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劍的手止不住顫抖，散魂劍應聲落地。
弄玉半邊肩膀鮮血浸透，散魂劍造成的傷口劇痛無比，閉上眼，靠着柳樹喘息。
柳清明目不轉睛的盯着弄玉，吹彈可破的肌膚，濃密細長的睫毛，以及挺立的鼻樑，單薄的脣角和堅毅的眼神，那是一張特殊的臉，一種將女子的陰柔之美與男子的陽剛之氣完美融合的臉。
“我的，女兒嗎？”柳清明不敢相信這一切，伸出手去作勢撫摸少女臉頰，卻被對方不留顏面地躲開。
“別碰我。”紫衣少女冷冷道，精緻細薄的脣冰冷上翹：“弄玉可受不起，上仙大人。”
“玉兒，他是你父親。”愫君呵斥。
“父親？哈！好一個父親。”又是一聲嗤笑，少女強忍着痛楚挺直脊樑，左眼被長長的劉海遮住，宛如劫火的右眼對上愫君優柔的目光：“那你告訴我，十歲那年我讓十八個孩子嘲弄有娘生，沒爹養，哭到嗓音盡毀，一年說不出一句話的時候，他看見了嗎？二十歲那年，魔獄混亂，我手無縛雞之力，毫無尊嚴地給人當街□□，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時候，他聽見了嗎？還有一百歲那年，海底牢獄地震頻繁，海水倒灌，我被族人當做祭品丟進火溶洞，差點葬身洞底的時候，他來救我了嗎？沒有！沒有！沒有！全是靠我自己！我笑的時候他沒陪過我！我哭的時候他沒哄過我！我生病的時候他更沒關心過我！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兩千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他的一痕一跡！說到底，我於他，不過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毫無瓜葛！”弄玉別過頭，瞪着柳清明，質問：“你說！這樣的人，憑什麼是我父親！”
冰藍色的瞳仁陡然收縮，柳清明呆愣，不知該說什麼，或者根本無話可說。
雖然至今他仍如墜迷霧，不知當年母女二人到底是被誰關進了海底牢獄，但他卻明白自己當初的一個決定，因爲對命運的屈服，害得愫君，害得女兒平白遭受了兩千年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柳清明想，也許自己錯了，他不該如此輕信命運，若當年他與愫君到人界找一桃花源隱居，未必逃不開命運的束縛。
“愫君，我對不起你們。”事到如今，悲劇已經鑄成，道歉亦是無用，但他卻還想說一句。
“哈哈。”弄玉笑。
許是剛纔的一段話太過激烈，傷口又是一番難以忍受的痛，弄玉蹙着眉，低低□□一聲，靠在愫君懷裡緩緩滑坐下去。
弄玉擡起頭，眯眼看柳清明：“你也不用道歉，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上仙大人。若不是你當年拋棄我們，我也不會來到海底牢獄繼而遇見義父，並從他那兒得到追昔笛，更不會藉着追昔笛的力量走出魔獄，得到這一身修爲呢。”
弄玉至今記得當初一起作爲祭品被丟進火溶洞的，還有另外六個孩子。她親眼目睹，火溶洞底被栓魔金鍊捆住的紅髮灼眼的人影，一口氣將一個孩子吸進口中，咀嚼幾下，吞入腹中。
她看着身邊的孩子一個個減少，並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哭哭啼啼，而是拼命咬着脣，不發出一絲聲音。她早已明白，沒有人會來救她，在這個世上，能夠救她的只有自己，她只能等待時機，自救。
然而，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她根本沒有一絲反抗的機會。
所幸，她運氣不壞，紅髮灼眼人吃完六個孩子後，飽得差不多，見她並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對她產生了興趣。
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仰起頭，正對他的目光：“弄玉。”
他並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雙罕見的奇特眼睛，良久，淡淡道：“你的父母也不是同族麼？”
紅髮灼眼的怪人很喜歡弄玉，問了她的出身後，又讓她認他做義父並將身上剩下的修爲盡數傳給她。
他說：“多年前，我被囚禁於此。因爲最後一戰耗費了太多修爲，如今你得到的功力，已不及當年一半。”
她目光如炬，問：“怎樣才能得到更強大的力量。”
對方閉目，低聲吟誦口訣，一隻通體碧綠的玉笛便呈現在眼前：“這是追昔笛，藉着它的力量與你天生所帶來的仙氣可以走出海底牢獄。以你現在的力量可以輕易殺死一名下仙，只要吞其內丹，便可提升修爲。”
爲了得到力量，弄玉果然照做。
起初，她只是對下仙動手，後來越來越強，最後已能能夠輕易殺死一名仙尊，甚至只要追昔笛在手，連上仙都不再放在眼裡。
這麼多年，她上天入地，殺神弒仙，卻從未踏足過兩個地方，一個是鳳仙山，另一個便是崑崙山。
不得靠近鳳仙山是義父的命令，至於崑崙山，便是她不敢亦是不願去的地方了。
回憶停止。
柳清明震驚：“星宿宮的宮主果真是你殺的。”
弄玉默認。
柳清明痛惜：“萬事萬物皆有緣法，你殺人取丹，逆天而行，若有一日天譴降身……”
柳清明的話沒說完，就被弄玉打斷，她捂着散魂劍的傷口，仰起頭，眉宇囂張：“那又怎樣，你能阻我？莫說我不把你那點微薄之力放在眼裡，以我現在修爲，通天徹地，不輸仙神，待過些時日，我再多吞幾個上仙的內丹，我便要殺上九重天闕，屠盡九天諸神，到時候，我們魔族便是六界的主宰者！”
在場衆人着實被這一番話嚇了一跳。
柳清明亦是色變，剛想說什麼，卻聽半空傳來一聲厲喝，聲音沉穩，帶着說不出的威嚴：“魔物，竟藏匿於此，還敢說出這般天理難容的狂妄之言，還不束手就擒！”
所有人皆是一驚。
擡頭，海底牢獄天空色變，空氣中瀰漫着令人窒息的怒氣與殺意。不遠處的雲團朝這邊急速靠近。弄玉一驚，捂着肩膀忍痛起身，玉笛輕揮，一道碧綠的劍氣朝雲團內部激射而去。
劍氣消失，一道雷電反射回來，與其同時，沉穩威嚴的聲音再度響起：“魔物，竟敢反抗！”
“玉兒，小心！”那道雷電力來的極快，弄玉身負重傷，來不得躲閃。
愫君跑過來護住女兒。那道雷電不偏不倚直打在愫君身上，伴着一聲慘叫，女子應聲倒地。
——“娘！”
——“愫君！”
弄玉與柳清明同時大喊，聲音悲愴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