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上崑崙(一)

兮仁凌空行了千百里,又徒步行在崑崙境內,崑崙虛算大,她亦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離藥舍多遠。她只得找了最近的一棵雲杉,坐下,微微喘氣,喘氣時,吸了些混濁,她眼神開始變得模糊,她晃了晃頭得了幾許清明,擡眼四處望,便看見了許些黑氣朝她襲來,而後她醒過神來,此處接近崑崙山,爲何會讓黑氣瀰漫至此?她輕擡手,身上黑氣散去,那黑氣只在她身旁幾步遠繞着,卻也過不來,兮仁似知曉那黑霧中有能言之物,出了聲:“此處是何地?”

“此乃崑崙結界。”兮仁聞那嘶聲,垂眼思量,想她出境之前,聽聞父君提過,有本記下人間奇山異水的奇書叫山海。她曾無意破了書殿結界,可是書頁無法打開,她只得去問了鏡河,境河有知未知之能,那時鏡河現了一段字:西南四百里,曰崑崙之丘,是實惟帝之下都,神陸吾司之。其神狀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時。

如此說來,要找到藥齋,就得找陸吾。兮仁眼下覺得心氣有些渙散,便找了一顆高樹倚着,沉沉睡去。

兮仁常年在逍遙之境,少來崑崙,雖說白帝居處長留之山近崑崙,可自她出世,白帝從未回過長留之山,也未曾向她提過長留風物,兮仁自然無從知曉了。

兮仁早年聽聞崑崙之虛在西北,是帝之下都,方八百里,高萬仞。

而此處並非只有兮仁前來,卻有三位遠道的俗者正於崑崙境外三十里處。

“賢顧叔,你說來這處尋公子,可是這裡人煙少得不行,公子若是來此處,怕是……”少年紅衣帶束,手裡杵着同他一般高的手杖,雙頰被境外的風雪吹得紫紅,嘴裡呵着氣,雙手不住地搓着。

“將軍托子於我,我如今讓將軍獨子遭奸人追殺,有何面目去見將軍?”對面眉目俊朗身着褐衣的壯年男子說罷,斂目沉思。他想起將軍去時,沾滿塵土的手伸得筆直,似要抓住什麼,他知道,那是將軍戎馬半生的夙願——天下合。

將軍命苦,遭夷戎伏擊,死於清水無崖,小公子在旁也無人照應。

“賢顧,不必嘆氣,如今到了此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小公子或是福大之人,前日我見將星西移,正於崑崙之下,定錯不了。且我隨你來此,亦有私心,崑崙乃萬神之鄉,求道者多來。”說話這人一身青布小袍,面目清俊,一身正氣,道骨精奇。

“青玄師父!前方那處是不是躺着人?”少年眼尖,瞧見百步處的雲杉下躺着一位十來歲模樣的小娃。

青玄聞此,一眼望去,這一望,看得其中蹊蹺,道是那女娃周身被黑氣所籠,看不得真面目,青玄一驚,轉頭對兩人道:“趕緊趴下,待會無論發生何時,我未開口,千萬別起來!”青玄說罷,擡手畫符,口中唸唸有詞。金色符線滿布,黑氣過來,呈人面獠牙之狀,青玄緊唸咒語,奈何抵不住這邪霧的怨氣,只噴了三兩血,就倒在地上。

黑霧中傳來一聲:“無知小道,修行不過十幾,也妄圖上崑崙!看我不將你撕成碎頁!”

賢顧與少年不過凡人,看不見黑霧,亦聽不見黑霧之聲,兩人只覺周圍靜得駭人,不多時,兩人抵不住黑霧邪氣,趴在地上就睡着了去。

不久,崑崙之巔日光一閃,黑霧四下竄開,日陽中天時,青玄睜眼,狠搖頭醒神時,發現身後兩人睡得死沉,青玄起身,望向崑崙之巔,心下疑惑,後又轉眼看女娃,心下沉思:黑氣繞着她竟也無事,莫不是妖魔鬼怪?青玄上前幾步,伸手欲畫符,哪知女娃睜眼,那眼稚瞳清模樣真真讓青玄心中一動:如此眼眸,縱使千年怨靈也難禍她心智。

“小娃,醒了?”青玄走至女娃身旁,輕聲喊着,又見她半天沒動,伸手提了她的手腕,摸起脈來。手碰上時,竟皺了眉,這女娃竟無脈可摸,怎會……青玄又從隨身的晶瑩透綠小葫蘆裡引出水來,水成線狀,落入女娃的天靈蓋上。青玄又咬破食指,將血點在女娃額心,少時,血暈開來,呈雲水之紋,後顏色淡開了去,青玄見此,眼眸一亮,趕緊起身鞠禮。

“青玄,你這是……”賢顧早已在一旁看呆,不過是個女娃,幹甚行如此大禮?

“亦不知你我此番是否緣結了崑崙神人,且平常家的小娃怎會孤身入崑崙苦寒之域?”青玄說間,轉頭對賢顧笑道。

“是麼?”武宏上前幾步,拿着手杖戳了戳女娃腰間,砸了砸嘴,道:“不過是個軟耙耙的肉娃娃……”

“武宏,你這是幹何?”賢顧聞此,心下不悅,賢顧見女娃面色蒼白,定是又冷又餓才倒在此處,又見武宏小子無動於衷,還言鄙吝之語,真真是氣他。

“賢顧叔,你幹甚?我可沒幹糧下口了,”武宏說着,右手攏了攏側面的口袋。

“拿來!”賢顧斜眼,見他動作,知他吝嗇,面色下沉,又瞧他緩緩往後趔着,趕忙提了步,拉住武宏護着口袋的手,從裡面摸出一塊麥色幹餅。

武宏見此,也只得嘀咕着:“都撐不到找公子了,還給別人……”

賢顧不理他,徑自往女娃身邊靠去,而後,他又想起什麼,往後走,兀自取了武宏腰間的褐皮水袋,去了女娃身邊,蹲下,把餅撕成小塊,輕輕喂進女娃口中,又打開水袋,擡起女娃的下顎,往裡送水。

邊上的青玄只看着女娃,見她脣色清清然,心下異然,又見女娃皺了眉頭,將東西吐了出來,眼瞳竟開始動起來。

“你醒了?”賢顧輕聲問着,見女娃眼底清然,知她什麼都不知,也不再多說,轉身把水袋收起,隨即扔給身後的武宏。

武宏穩穩接住,而後黑着臉撕開幹餅,往嘴裡送着,不住地嘀咕:“不吃還那麼浪費。”

青玄見武宏那作氣模樣,輕笑着:“仙家都有慈悲之心,想你賢顧叔也有仙緣,小子也學着點,多積些陰德。”

“肚子都填不飽,積陰德作啥?又不能當飯吃,”武宏瞥青玄一眼,而後開了水袋,往嘴裡倒水。

青玄聞此,只得失笑,或是少年經人世冷暖,只道被俗世蒙了心。

“你可要同我們一道?”賢顧問女娃,女娃起身,也不看賢顧,只緩緩擡步,往前走着。賢顧見她往前走,也不攔她,轉頭對兩人道:“我們也送她一程,免得她丟了性命。”

“賢顧所言不差,”青玄言罷一甩拂塵,跟在女娃身後。

“隨你,”武宏只覷了眼女娃,埋着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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