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居晉對她的認錯態度還算滿意,偏了偏頭,終於開恩說:“去吧。”五月心中竊喜,轉身就要往更衣室跑,誰知聽他在身後又說,“今天之內寫一份檢討上來。”
什麼!這事還沒算完?五月呆了一呆,覺他未免小題大做,有點小小的不開心,然後開始撅嘴皺鼻子,往着他揚長而去的身影扮鬼臉。
按照那個什麼什麼定律,和她從小到大隻中過安慰獎的好運氣,被他發現是必須的。
本來他正往辦公室走着呢,突然毫無預兆地回了頭,五月一僵,當時直接懵圈,就保持着撅着嘴皺着鼻子的表情望着他。
澤居晉好像有點不可思議似的,靜靜凝視了她幾秒鐘,然後,終於扭過頭去,不再看她。她剛覺得鬆一口氣,嘴脣和鼻子還沒鬆懈下來,他猝不及防地又回頭看向她,她這下再也不敢動了。就這樣,兩個人對視了大概十秒,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臉上是一副皺眉思索的表情。
這一刻,五月覺得,津九的空氣,都凝固了。
等他“嘖”了一聲,終於轉身走後,五月跟夢遊似的跑去更衣室,迷迷瞪瞪地換好工作服下來。先喝了一大杯咖啡,定了定神,花了十分鐘,編輯了一條長達兩百字的短信,對金秀拉的顛倒黑白、胡言亂語進行了義正辭嚴的譴責。然後又用了半小時時間,精心寫了一份既深刻又誠懇的檢討書,強調自己已經深深地認識到了走樓梯看手機的危害,並且爲自己的這一錯誤行爲感到非常羞愧,在進行深刻反省的同時,也表明了將來絕不再犯的決心。
檢討書寫好,拿到澤居晉面前,他正在看經濟新聞,見狀把報紙一合,往桌上一丟,雙手環胸,說:“念。”
“欸,納尼?還要念出來?”寫檢討已經是很嚴重很丟臉的事情了,現在還要她當面念出來,還要不要人活了?唉,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不遵守公司規定也就算了,竟然還對他扮鬼臉,同時還目露兇光地看着他,這不是火上加油,雪上加霜麼。
五月爲難地環視了一下辦公室,辦公室裡人來人往,這個時間點是一天當中最忙亂的時候,小杜和呂課長身邊圍着一圈等報銷拿錢的人,整個財務課嘈雜如菜場,會日語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很多。
但老闆的命令不能不聽,無奈,只能清了清嗓子,聲音細如蚊妠地念起來:“我,我今天在走樓梯時看手機,這是危險而又錯誤的行爲,既違反了公司安全生產方針,同時也……”
唸到一半,看見已經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又是窘迫又是難堪,額頭上冒了點汗,聲音就有點結巴起來,澤居晉雙手抱胸正靠在椅背上閉着雙眼聽她念,忽然睜開眼睛:“怎麼停了?”
“哦,不,不好意思。”五月強打精神,厚着臉皮,頂着別人好奇的眼光,接着念起來,“那個……我經過澤居總會計師的提醒,已經及時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對自己的這一錯誤行爲,我感到很羞愧……”羞愧得無地自容,都快哭了。
肖系長等幾個人看她捧着一張紙片像唸經一樣站在澤居晉面前嗡嗡嗡地讀,趕忙支起耳朵偷聽,聽不懂,紛紛討論起來:“五月這是在幹嗎?”
米莉手裡捧着爲大和田泡的一杯茶水,從財務課等人的身旁飄然而過,說:“她念的是始末書。始末書懂伐?檢討書。”
這下連呂課長都緊張起來了,忙問:“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米莉凝神聽一耳朵,確認了一下內容,然後嫣然一笑:“爬樓梯時看手機了。”
肖系長失笑:“這小姑娘倒黴透頂。屁大的事情,撞到我們這位太君老闆手裡,小事也變成大事了。”
五月滿面羞愧地念完檢討書,站在澤居晉的辦公桌前等待發落。澤居晉伸手把她的檢討書抽過去,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給她改正了一個錯字,然後取過印章,在她名字下方蓋上鮮紅的“澤居”二字,隨後往抽屜裡一丟,向她擺擺手:“可以去工作了。”
五月默默回到座位上來,財務課的諸位仁兄紛紛趕來安慰她,肖系長坐在轉椅上最先漂移過來:“怎麼樣?見識到日本人的吹毛求疵了吧?咱們不用和他計較。下次看手機前長點眼色就行,先前後觀察觀察,沒人時再拿出來看。”
呂課長忙笑着制止他:“別瞎講八講,以前有發生過員工上下樓梯玩手機不小心摔斷腿的事故,後來公司纔出臺了這個規定的。老闆雖然嚴厲了點,但是爲我們大家好,別教壞小姑娘。”
小杜沉思:“我上次走樓梯才瞄了一眼手機,馬上就被安全委員會發來郵件警告,會不會也是被他看到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都比五月要強一點,沒有被當場開銷……”
五月嘆口氣:“我財務做個幾年,將來也會被人家叫一聲鍾老師的,這樣三天兩頭被叫去訓話批評,叫鍾老師我顏面何存?”
小杜說:“……你想多了。”
呂課長打開抽屜,取出一沓門票,過來和五月悄悄說:“這是我們工會爲十一國慶採購的世紀公園煙花節的入場券……本來系長以下級別一人只發一張,而且大部分是站票,我看你今天受了委屈,特別照顧你一下,給你發兩張,都是坐票,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
五月哭笑不得地抓着兩張門票,覺得他們熱心得過了頭,其實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心裡反而會更好受一點。
肖系長問:“哎,煙花節去過沒有?一到三號連放三天,美利堅、法蘭西、德意志,羅剎國等八國聯軍、各番邦蠻夷每天輪番獻藝,現場去看,美輪美奐……這種煙花節,也只有在我們上海才能看到,你們外地麼,要麼電視裡看看,現場肯定是沒有機會看到的,所以說機會難得……”
兩個領導安慰好她,小杜也湊上來:“再透露一個好消息給你,十一放假有禮品發放。你猜有什麼?猜不出來吧?我昨天和王主席、課長一起去超市採購運回來的,有零食大禮包,乾糧大禮包,這些都不算,還有一個咖啡機,我們兄弟公司生產的。我們公司爲了支持兄弟公司,經常採購他們的小家電作爲公司福利發放給員工,這趟大出血,一下子採購了兩三百臺,都是高端型號……”
等人都回去各做各的事了,才輪到小聶說話:“據路邊社消息,明年公司旅遊有可能去日本,是去北海道還是東京大阪,目前未定。哎,你護照辦過沒有?沒有的話,材料可以準備起來了……怎麼樣,心裡好受點沒有?”
呂課長那邊去給澤居晉發放煙花節入場券,他考慮到五月剛剛挨批,心情肯定不好,就沒有叫她過去翻譯,自己跑去和澤居晉交流:“總會,這是工會組織的活動。世紀公園的煙花節,請你一定要去看一看,漂亮得很。喏,送你兩張,前排中心位置。請你一定要帶上愛人或是女朋友去see一see,她們肯定喜歡的,我愛人就喜歡的得不得了。”
澤居晉因爲要裝不懂中文,所以只對他簡單說了一聲謝謝。呂課長怕他不能理解自己的一大通話,語速儘量放慢,對他再三叮囑。澤居晉不耐煩,對五月招手,五月看到,趕緊過去,呂課長正說到:“……時間地點都在券的後面寫着了,千萬別浪費了,有愛人的帶愛人,有女友的帶女友,總之一定要去see一see啊。”
五月把他的話翻了一遍,澤居晉收下兩張券,再次禮貌道謝。
澤居晉的剛送完,又遇到下樓來找大和田說話的川手,呂課長自詡是津九的中日友好使者,這個光榮任務豈能假手於人,趕緊就上去攔人,往他手裡塞了兩張入場券,把那一套“有愛人帶愛人,有女友帶女友”的話和他說了,川手的中文不怎麼靈光,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半天,纔怪腔怪調地笑問:“帶愛人真的可以嗎?”
呂課長說:“可以可以!這種場合,就是要帶愛人去纔有情調嘛!看看煙花,可以增進感情嘛!”
澤居晉咳嗽一聲,捋了捋頭髮,轉動一下腕錶,然後扭頭看向窗外。
呂課長頗爲得意,回到座位上,和五月說笑:“怎麼樣,你說我要不要也去學學外語?我發現我很有語言天賦。我要是去學外語,你們這些專職翻譯都要靠邊站了,嘎嘎嘎——”
五月說:“課長,你明知道我們老闆和川手都是未婚人士,爲什麼還要和他們說‘有愛人帶愛人’啊?”
呂課長笑道:“我們總會私生活太神秘,我就故意這樣說,開一個小玩笑,調侃調侃嘛。”
五月不禁也是一笑,過一會兒,忍不住說道:“課長,日語裡面的愛人是情婦的意思,下次在日本人面前還是不要用這個詞兒的好。精通漢語的人就算了,如果是半拉子,聽着會覺得很彆扭。剛纔川手大概就是因爲聽你這樣說纔怪笑的。”
呂課長虎軀一震:“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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