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嘴裡是一陣苦澀的味道。這就是死亡的味道嗎?
我若是死了,是不是也會跑到亂葬崗裡去,跟着其他的鬼一起逛鬼市,吃稀奇古怪的東西,用冥幣和元寶來付賬?
哎?一說到冥幣、元寶,我怎麼就看見窮鬼老曾了?還有老張,還有劉公劉婆、範秀才、方伯、小倩、老邢,金老太帶着小明也來了!看來我是真的已經死了,以後我就得跟着他們混了......
不對!黃麗君和區東爲什麼也在?他們也死了麼?還有油炸鬼、韓婕和班上所有的同學。這是迴光返照嗎?所有我認識的人和鬼最後時刻都一一地浮現在我眼前,直到我終於看見了老爸老媽的面孔。
我要是死了,最傷心的估計就是我爸我媽了。他們雖然平時總是動不動就罵我,甚至還打我,可我心裡知道他們還是疼我愛我的!我打小就因爲有陰陽眼受了多少苦,多少難?這些苦難我長大以後都已經通通不記得了。但我爸我媽那時可是最焦急最擔心的時候!爲了我,他們花了那麼多錢,最後連家都大老遠地搬了過來,然後還辛辛苦苦把我養大。我若是死了,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爸我媽!
最後的最後,是我師父。他是唯一一個開口對我說話的人。他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
“小勝!”
“小勝!”
“小勝!”
我突然打了個激靈,悠然醒轉。師父果然就在我面前看着我,見我醒了,他便停下不叫了。旁邊又伸出來一隻手摸我的額頭,我側過頭去看,原來是老劉。蘇老闆也在,就坐在一旁,一副緊張過度後纔剛舒了一口氣的樣子。
“好了,他沒什麼事兒了。”老劉對我師父道,“我給他吃了袪陰丹,他體內的陰氣也差不多都排完了。他再好好休息兩天就跟原來一樣的生龍活虎。”
“不過,”老劉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道:“他最大的問題是在這兒!”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我師父好像是明白了,點了點頭,對老劉和蘇老闆道:“你們倆先出去一下,我要跟我徒弟說會兒話。”
老劉和蘇老闆都答應了,起身離開,走的時候還把門給帶上了。這時,我才注意去觀察我所在的地方。我躺在一張破舊的小牀上,牀邊的衣櫃和桌子、凳子都顯得很老舊。我轉過頭去看左邊,才發現那裡的大供桌上擺着一座雕像,奉着茶水和瓜果。
我覺得那雕像有點“臉熟”,於是努力撐起身來去看。那雕像人物穿的是金盔銀甲,手裡拿着是鋼叉,面色黝黑。哦,是“黑臉山神”呀!看來我現在是在老劉的那間小廟裡,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顯示天也已經亮了。
“師父,後來百花鎮上的那些鬼都怎麼樣了?”我突然又想起了這件事,便問道。
“沒事了,那些搗亂的鬼都被我們清理乾淨了!”師父淡然地回答,顯然那並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問題了。
“那有沒有人受傷或者......死了?”
“好些人都多多少少受了點傷,不過都性命無礙。”師父頓了頓,又補充道:“像你一樣中過邪的人,需要休養的時間可能就要長一些。”
我這才驀然想起,昨晚上我實際上是被那女鬼給上了身,所以才亂七八糟地好像做了一場噩夢一般。現在我還依然感覺十分乏力,手腳發軟,不過剛纔老劉已經說了,我的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休息兩天就好了。但是,昨晚上那場可怕的夢依舊還是在我腦子裡徘徊不去,我又開始有些胡思亂想了。
“你又在想什麼了?”師父見我不說話,便開口問道。
“我......我沒在想什麼,只是在回憶昨晚上發生的事情......”
“那我問你,昨晚那隻吊死鬼附到你身上的時候,你爲什麼沒有抗拒?爲什麼聽了她的蠱惑跑去上吊?”師父盯着我的眼睛問道,神情嚴肅。
我支吾道:“我都已經被她附了身,還怎麼抗拒得了?”
師父斷然搖頭道:“你跟了我這麼久,也跟鬼物打交道了這麼久,多多少少你還是能有些抵抗力的。就算是相門符掉了,被鬼附上身,也不至於會這麼容易就被她忽悠去上吊!據我所知,吊死鬼一般都喜歡找心事重的人去附身。這是不是跟你最近的心結有關係?”
我默然不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的那點破事兒!昨晚上我上吊前的自言自語,哪一些是吊死鬼假借我的聲音說的,哪一些又是我自己說的心裡話,亂亂地我也分不清楚了。
師父見我不說話了,便以爲我是在反省,又訓道:“年紀輕輕的就沒有了活力,整天都心事重重的,像你這樣以後還怎麼辦?就爲了一個女子,至於嗎?”
他不問這句話還好,問了我反而還不服氣了!我惱道:“師父,那可是我的初戀哎!對於我來說,當然很重要啦!師父你有過初戀沒有啊?”
“篤!”
“哎呀!痛!”
師父伸手用指節在我腦袋上敲了一個爆慄,痛得我大呼小叫起來。
“沒大沒小!現在敢跟師父這麼說話了嗎?”
我也豁出去了,一邊委屈地猛揉着頭頂,一邊哭喪着臉對師父抱怨道:“師父,我現在真的很迷茫呀!你看看我現在,書讀不進去,學習成績又差。你收了我做徒弟十幾年了,也沒有教過我一招半式的。我本來以爲你也就是個假道士,靠忽悠人騙錢的......呀呀呀,別打別打,我說錯了師父!你饒了我吧!”我趕緊捂住腦袋在牀上打滾,才勉強躲過了我師父的“爆慄酷刑”!
我剛纔難得地想要向師父講講真心話,吐露一下心聲,結果一不小心就把平時對他的腹誹給說了出來,這些話我可是憋了好久的了!不過,看來這種話還是少講爲妙。
我又苦着臉接着道:“昨晚上我算是大開眼界了!師父你怎麼就忍心這樣子對我?既然你都是有真本事的人,爲什麼就不肯把這些真本事教給我呢?我沒有個一技之長,以後也不可能找得到像樣的工作。莫說我女朋友跟我已經分手了,就算沒分手,以後我沒工作賺不到錢,也留不住她人呀!唉,所以昨天晚上那鬼附到我身上的時候,我就越想越沒勁,真的不知道自己現在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師父又擡起手來,作勢要打我,我又趕緊護住腦袋。師父沒有真打,而是訓斥我道:“又亂講話了!還越講越喪氣了!”
我嘆了口氣,心想:不講這些我還能講什麼?關鍵是,我最近遭遇的都是這些消極、失敗的破事兒,你不讓我說這些我還能說什麼?於是,我又低下頭沉默了。
師父搖了搖頭,終於也嘆氣道:“唉,說起來確實也不能完全怪你!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確實也沒有教給你什麼有用的東西......”師父說到這裡,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接着問道:“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跟我學陰功?”
“什麼是陰功?”我突然聽到了一個神秘的詞彙,便來了精神。
我師父道:“陰功就是陰間的功法,人修習了之後便擁有了陰力。陰力便如同練武的人修習內功後產生的內力,兩者功法不同所以稱呼也不同。練武的稱內力,修道的人學的是道法,就稱法力,我們練的是陰功,就稱爲陰力。古時陰氣重,人鬼混居,陽間用道法,陰間便用陰功。”
師父說到這裡,又嘆氣道:“唉,但是現在的人口越來越多,世間的陽氣也越來越重,陰陽早已失衡。上古之時,陰間就與陽間並存,而且地域大小不相上下。到了現在,陰間之地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小,大多都已轉入地下,留在地面上的陰地已經不多了。”
“那陰間地府真的存在嗎?”我聽到這裡,突然冒出來一個很大的疑問,“還有閻羅王呢?真有閻羅王嗎?”
師父看着我,很嚴肅地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道:“有!”
這下子,我的三觀終於被顛覆了!我從小時候發現自己能見到鬼開始,就一直思考這個問題。這麼多的鬼,怎麼來的我倒是能理解。可他們又是怎麼“去”的呢?又去哪兒了呢?管人的有這樣那樣的**機構,那管鬼的呢?到底由誰來管理他們?我就一直想不明白!
我曾經也問過師父這些同樣的問題,可他每次都是靠忽悠就把我給搪塞過去了。哼哼,這次非得等到徒弟我連命都不想要了,他才肯告訴我這種天地間原本就存在的,最重要最根本的事實和真相!
我師父不理睬我那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只是繼續說道:“地府其實只是陰間的一部分,當然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陰間並不單指地府,而是有很多處。墳場、鬼市、鬼地等等凡是陰氣充裕,能允許鬼物存在的地方都屬於陰間。很多陰間也跟陽間一樣,只有到了晚上,鬼才能出來活動。白天他們只能寄身於陰性的物質中,比如墓地裡、陽光照不到的屋內、陰涼處的瓶瓶罐罐、喜陰植物或者體質屬陰的人身上。大一點的陰間,白天鬼也可以出來活動,不過這些地方一般都深藏在地底下。不過你現在也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等到你該知道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又來!”我在心裡憤憤道,但我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也因爲世間的陰氣越來越少,陽氣越來越多,現在有資質能練陰功的人也越來越少了。當初我肯收你爲徒,其實也是看中了你很有修習陰功的天賦,只是我還不想你這麼年輕就開始學。”
“爲什麼?”我奇問道,“練功夫不是越早越好嗎?人家那些練武的不都講究練個童子功嗎?”
我師父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他道:“按說練陰功也是如此。不過,練陰功還有一個很大的缺陷,或者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副作用!”
“什麼副作用?”我追問道。
“陽間的人學了陰間的功法,自然會有些問題的。”師父又開始語焉不詳了,“初學時倒不會覺得有太大問題。可是練到了高深之處,體內的陰力多了,難免就會陰陽顛倒,活人也會變得非死非活,不陰不陽......”
“那豈不是成了陰陽人?”我一聽急了,便插嘴道。
“篤!”
“哎喲!”
師父又給了我一記爆慄,我猝不及防,感覺腦瓜子上面一陣一陣地疼!
“不懂不要瞎說!”師父呵斥道,“陰陽人是罵人的話!你以爲我老頭子就聽不懂嗎?”
“是你自己說的不陰不陽嘛......”我依然只能在心裡抱怨道。
師父罵完人,神情卻又變得嚴肅起來,對我道:“這陰功,學了之後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就是你以後不用怕再被鬼物侵擾,反而能像我一樣懂抓鬼,會驅邪,還能靠此混口飯吃。壽命上也會有所增加。壞處嘛,就是多多少少會影響到正常生活,不過如果你只是學到初階,倒是影響不大。你年紀輕輕的,我一直不想讓你學得這麼早。我自己也是到老了,快五十歲了纔開始學的陰功。”
“怎麼樣?好壞我都跟你說了,學不學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我師父最後總結道。
我認真地想了想,答道:“師父,我現在哪裡還有什麼正常生活?我天生就是陰陽眼,你也跟我爸我媽說過的,我這輩子可能都過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要是放在以前,你說了我還未必相信。可最近這一兩個月,我因此受的委屈實在是太多了!我也明白了,既然註定了我的人生不可能普普通通,那我就要不一般的人生!我要自己掌握我自己的命運!”
師父點了點頭,讚許道:“好!既然你已經想明白了,那我明天就開始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