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南華技校到西嶺公墓差不多有十公里遠,大半夜道凌晨這段時間肯定是沒有公交車搭了,騎自行車過去至少得一個半小時。因此,爲了來去方便,我不得不又跑到二手市場去買了一輛六成新的舊電動車,花了八百塊錢。
第二天晚上十點半,我提前去到了西嶺公墓。但大門已經關上了,我喊了喊,才走出來一個保安,正是昨天見到的其中一個“土匪”。他倒是還記得我,知道我認識侯大鵬,便給我開了門,還說了句:“這麼晚纔來?你遲到了知道不?”
我不明白他說的意思,就直接去到了辦公室門口。侯大鵬已經在那兒抽菸等着我了,他看了看手錶,對我道:“這是第一次,我就原諒你了。以後記得,鬼市營業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但你的上班時間是十點,因爲還要提前來領牌子、擺攤位、幫廚子打打下手。”
我忙點頭答:“知道了。”
侯大鵬又看了看我的電動車,道:“我剛還想着又去哪裡給你弄一輛自行車來,既然你自己有電動車了,就騎着它去送餐吧。”
“送餐?”我問道,“侯大哥,我今後在這裡要負責做什麼?”
侯大鵬道:“跟送外賣差不多,具體的等進去我再找個人來詳細交待你去做。走,我也坐你的車進去。”說完,他一屁股坐上了我的後座,往墳山上一指,讓我往上面開。
西嶺公墓的墳山真大,南亭縣排頭村後的亂葬崗跟這兒完全沒法比。公墓裡面又分爲了三個辦公區和五個墓園。其中公墓管理處爲一個區,在最前頭,主要就是辦公室、接待室、祭品店和一部分員工宿舍,是跟活人打交道的地方。管理區後面挨着的是殯儀館、太平間和火化室,也作爲一個獨立的辦公區,主要負責處理具體的喪葬事務,是跟死人打交道的。然後中間的一大片墳山則都是墓園,只在後山還有一個倉庫區,鬼市就開在倉庫區,是專門跟鬼打交道的。
墳山上的絕大部分面積都是墓園,共有五個:福歸園、壽享園、祿蔭園、財升園和華僑園。這五個園區的區別,從名字上就能大致地看出來。一般老百姓沒什麼錢的,便只能追求福和壽了,其實取這兩個名字更多的就是圖個心理安慰。那裡面墳塋連着墳塋,墓碑挨着墓碑,子孫來祭拜時都只能站着,想跪都沒地方跪,屬於平民消費的墓地。
高級一點的就是祿蔭園和財升園了。祿便是功名利祿的總稱,當官的想要封妻廕子,當老闆的想要生財聚寶,把先人埋在這兒就挺合適的。相比之下這兩個墓園裡地方就寬敞多了,每個墓前都有空地,墓道兩旁還種了樹,幽靜雅緻。
最高檔的則是華僑園。取這名字並不是說那裡面只能埋葬歸國華僑的遺骨,其實只不過借了這個名,顯得超然一些罷了,收費自然也是最貴的。
這五個墓園,每一個園裡面又分列了幾十排,每一排至少兩三百個墓,包括還有不少合葬墓。據侯大鵬說,整個公墓算下來,能有十幾萬個墓位,大部分都已經賣出去了。
騎過了這五個墓園到了後山,最後面的一塊空地纔是倉庫區。不過,我們騎到後山的時候,山上霧濛濛的,啥動靜都沒有。我對這種情況是見怪不怪了,知道這裡也肯定是布了大陣了。但有所不同的是,倉庫區外有一排鐵欄杆,只留一個鐵門出入,還有專人把守,居然還檢查證件。
我騎到門口就停了,轉頭問:“侯大哥,我們怎麼進去?”
侯大鵬也不下車,直接從兜裡掏出兩塊木牌來,上面都刻着“西嶺”二字,但字體的顏色不一樣。他把那塊刻着紅字的牌子掛在自己脖子上,給我掛了刻綠字的牌子。
“走,直接騎進去。以後這塊牌子你進出的時候都要戴,收攤時交到辦公室去,下次再來之前也去辦公室找我重新領一塊。”侯大鵬道。
我依言騎着車通過了鐵門。通過鐵門時,我發現那塊牌子亮了一下,明顯是特製的,不容易造假。守門的保安可比昨天見的那兩個正規多了,虎背熊腰,目光炯炯,胸前掛着的是黑色字體的牌子。不過,他們一見到我後座上坐着的侯大鵬,都堆笑點頭道:“侯老闆好!”
侯大鵬也點點頭,但沒有搭腔,很明顯他在這裡威望很高。我禁不住問他:“侯大哥,這不同的牌子代表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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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鵬道:“你的綠色牌子代表臨時發放,每天都要收回去的。他們的黑色牌子是管理員,你在這裡面也要服從他們的管理。我的紅色牌則代表監督員,只有管理委員會裡面的幾個委員纔有。另外還有藍色牌,是這裡面的店主和長期工才能戴的。如果你有幸看到了黃色的牌子,就一定要小心伺候着,那是貴客!”
我點點頭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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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鵬又交待道:“我們這裡是大市,三天開市一次,子時開,卯時停。我們這兒的規矩也多,不像你們南亭縣小地方那麼隨便。出入要憑牌子,不能到處亂跑,不該進的地方不要進,不能隨便碰老客的身體,垃圾不能亂丟,統一收冥幣,工資按月算。明白了嗎?”
“明白了!”我免不了又要再答應一遍。
進了鐵門便進了大陣,眼前的景象頓時變得清晰明朗。臥槽!這裡頭真大呀!南亭縣亂葬崗上的鬼市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小兒科,真不虧是省城的鬼市,牛逼!
後山上建有一排倉庫,名爲倉庫實則爲鋪面,裝修豪華,絕對是這裡面最高檔的鬼市店鋪。倉庫外是一處小廣場,地上畫着停車位,但實際上則用遮雨棚又排列出幾排攤位,看樣子也是屬於長期經營的。再往外的邊邊角角處纔是臨時攤販,推着車攤出來賣,以一把遮陽傘爲標記。我目測這裡面全部加起來,大約能有兩百家鋪面!
我來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所以鬼市裡面早就擺好了攤子,所有的人都是忙活着,就等着再過一會兒老客們就要上門來光顧了。侯大鵬把我帶到了一處遮雨棚下的攤位,對一名高瘦男子道:“大塊!我給你帶了個新人過來,你就安排他在這裡送餐吧!”
大塊?我有點忍不住笑,那人瘦得跟竹竿一樣,怎麼反而叫這名?
侯大鵬轉頭對我道:“這位是這兒的老闆,姓林,你就喊他林老闆,他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我連忙叫了聲“林老闆好!”
林老闆似乎是早知道侯大鵬要帶我來,招手喊我先進攤位裡幫忙擺桌子,然後他又去跟侯大鵬說話。說了一會兒,侯大鵬就走了。
林老闆說完話,就來找我問情況。他說話倒是挺和氣,細細地問了我在南亭時都賣過什麼,我大概的都說了。他道:“我們這兒不像你們賣的那麼雜,每個攤位賣的東西都很專一,也不準隨便亂賣。你纔剛來,就跟着馬小鄧去送餐,其他的雜活兒也要幹一些。”
我很乾脆地答應了。不就跑腿嘛,有什麼難的?
林老闆又把攤子上的人都給我介紹了一下。他自己負責招呼客人兼收銀。廚子姓魯,他們一般都叫他魯胖子。跑堂老楊負責收桌、上菜,胡嬸負責洗碗、刷盤子。這個攤位除了賣堂食還做外賣,所以還有兩個跑腿送餐的:馬小鄧和我。
剛介紹完,我跟每個人都打過招呼,就聽到了一記低沉的鐘聲。不一會兒,老客們便紛紛飄進鬼市來了。子時一到,西嶺鬼市便正式開始營業。我瞧那些老客,也是各個年代的都有:有穿漢服,披着長頭髮的明朝鬼;有穿滿服,扎豬尾辮的清朝鬼;還有穿中山裝,拄着文明棍的民國鬼,當然也有現代鬼,明顯是新鬼,才死沒多久。
這攤子上的三個招牌菜是紅燒蚯蚓、麻辣田鼠和香煎螞蟥。此外也賣尋常的炒粉、炒麪、炒飯,全部由廚師魯胖子一人掌勺。他可以同時炒兩個鍋,居然也不慢。看這攤位上的熱鬧程度,味道應該還不錯,要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老客光臨。
林老闆坐在他的收銀臺後面,一邊收錢一邊時不時去關注一個香爐。那個香爐古香古色的,青銅材質,長方形狀,明顯是老物件了。香爐裡面盛滿了香灰,颳得平平整整的,但沒有插香燭,也不知道是做啥用的。
我注意到林老闆是可以直接用手去接紙錢的,這表明他也修煉過陰功。其他人則不然,偶爾有老客把紙錢給他們,他們就讓老客放在桌子上,再掃到盤子裡端去給林老闆收好。我初來乍到不清楚狀況,於是決定還是不要輕易暴露自己學過陰功的秘密,儘量不去碰紙錢。
這裡的老客給的都是冥幣,沒有其他的元寶、陰元之類的紙錢,而且冥幣的面額都是壹億元,印刷的圖案也是一樣的。我找機會仔細瞄了一眼,上面印着:西嶺錢莊發行。真規範!連冥幣都是自己印的,這樣匯率就不用搞得那麼複雜了。
剛開市時正是攤位上老客最多的時候,我和馬小鄧也幫着老楊上菜、收桌,活兒也不多。我正琢磨着啥時候纔去送外賣呢,林老闆那邊的香爐突然就燒了起來。那香爐裡除了香灰啥都沒有,怎麼燒出火來的?
火頭很小,很快就滅了。平整的香灰上留下了一些燒痕,看上去居然像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林老闆隨即用筆在一張便箋上抄下了那行字,然後喊道:“紅燒蚯蚓一份、炒飯兩份!”
“收到!”另外一邊的魯胖子大聲重複道:“蚯蚓一份、炒飯兩份!”他隨手就將一盤切好的蚯蚓和兩大碗米飯分別倒入兩個熱鍋當中,左手鏟右手勺,同時炒了起來。很快地,兩邊都出了鍋,魯胖子把菜和炒飯分裝到快餐盒裡,馬小鄧則麻利地蓋好,放到塑料袋裡,加上兩雙筷子。他拎着外賣去收銀臺,林老闆則將剛纔記下的那張便箋交給他。
馬小鄧見我還愣在那兒,便一招手,道:“走啊!騎你的車,咱倆一起去!”
我這才反應過來,跟着他出了攤位騎上車。馬小鄧也有一輛自行車,是林老闆配給他的,但今天晚上他要帶我去熟悉地方,就坐在我後座上。
我問馬小鄧現在是要送去哪兒?馬小鄧把林老闆交給他的便箋遞給我自己看,上面寫着:福,32,205,蚯1,飯2,5500。
“什麼意思?”我問道。這明顯是一串代碼,我實在看不懂。
馬小鄧解釋道:“上面的意思就是:這一單外賣是要送到福歸園的第三十二排第二百零五號墓,客人點了一份紅燒蚯蚓和兩份炒飯,結賬時要收回五千五百億冥幣。”
哦!他這麼一解釋,我立馬就明白了。原來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行字裡面,包含了這麼多信息。
馬小鄧又道:“如果是送到其他幾個墓園,就寫壽、祿、財、華。後面的菜名基本上就是第一個字,你照着菜單多看幾遍就清楚了。”
說完,他又遞給我一張菜單。我正在騎車,只能草草地瞄了兩眼。那張菜單不大,黃色的紙張,上面用紅墨水印着幾個菜名,背後還畫了一個符咒。我覺得那個符咒很眼熟,上半部分有點像鬼火符,但下半部分要複雜一些,我沒見過。菜單後面畫符咒是什麼意思?不過我想應該還是跟外賣點單有關,一會兒停了車再仔細看看。
說着說着,我們就找到了福歸園的第三十二排第二百零五號墓,一男一女兩隻鬼已經坐在墳塋上等着我們了。那是個合葬墓,看樣子是對老夫妻。
馬小鄧把外賣放在墳塋邊上,客氣地道:“您二位的外賣到了,一份紅燒蚯蚓和兩份炒飯,一共是五千五百億。”
那男墓主人也很爽快,直接掏出來幾沓冥幣要給馬小鄧。馬小鄧不敢接,趕緊把背上的小揹包拿下來,讓對方放進去。他用目測數了數,應該是夠的。然後他把包揹回背上,再拿出兩張菜單來遞過去,道:“這是新的菜單,您留着備用。”
老兩口捧着炒飯,就着紅燒蚯蚓吃了起來,吃的還挺香。我看見他們這樣子,便頓時想起了劉公劉婆。唉,可惜已經物是鬼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