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不着痕跡地收回手,九皇子還在努力回想,這時,門外遠遠地一聲高呼傳來:“聖旨到——離王接旨!”
九皇子一聽,立刻忘了剛纔正琢磨之事,回頭笑道:“七哥,我說吧,看……來了!”
宗政無憂冷冷地瞥了眼門口,面無表情。陳公公進來後,硬着頭皮宣旨,也不等離王跪聽,他知道就算等也等不到。
聖旨無非就是說宗政無憂此次獻計退敵有功,如今大軍凱旋,要論功行賞。宗政無憂冷笑,對陳公公道:“你去回話,就說是本王說的,以後別有事沒事召我進宮,就是對我最大的賞賜!”
陳公公聽得“撲通”一聲跪下,緊低着頭,聲音中透着絲絲蒼老之感,道:“老奴不敢!陛下有旨,待老奴宣完旨意,需在王府跪等王爺入宮。還望王爺念在老奴曾盡心侍候貴妃娘娘和王爺多年的份上,體諒老奴這一把老骨頭,就別再跟陛下置氣了,早些進宮吧!”陳公公曾是雲貴妃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直到雲貴妃離世之後,才被調往臨天皇身邊。
他又來這一套!上次是老九,這次是陳公公,下一回又會是誰?宗政無憂雙眉一擰,眸光遽冷,手握緊茶杯,一個用力,只聽“砰”的一聲悶響,杯子被捏碎,青瓷碎片深深扎入掌心和指間,刺痛入心,他卻已然麻木沒有知覺。一揮手,將碎裂的瓷杯狠狠地甩了出去。青花瓷片砸在潔白的地磚,碎成更細的殘片,帶着殷紅的血絲,觸目驚心。
“七哥,你這是做什麼?”九皇子大驚,飛快地掠了過去,欲查看他手上的傷勢,卻被他拂袖揮退。
“王爺,您這是何苦呢?”陳公公眼眶都紅了,無奈嘆道。
漫夭一震,這樣的宗政無憂,她還是頭一回見。明明該是憤怒之極的表情,但他眼中除了淡漠和冰冷,其它什麼都看不出來。他的心裡究竟埋藏着怎樣的傷痛,需要他以傷害自己的方式,以求身體的痛來緩解心裡的痛?她的心彷彿有什麼被觸動了一般,有些微的疼痛細細碎碎的蔓延開來。子女對父母的依戀是天生的,他們會渴望父母的溫暖,希翼得到他們的愛和關懷。可宗政無憂爲何對臨天皇的寵愛有着如此深的恨和厭惡?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自己的手,只淡淡望住陳公公,沉聲問道:“那些話,是他讓你說的?”
陳公公低下頭去,仍然能感受到來自頭頂的沉重壓力,嘆了口氣,擡起的眼有着悲傷和無奈,道:“王爺,陛下有他自己的難處,他是愛您的!他對貴妃娘娘的感情,誰也比不上,當年的事……”
“夠了!!”宗政無憂突然一聲厲喝,打斷陳公公未完的話。他面色蒼白,雙目陰沉邪冷,顯然已經動氣,冷聲道:“看在我母親的情份上,此次,饒你不死。倘若今後再敢提起,本王……定不輕饒!冷炎,送陳公公!”
陳公公站起身,望着眼前與貴妃娘娘有着一模一樣面容,曾經聰慧善良的七皇子,陳公公過早衰老的面容沒有任何驚懼,隻眼中有着濃濃的擔憂與無可奈何。再次嘆了一口氣,望了眼一旁愣神的漫夭,緩緩道:“陛下還有口諭,如果王爺不放心留璃月公子一人在王府,可帶他一同前往。老奴還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就先告退了。”
漫夭一怔,自宗政無憂抱着她出刑部大牢之後,外界便有無數流言,稱離王不近女色的原因是他好男色,近來看上了攏月茶園比女子還美的璃月公子,趁其身陷牢獄之機將其接入府中。甚至還有人說,這次刺殺其實是離王自己搞出來的,目的就是帶她回王府。不用想,這必定是太子散播的謠言。可臨天皇,讓宗政無憂帶他進宮的目的是什麼?還有,陳公公方纔說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漫夭心中大驚,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她心頭擴散。
九皇子攔住陳公公,難得有幾分敬重,道:“公公請留步!公公說要去容樂公主府宣旨,難道容樂長公主也要進宮?該不會今日封賞將士之後,還要爲她開辦一個選夫宴?沒這麼快吧,還沒到六月之期呢!”
陳公公道:“老奴只是奉命宣旨,其它的,老奴也不甚清楚。不過,雖說陛下許了六月之期,但和親之事不宜拖得太久,這些日子,陛下一直爲此憂心難眠。若藉此機會,讓公主與名單上的人都見個面,也能增進些感情。九殿下既然在名單之內,就該多爲陛下分憂纔是!老奴告退!”
陳公公走後,漫夭黛眉緊皺,難道臨天皇真要收回六月之期的承諾?幸好在泠兒他們兩回府之前,她有叮囑他們如遇宮中之人如何應付。只是,讓人頭疼的是,璃月公子要進宮,容樂長公主也得進宮……希望不會出大問題就好!
九皇子拉住宗政無憂,急急道:“七哥,這可怎麼辦?萬一容樂長公主選中我了,你可得幫我!”他那表情,就好像容樂長公主是洪水猛獸一般。漫夭不禁蹙眉問道:“九殿下這般擔心被容樂長公主看中,就因爲她容貌醜陋?”
九皇子道:“我不喜歡醜女是真,但也不全因爲這個。這女人嘛,在外面怎麼看着都好,娶回家了,麻煩事就多,所以,我現在還不想娶妻……不過呢,如果換做是璃月你這樣的美人兒,那就另當別論了!”說着他一臉誕笑,人就已經湊過去了。
漫夭還沒來得及閃呢,已經被一隻大手一把扯開好幾步遠,她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詫異擡頭,只見宗政無憂眸光一閃,迅垂下眼簾,面無表情,語氣淡淡道:“去準備,一會兒隨我進宮。”
漫夭看了眼衣袖上的殷紅血跡,皺着眉,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九皇子道:“七哥,你把人家衣服弄髒了,惹她不高興了。”
宗政無憂這纔看了眼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彷彿那些傷口與他無關似的,繼續坐下若無其事地喝茶。九皇子看了眼他受傷的手,無奈道:“我也回去準備了。七哥,你別忘了處理傷口啊。”
九皇子離開片刻之後,漫夭回來時,還穿着那件衣裳,手中拿着布巾,端着一小盆水,在他身邊坐下。輕聲道:“手,給我。”
宗政無憂一震,她皺眉不是因爲他手上的血染了她的衣袖?!對上她明澈如水的眸子,那眼中有着毫不掩飾的擔憂,異常真摯。他不自覺地向她攤開掌心,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漫夭的心輕輕一顫,傷得這樣重,他竟然還是這般淡然無謂的模樣!
宗政無憂怔怔地看她細細爲他清理傷口,將那些深入肌膚的殘渣碎片逐一挑出,表情格外認真,似是在處理一件與她有着莫大關聯的事件。她的動作輕柔,令那些傷口處傳來的絲絲痛感彷彿化作了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情愫在心頭一點點漫過,有些溫,有些暖。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溫暖的感覺了。
“阿漫……”他不由自主地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嗯?”漫夭擡眼看他,一眼便望見了他眼中來不及收拾起來的柔軟,那是褪去了所有冰冷的表情,有着她從未感受過的真實。
宗政無憂一對上她那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迅轉過頭,收斂心緒,垂眸淡淡道:“度快些,該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