,這次倒沒有落在滿是世俗居民擁擠的宅院門口,而是在紅石城上空盤旋了一陣,然後落入祁家宅院之中的空地,便在烏道人身後不遠處顯露身形。
這次來的可就真真切切是中州仙長了,爲首一人紫袍羽衣,氣度雍容華貴,左側一人面容古樸、揹負長劍,右側一人銀絛大袖、高冠博帶。
雖然都是一幅仙長氣派,但三人氣質上就表露出截然不同,顯然是不同仙道宗門的來使。
“玄天宗關毅,逢仙武長老之命,前來接引有緣者山上!”紫袍貴人邁步上前,只瞟了烏道人一眼,然後對祁家上下輕施一禮,道明自己的來歷。
不等祁剛等人上前恭迎,負劍修士自生一股磅礴劍意,似乎要與玄天宗來使一爭高下,說道:“蒼雲劍宗長機子,欲邀有緣人御劍出入青冥!”
“呵呵,兩位還在爭啊?”另外那名銀絛大袖之人面上笑容滿溢,看着祁震稽首說道:“萬寶閣鐘太白,也是來接引有緣人入道修煉,就不知道能否爭得過先來高士了。”
“這、這……”縱然祁剛鎮定自若慣了,看見眼前如此景況,也不免有些咋舌吃驚,半天說不出話來。
玄天宗、蒼雲劍宗、萬寶閣,皆是中州仙道宗門最爲頂尖的幾家,若有幸讓祁震拜入其中,整個紅石城祁家都會爲之興旺崛起,這不亞於天上掉下餡餅的幸事,不免讓一向老練的祁剛也感覺疑惑不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兒子是否真有如此能耐引來這一班中州仙長。
“我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趕在我們之前。”關毅盯着烏道人的後背,似乎眼前是一道看不清楚的迷霧,心中暗驚之際,高聲喝問道:“不知這位道人是哪門哪派出身?”
“倒是玄天宗仍舊不改這份傲氣。”烏道人慢慢轉身過來說道:“蓬壺三山,幾位喚我爲烏道人便是。”
蓬壺三山幾字一出,以關毅爲首的中州仙長皆是面色驚疑,雖無其他動作,但周身凝聚一股難以察覺的力量,顯然是某種高妙的護身之法,這一手便能讓在場祁家衆人拜服不已,實乃世外仙家。
衆人更想不到的是,蓬壺三山的存在,似乎讓幾位中州仙長戒備起來,儼然是十分了得的來歷,卻未曾聽說過中州仙道宗門中有此傳承揚名。
“蓬壺三山的傳人?你便是那五色蓮花生?果然一幅西野番人的模樣!”關毅冷哼幾聲,顯然對烏道人有幾分輕蔑,但卻又對蓬壺三山有着放不下的提防。
長機子看了看烏道人,然後對關毅不免嘲諷道:“這就是五色蓮花生?據說他在你們玄天宗也待了好一段日子,旁敲側擊學去了不少玄天宗的秘傳,幾乎自成一派,待得他大成之日,玄天宗欲留他爲客卿長老,不料雙方就此反目。五色蓮花生一人一花打破玄天宗十七重陣勢,就此逍遙而去。玄天宗欲往東海找蓬壺三山主使理論,卻是連門戶立在何處都找不到,玄天宗立世數千年,還是第一次遭到這般打擊吧?”
關毅臉頰微微抽動,冷聲說道:“哦?不知道貴派那位女弟子入蓬壺三山而不得出,是真的把她當作與蓬壺三山善結親緣,還是對傳承流失的無能爲力?什麼時候開始,連蒼雲劍宗的人都這麼服軟了?”
長機子還想反駁,萬寶閣的鐘太白就搶話說道:“不管如何,今天是蓬壺三山的人先來到了,我看這想跟對方搶人也不容易了,嘿嘿。”
話是這麼說,可是看鐘太白的笑容,顯然就不是很擔心祁震的去向,反倒是別有心思的模樣。
聽着幾位中州仙長的口舌交鋒,祁剛就覺得一陣心亂如麻。自己的兒子祁震受到中州仙長的青睞,自然是天大之幸,可是這些仙長如果真的爲了祁震而爭鬥起來,那絕對不是什麼輕鬆應付過去就能解決的。
更重要的是,聽幾人交談,那個叫做蓬壺三山的海外仙府,似乎在中州仙道之中,並沒有什麼太好的名聲,而且隱匿世外,若非必要,這幾位仙長都不願意提起。
讓祁震拜入這樣的海外仙府,就真的算是好事嗎?
很可惜,這樣的事情怕也輪不到祁剛來考慮,關毅一抖袖袍,對祁震說道:“我玄天宗乃是仙道宗門魁首、萬法宗源,若入我玄天宗,自然能有最適合你修煉之法,門人數量亦是天下之最,不缺同門印證的機會。”
“玄天宗修法駁雜不純久矣。”烏道人少有地突然反駁道:“若是謹守寥寥幾道精深修法,或者以深厚傳承能夠保證成就更高,奈何法脈廣散,門中勾心鬥角頻出,據聞前段日子還有宗門長老反叛,是不是門人弟子死了不少,才這樣急着下山尋覓?”
“你——放肆!”關毅聞言,猛然擡手,一道銀灰長梭似乎要竄出射殺烏道人。
然而烏道人臂彎中的五色蓮花微微一抖,關毅整個人以及周圍一切,全部陷入凝固靜止的狀態,嚇得長機子與鐘太白各自跳開。
“虛空定力啊,我就說了,能夠打出玄天宗,自然是煉神境高人。”
“關毅道友是衝動了一點,但烏道友也不必如此。”
烏道人則是看了看從關毅袖中飛出半尺之外的銀灰長梭,說道:“陰陽飛梭,蘊元磁兩儀之力,很明顯的萬寶閣手筆。奈何萬寶閣只曉如何窮竭外力,若說玄天宗是修法駁雜,萬寶閣則連一根主心骨都欠缺,連正經的宗門傳承都算不上,就莫要再提收徒傳法之事了,不過是耽誤他人性命機緣而已。”
“呵呵,玄天宗修法駁雜、萬寶閣傳承欠缺,那自是我們蒼雲劍宗中正不偏最佳了。”長機子上前撫掌說道:“我看這名有緣人,天生便是一幅剛健筋骨,是修煉《河圖劍章》的最佳爐鼎,亦可參修鬥劍部諸法,不出一甲子,當是煌煌劍仙。”
烏道人臉色不慍不火,低垂眉目,連看都不看長機子,說道:“那不知蒼雲劍宗除了劍,還有什麼?”
“那倒是要請教這位烏道人,蓬壺三山又有什麼?”長機子問道,背上負劍隱隱躍動,似乎立刻就要彈出鞘外,飛斬梟首。
“一個熔爐。”烏道人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看着祁震,說道:“一個融匯天下修法、所有智慧見聞,如自發端到極致、如從枝幹到茂葉、亦如雲霧雨露於天地間循環往復,蓬壺三山就是一個天地的縮影,能夠將萬事萬物投入其中,如作熔爐煉造、鍛鑄,火候由心,添水加柴是多是少,全憑自己把握。人非成器,而是成人,若入那三家修煉,未來只是一件件堪用一時一地的器物而已,並非真正的仙道修士,甚至說不得是人。”
這番話聽在祁震耳中,不啻洪鐘巨響,震耳欲聾,當即跪拜在烏道人面前,行拜師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