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千萬根尖刺從刺、蚤人的合體上射出,宛如凌厲的箭雨,射向蜃人。
刺雨剛剛射出,新的尖刺就從它們體內鑽出,層出不窮。
蜃人首領慌張地叫了一聲,它也不明白,眼前的生物究竟是刺人,還是什麼其它的怪物。不過這些尖刺對於蜃化後的蜃人毫無作用,刺雨穿透蜃人煙霧般的身體,沒有造成任何損傷。
蜃人們的膽子大了起來,紛紛迎向刺、蚤人的合體,但雙方人數上優劣明顯,往往是幾十、甚至幾百個刺蚤人,對準一個蜃人猛攻。
望着殺聲震天、搏殺慘烈的戰場,風照原茫然地道:“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法妝卿苦笑一聲:“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你我的預料。刺人族、蚤人族居然會合體,而且合體之後威力大增,形成了新的種族。宇宙的神奇真是令人歎爲觀止。你看看,現在的刺、蚤人合體哪裡有半點刺人的膽怯懦弱,完全繼承了蚤人的兇悍英勇,而蚤人浮誇、頭腦簡單的特性似乎也蕩然無存,一個個悶頭廝殺,還有效地利用數量上的優勢,對蜃人進行戰略性的圍剿。”
風照原喃喃地道:“我現在有點明白刺人族、蚤人族的祖先遺訓了。它們一旦離開居住地,就會遭遇對方,形成一個嶄新的種族。從這一點來說,原先的刺人族、蚤人族等於滅亡了。對它們來說,的確是滅族的命運。”
法妝卿冷靜地道:“它們應該覺得慶幸,因爲它們進化了。弱勢種族在宇宙中遲早都會走向滅亡,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她看了看風照原:“而你,就是一手促成這個新種族誕生的人。如果不是你異想天開,把刺人族帶入沼澤地,就不會有現在的刺、蚤人合體。”
風照原苦笑一聲:“現在想來,刺人族、蚤人族有不少對立的地方,一個素食,一個喝酒吃肉;一個膽小謹慎,一個膽大魯莽;就像是雙重性格的對立面。偏偏它們的語言十分近似,我在猜想,也許很多年之前,它們就是同一個種族。”
法妝卿凜然一驚:“你是說,它們本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後來經歷了分裂,現在因緣際會,又重新合體?”
風照原點點頭,眼前的戰場,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
刺、蚤人合體繼承了蚤人的蹦跳優勢,身形靈活,跳躍自如,比起蜃人輕飄飄的行動,並不吃虧。而且它們皮粗肉厚,蜃人的長管抽打在身上,毫無反映,更別提鑽入它們的腦袋,吸取腦漿了。
僅僅不怕受傷這一點,刺、蚤人合體已經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但蜃人的軀體宛如虛幻,每次擊中它們,也難以造成損傷。激戰良久,刺、蚤人族長的合體突然伸長脖子,聲嘶力竭地吼了一聲。
隨着吼聲,它身上的刺忽然紛紛合攏,向中心凝聚,在額頭中央化作一根色澤明亮,通體發黑的巨型光刺,對準了蜃人首領,倏地射出。
光刺破體,帶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射中蜃人首領,後者煙霧般的身軀一陣劇烈扭動,發出“嘶嘶”的聲響,煙霧升騰,凝結成一顆顆的水珠,紛紛落下。
一轉眼,蜃人首領已經化作水汽,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有的刺、蚤人合體紛紛怒吼,密佈的尖刺在額頭化作光刺,潮水般射向蜃人,後者連連慘呼,蜃化的身體一旦被光刺射中,就凝結成水珠,“嘶嘶”蒸發。
刺、蚤人合體頓時佔據了壓倒性優勢,光刺連珠彈發,蜃人開始逃竄,撤離戰場。沼澤無聲流動,四周的景象早已變化,蜃人像一隻只沒頭蒼蠅,在黑暗中到處亂竄,完全迷失了方向。刺、蚤人合體並不罷休,緊追不捨,整個沼澤地彷彿沸騰了一般。
刺、蚤人族長的合體目光緩緩掃過戰場,在風照原和法妝卿身上停留了一下,猛地蹦跳到他們身前。
“你們好,朋友。”
它對兩人點點頭,表情鎮定而冷靜,雖然語氣依然友好,但有一種與對方刻意保持距離的感覺。
“我該稱呼你什麼?”
風照原苦笑一聲:“刺人族長?蚤人族長?還是一個什麼新的名詞?”
它傲然道:“就叫我們刺蚤人吧,我必須感謝你,朋友。是你,讓我們分裂多年的個體重新聚合起來。赤陰界強大的統治者——刺蚤族,終於復活了!”
隨着刺蚤族長興奮的喊聲,四周響起了刺蚤族人雷鳴般的歡呼聲:“刺蚤族復活了!”
“我們將再次統治赤陰界!”
“刺蚤族是最強大的生物種族!”
風照原默默地看着它:“恭喜你們了,從此以後,不必再受蜃人的壓迫了。”
刺蚤族長爆發出一陣笑聲:“哈哈,朋友,你太小看我們刺蚤族了。被蜃人壓迫?從今天開始,我們要以血還血,以牙還牙,狠狠地壓迫蜃人族!如果它們也有腦漿的話,我也想嘗一嘗,那到底是什麼滋味!”
望着刺蚤族長雙目中閃動的凌厲光芒,風照原微微一愣,過去那個善良的刺人族長、魯莽熱情的蚤人族長的影子,再也不能從它身上看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鐵血強硬的生物,一個嶄新的生物種族族長。
難道這就是進化的代價?
風照原忽然覺得茫然若失,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讓這兩個種族相遇合體,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刺蚤人追殺蜃人並非盲目,而是分成幾十個分隊,沿着沼澤地邊緣,逐漸向內縮小包圍圈。
整個追擊行動顯得精煉而策略。
刺蚤族開始逐步顯示出合體之後的威力。
黎明時分,刺蚤族結束了追殺行動,蜃人們被清除乾淨,即使還有幾個漏網之魚,也只能徘徊迷失在沼澤地裡,難以逃離。
這一戰,刺蚤族大獲全勝。
回到過去蚤人的居住地,刺蚤族長開始清點族人的數量。一切工作有條不紊地在進行,幾個刺蚤人拿出了野果、酒款待風照原和法妝卿,但再也不像過去那樣,狂歡歌舞,和他們親熱地打成一片了。
“真的完全不同了。”
風照原悶悶不樂地道,坐在這些刺蚤人中間,他們兩個好像只是陌生的看客,被人冷落。他無聊地拋起一塊塗鱷肉乾,用嘴接住,沒滋沒味地咀嚼着。
“現在的刺蚤人,就像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法妝卿冷冷地觀察着它們:“這就是刺蚤族的本來面目吧。也只有這樣,它們才能在宇宙中生存下去。”
風照原默然無語,這樣的變化,也許對刺蚤人更好吧。
刺蚤族長忽然來到他們面前。
“實在對不起,怠慢了你們兩位客人。”
刺蚤族長沉聲道,但從它的神態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
“沒有關係。”
風照原在心中嘆了口氣:“能見到一個強大種族的復活,我們很高興。”
刺蚤族長得意地大笑起來:“是啊,幾萬年了,我們分裂的個體終於重新迴歸了。”
風照原好奇地道:“你能給我們解釋一下嗎?”
“當然可以。”
刺蚤族長和顏悅色地道:“你們是我們刺蚤族的朋友嘛,以後,還有許多地方要靠你們幫助呢。”
法妝卿心中冷笑了一聲,合體後的刺蚤族長,開始變得有心計起來,它分明瞧出了兩人的異能力,試圖拉攏利用他們。
刺蚤族長道:“雖然我不知道幾萬年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但是合體後,蚤人族祖先和刺人族祖先的記憶烙印重合,刺蚤人的記憶復甦,才陸續讓我們記起了一些過去的片斷。”
風照原點點頭:“這的確很奇妙,個體分裂又重合後,連記憶也能重合,實在堪稱是生物史上的奇蹟。”
刺蚤族長眉宇中露出一絲得色,接着道:“幾萬年前,刺蚤族空前強大,統治了整個赤陰界。那時候,赤陰界還有不少生物種族,不過在我們的征戰下,不是滅亡就是逃亡其它宇宙。我們刺蚤族,成爲赤陰界的霸主。可是,後來發生了劇變,赤陰界裡突然滋生出一種可怕的細菌,這些細菌十分可怕,是刺蚤人的剋星,族人們一旦被這種細菌侵蝕,就會逐漸死亡。”
風照原心中一動,根據地球的自然規律,當一種生物佔據了絕對統治地位,導致其它生物種族無法共存的時候,往往會爆發天災人禍,使這種生物滅亡,平衡生物種族。恐龍的滅亡,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而刺蚤人的情況,應該也是如此。
刺蚤族長想了一會,又道:“接下來的記憶十分模糊,我也無法回憶起來。不過從那以後,刺蚤族就分裂成兩個種族,刺人族和蚤人族。”
風照原沉吟道:“這可能是爲了避免被細菌滅族,你們自動分裂,分化危機的一種生物潛能。不過我想知道,在那個時候,植母已經在赤陰界了嗎?”
“那個廢物。”
刺蚤族長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植母的生命幾乎和赤陰界一樣長,那個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不過這傢伙只管自己生活,什麼事都不會做,對我們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風照原道:“據我所知,蚤人的祖先曾經懇求過植母,請它將你們和刺人族分隔開來,不要讓你們走出沼澤地,以免遭到滅族的危害。”
刺蚤族長傲然道:“它們只是擔心合體後,細菌會重新降臨。不過這種擔心根本就沒有必要,自從分裂以後,細菌陸續消失,今天的赤陰界早就不存在那種細菌了。”
它用力揮舞手臂:“今天的赤陰界,又是我們刺蚤族的天下了!”
四周的刺蚤人應合着發出陣陣狂笑。
“只能說是沼澤地,而不是赤陰界。”
法妝卿神色漠然:“限於對你們祖先的承諾,植母是不會讓你們離開沼澤的。”
刺蚤族長冷冷地道:“合體後的刺蚤族,和過去已經完全不同了。我們隨時可以走出沼澤。植母的力量對其它生物可能會有些作用,但對我們,毫無用處。”
它猛地高喊了一聲,所有的刺蚤人全部圍聚過來,額頭上的光刺齊齊對準了一個方向。
沿着幾萬根光刺,一道耀眼的光芒倏地射出,越過半空,又在遠方向下彎曲,猶如一道光的彩虹通道。
刺蚤族長雙腿一蹦,跳上了光道,竟然沿着光道向前一路蹦跳,幾萬個刺蚤人也紛紛跳上光道,風照原和法妝卿好奇地跟在後面,雙腳踏在彩虹般的光道上,猶如踩在雲堆裡,軟綿綿的,光道一直向前,走到盡頭時,兩人忽然發現,已經置身在沼澤地之外了。
彩虹光道的下落點,恰好在壑溝裡的植母軀體旁。
刺蚤族長得意地對法妝卿道:“怎麼樣?我們刺蚤人的光刺凝聚而成的能量,可以穿透植母的磁力場。走出沼澤輕而易舉。”
風照原皺了皺眉:“祝賀你們重返家園,又消滅了蜃人,現在可以安心地在赤陰界生活了。”
刺蚤族長冷笑一聲:“安心?還早得很。蜃人族是不會罷休的,它們一定還會再來,新的戰爭很快就會開始。何況就算殺光了蜃人,還有背後支持它們的那些閃魄。不把它們全部消滅,我們是不會停手的。”
法妝卿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你們想消滅閃魄?”
刺蚤族長吼道:“我們是最強的戰士!我們可以消滅任何與我們作對的生物種族!不相信的話,你就等着瞧!”
法妝卿無聲冷笑,對風照原道:“看來刺人、蚤人雖然合體,但蚤人狂妄自大的個性卻保留了下來。以它們的力量對付蜃人還行,但要對付神,真是有點自不量力。”
風照原雖然並不喜歡對方現在的樣子,但還是善意地規勸:“閃魄是一種十分厲害的生物,你們最好小心。”
刺蚤族長道:“我們有數量上擁有優勢,另外在赤陰界作戰,我們佔據了地利,只要周密部署,根本不怕它們。何況,”
它對風照原道:“你是我們的朋友,當然也會幫助我們,不是嗎?要知道,赤陰界沒有我們刺蚤族的支持,其它外來生物是很難生存的。”
這一句話,威脅的意思已經十分顯然。
法妝卿面色一變。
風照原強忍住心中的不快,道:“我幫你們,是幫助曾經的刺人、蚤人朋友。刺人雖然膽小,雖然任人欺凌,但它們很善良;蚤人雖然狂妄,雖然喜歡吹牛,但它們熱情,它們好客,它們曾經幫助過我們。說句心裡話,我十分想念曾經的刺人、蚤人。”
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看也不看刺蚤族長一眼,後者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搖搖頭:“真是奇怪的生物,刺人、蚤人,不就是我們刺蚤族嘛。不過既然願意幫助我們,我們也會給你們生存的權利。”
遠遠地離開刺蚤人,風照原站在一座巖山的最高處,凝視着下方閃亮的銀河,沉默無語。
法妝卿黑袍翻飛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
“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法妝卿悠悠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
風照原搖搖頭。
“覺得心裡不舒服麼?”
法妝卿冷冷地道:“懦弱的刺人消失了,強大悍勇的刺蚤族誕生了,這不是正如了你的願望嗎?你一直希望刺人能夠反抗,能夠勇敢,做一個有血性的種族。現在它們已經是了,而且還是你一手促成的。你應該覺得高興,覺得滿意纔對。”
風照原苦笑一聲:“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心中如此矛盾。看到現在的刺蚤族,我反倒懷念過去的刺人、蚤人。是的,刺蚤族是很強悍、很勇敢,可是,現在的它們,比起蜃人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法妝卿淡淡地道:“這樣的轉變才符合自然規律。風照原,你太以自我爲中心了。”
“爲什麼這麼說?”
“你不是創世神,不是造物主,你沒有權利讓生物完全按照你的意願發展。”
法妝卿悠悠地道:“老虎兇猛,擁有力量,所以才獵食其它動物。難道你要老虎變得善良,用鋒利的爪牙去行善嗎?這未免太好笑了。宇宙中的每一種生物,從它們產生的時候起,命運就已經註定。”
她停頓了一會,道:“你不能改變它們,你誰也不能改變。”
風照原茫然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也許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和煦的山風,從兩人中間靜靜地吹過,夜空明亮,兩人的影子映在陡峭的石壁上,輕輕搖晃。
“不要,讓自己生活在理想中,那太痛苦了。”
良久,法妝卿忽然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你呢?”
過了一會,風照原轉過身,默默凝視着迷茫的夜色中,那一頭飛揚的銀髮,喃喃自語:“爲了逝去的愛人而追求永恆,你又生活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