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別的欽差大臣,抱個娃娃辦差簡直莫名其妙,可是不知爲何,跟天師大人走在一起,就連最講規矩的人都覺得順眼……到桐洲護國神寺一共就三天的路,軒洲百姓足送了一天,這比甚麼掛靴而去,甚麼萬民傘啥的可拉風多了……
大燕帝王仁厚,引得佛道雙盛,桐洲的護國神寺在民間也是頗有地位,方丈海相更有神僧之謂。
此番珺王爺奉旨還願,更是天下皆知。但鳳卿卿是鳳來帝親封的“天師”,這屬於道士的最高榮譽,雖然她不是道士,但進寺廟也多少有點兒不招人待見,加上畢竟是女子,不合規矩,所以慕容昶帶着官員進寺還願,她就在寺院裡溜達。
儀式冗長,鳳卿卿正等的百無卿賴,忽聽腳步聲響,不遠處的靜室中走出一個僧人。鳳卿卿一擡頭,便是一怔,這僧人看上去約摸二十來歲,眉眼漆黑,脣紅齒白,頭戴蓮花帽,背上還揹着包袱,耳畔垂着白色的六字真言帶,尤顯得色若春華,風華姝麗。這樣一個人居然當了和尚?
鳳卿卿正自訝異,那僧人已經從她身邊走過,淡定的施了一禮。兩人擦肩而過,鳳卿卿一來無聊,二來也是見這僧人模樣實在太過明媚,忍不住道:“這位大師。”
那僧人原本非禮勿視的垂着眼,她這一叫,他只得回身,略擡睫瞥了她一眼,眼中迅速滑過一絲錯愕,遲疑了下,還是道:“這位施主,喚貧僧何事?”
鳳卿卿道:“你剛纔看我的眼神,爲甚麼這麼奇怪?”
湛塵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的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粗現了!粗現了!傳說中看透前世今生的高僧終於粗現了!雖然覺得略有點兒馬後炮,但鳳卿卿還是激動了,張大眼睛:“爲什麼這麼說?”
他擡頭看着她,他生的色若春華,更稀奇的是眉間還有一枚紅痣,更顯姝麗。偏生神情淡漠,瞳仁是異於常人的漆黑,看人時顯得加倍專注,無端端便多出幾許深情來,竟生生看得人心頭一顫:“你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爲一個無謂執念來此,來即是錯……”
喵的要不要這麼雲遮霧罩啊!她好想嚷嚷一句“說重點”!又好想嚷嚷一句“說人話”!卻只能耐着性子聽着,他續道:“……此時身在其中,愈陷愈深,平白多出許多牽念,可施主有沒有想過,你離開之時,諸般牽念,終將誤人誤已。”
“什麼意思?”鳳卿卿呆了呆:“你是說,我將來還會離開?”
他點了點頭:“你來時之因,已鑄就歸時之果……施主本已心知肚明,又何苦自欺欺人。”
鳳卿卿呆住了,她來這兒,的確算是個意外,對她來說卻是正中下懷……她那時候的確是打算找到人就走的,可是現在她不想走了啊!鳳卿卿有些慌張:“可是我現在有相公有兒女,我不想離開這兒。”
他又看了她一眼,異常漆黑的瞳底點了些憐憫:“只怕……由不得你。你本與常人不同,既得了血脈之便利,自然要爲此而付出代價。”
她真的被嚇到了:“那我該怎麼做纔好?”
他搖了搖頭:“貧僧不知。”
鳳卿卿急了:“你怎麼能不知,你必須知道啊!”
他又搖了搖頭:“貧僧無能爲力。”
他施禮想走,鳳卿卿急拉住他的僧袍:“你能把話說完麼?大師也不用非得雲遮霧罩吧。”
他淡淡拂袖,便從她手中脫開,擡頭看她,眼神十分清明坦蕩:“我已經說過了,既捨不得血脈之便利,自然要爲此付出代價。”
什麼意思?他是說她從此不用屬於巫女的異能,才能留在這兒?可是先知是家族的傳承,巫女是血脈的饋贈,這是一種本能和沿襲,就如同人的五感一樣,很多時候,並不是她來選用或不用的……與生俱來,卻因之獲罪,這完全不合理。
鳳卿卿皺起了眉,對他上下打量:“這位大師,你是不是弄錯了甚麼?世上之事就算再怎麼玄妙,終究脫不開一個理字,這就好比人有腳,會走路一樣,如果你要跟他說從此不用腳就可以撞大運,我覺得這肯定不對……”
他神情淡淡:“施主聰明穎悟,冷靜機警,只可惜……世上事過猶不及。貧僧言盡於此,施主好自爲之罷。”他轉身就走。
鳳卿卿追了幾步,看他走的不緊不慢,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簡直無語,影衛悄悄躍過來,打手勢問是不是要攔住他,鳳卿卿提高聲音道:“不用了!不過是一個危言聳聽的神棍,不用理會!”
他好像沒聽到一樣,足下不緊不慢,一步步出了院門。鳳卿卿忿忿回到馬車,逗了一會霖姐兒和葳哥兒,卻抑不住的心煩意亂。雖然她心裡十分篤定,不論怎樣都不該因本能獲罪……可畢竟此事太過重要,被他這麼一說,怎麼都覺得不安……而且他說“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時,那模樣十足唬人,真的很像世外高人的,若不是有兩把刷子,怎麼能看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鳳卿卿悶悶坐了很久,忽然靈機一動,心說難道這人其實是受人指使?有意來詐她的?畢竟她如果不用異能就幫不到慕容昶,那政敵神馬的,渣王神馬的,完全有可能啊!她一把掀開車簾:“你們,去查查剛纔那個神棍叫甚麼!”
影衛也算是知她甚深,便有一個躍下來回道:“方纔屬下去打聽過了,那位就是湛塵大師。”
湛塵?鳳卿卿一怔,那邊慕容昶大踏步走了過來,一身華美隆重的禮袍,遙看上去風神如玉,氣度高華,妥妥皇子範兒。遙遙便笑道:“怎麼了?”他躍上馬車,隨手捏捏她的小臉兒,又探頭看一眼睡的很熟的霖姐兒和葳哥兒,這才笑道:“等急了吧?”
鳳卿卿搖了下頭,他又看了影衛一眼:“湛塵怎麼了?我今天還聽人說了一通,說這湛塵天生聖像,年紀輕輕便已經受完具足戒,諸經諸論倒背如流,時常出門雲遊授經,說的神乎其神……我還遺憾沒能見見,你見到了?”
鳳卿卿一聲不吭,原來他就是湛塵!她進廟之前還聽必應居說過他的八卦!他是方丈海相的弟子,據說出身世家,本來應該是個富二代,卻極有慧根,三歲便自請剃度……甚麼熟讀天下佛典啦,在襁褓中就有靈識啦甚麼的……各種傳說一大堆!雖然三歲自請剃度甚麼的很囧,但是……看他的樣子,聽他的名頭,硬說他是神棍,也的確有點兒牽強。
慕容昶一時沒留意她的神色,隨手脫去身上繁複的禮袍,便露出貼身的袍子,長身玉立,寬肩窄腰,墨發垂落,只看背影,已覺風華無雙。他盤膝坐了下來,一邊含笑抱怨:“那些老頭子真是纏人,規矩一套一套的,好不容易纔打發了,餓了沒?我們先回驛館?”
他聲音清朗含笑,熟悉入骨,她半是撒嬌半是傷感,忽然就湊過去,抱緊他,把臉貼在他背上。
他整理衣服的動作一停,微怔道:“寶貝兒?”她抱着不動,慕容昶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揉捏,一邊用眼神尋找影衛,可惜影衛早非禮勿視的有多遠跑多遠,他只得柔聲道:“小貓?怎麼了?”
她一動不動,閉着眼睛感覺他胸腔微微的震顫,這個人……這個人……究竟是甚麼時候,喜歡成這樣子了,只是想一下要離開,就覺得……天都塌了,以後的日子根本不知要怎麼過下去……她睫毛顫了一顫,淚珠一骨碌滾下來,掉在他衣領裡。
他被她嚇到了,她撒嬌耍賴是常事,咬他一口掐他一把,發發脾氣跳跳腳,他反倒放心,這樣忽然哭起來,他就急了,伸手想拉開她手:“怎麼了?先別哭,說給我聽聽好不好?”
她抱着他死都不肯放開,他索性向後一倚,直接躺在了她懷裡,看她雙眼紅紅,委屈噠噠的小模樣,他無奈彎脣,伸手把住她小臉:“傻貓,萬事有我呢,哭甚麼。”他含笑揉揉她:“有甚麼天大的事情,說出來嚇嚇我?”
她終於忍不住說了:“還不就是那個死神棍……”
他愣了一愣,“湛塵?”
她委屈噠噠的點頭,眼淚一滴滴掉在他臉上,他略垂睫避開,想了一想,忽然忍不住一笑,她頓時大怒,小腰兒一挺便要站起來,珺王爺早一把攬住,無恥的滾了一滾,便壓在她身上,笑吟吟的低頭,輕啄她紅通通的鼻尖:“傻貓,都說是神棍了你還信?”
她氣的又要推他,他笑眯眯的壓緊,大酒渦心滿意足的陷進去:“爺還記得不久之前,一直擔心錯眼不見,那隻沒良心的小貓就偷偷跑了……現如今,輪到那隻貓擔心了,爺其實還是蠻欣慰的……”
她羞惱,伸手怒掐了他一把,他噝了一聲,熟門熟路把手放在小癢癢肉上,她頓時就不敢動了,張大眼睛看着他……他笑眯眯來回摩挲,她一個忍不住,就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他這才笑吟吟的道:“這世間神僧這麼多,有哪個像我家小貓這麼神乎其神,可以提前不知多久,知道要發生的事情?連甚麼人,甚麼時候,甚麼地方,甚麼方式全都一清二楚?”
她心頭一跳,瞬間張大眼,他笑眯眯的繼續:“那些和尚,最神的也不過是看個大趨勢……你想啊,我們連澹寂都能救,連神雨都能求,連明知會發生的天下大事都可以改變,爺要養只貓,還用個外來和尚嘰嘰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