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肚子的月份越來越大了,她最後的這幾個月每日裡都會在御花園散步,就算胃口不好,該吃的東西也一樣沒少吃。
遼東的戰事始終沒有戰勝過,一直是一路南退,沒有任何反擊的舉動,從十二月到來年三月,一直都是這樣的戰況,白蓮心裡也堅定的相信顧衍,相信他絕對可以取勝。這樣的念頭撐着她一日又一日。
預產期是三月底四月初,許是因爲去年冬天下雪比較晚,這年春天回暖的很晚,進入三月了,依舊春寒料峭。
這次出征遼東,比之上次去南召時,顧衍更爲忙碌。
朝中重要的決斷,都是快馬加鞭的送去遼東那邊,白蓮不敢因爲自己的事情讓他分心。
最近一段時間,白蓮的睡眠還算安穩,臨生產的這段時間,以前不適的反應也減少了許多。可是不知爲何,白蓮這幾日總是心慌氣短,召來太醫看過,也說無大礙。
她卻總難安心,夜裡睡得時候,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身體卻好像是被壓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她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彷彿魂魄離開了躺在牀榻上的身體,不知道去了哪兒。
白蓮不由得嘆氣,這情況,是做夢了。
只有在夢中,纔會有這樣一個個的場景轉換,纔可以瞬間千里。
因爲,白蓮看到了顧衍。
她並不稀奇,因爲在夢中,白蓮時常的見到他。
不知道爲什麼,白蓮不能靠近他,每當想接近的時候,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開。
隔着遠遠的距離,白蓮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見他騎在黑馬之上,聽着手下不知道回報着什麼,之後他擡頭看着前方。
隔着並不算近的距離,白蓮能感覺到他情緒的凝重。
她明知道是夢,卻不知爲何,他如今的樣子,讓她心疼。
白蓮看着他,只見他不知對身後的人吩咐了什麼,身後跟着的士兵們,一隊隊的站了出來,白蓮靠近了一些,隱約聽到了顧衍的聲音,只聽他繼續的說着:“……家有父母妻兒者出列。”
之後又是一隊人整整齊齊的站了出來。
顧衍看着他們,面無表情,隨後說着:“家無兄弟者出列。”
之後又是一隊人站了出來。
顧衍看着剩下的人,對他們說道:“吳將軍與宋將軍他們被困孤山,你們隨朕前去援助。”
顧衍的聲音,擲地有聲,聽到白蓮的耳中,讓她的心跳突突的猛跳了幾下,不知道爲什麼,明知道是夢,心卻緊緊地揪了起來。
此時顧衍面前的那些士兵也懂了顧衍的意思,爲什麼之前讓那些人出列。
年邁的雙親在等着兒子回家,妻兒幼子在盼着丈夫回去,顧衍之所以讓他們出列,不讓他們參與這場戰事,只怕這場戰事極其的兇險。
出列的那些人紛紛跪下,口中氣勢如虹的吼着:“屬下願隨陛下出戰!”
白蓮看着那些人,心中有着不好的念頭,她覺得,之後會有讓她害怕的事情發生。
她想醒來,卻怎麼也醒不來。
隨後,場景轉換了。
是一片廝殺的修羅場,處處都是鮮血淋漓,處處都是殘肢斷臂,這樣的場景如果在往日,一定讓她驚駭,可是此時,她顧不得驚駭,在這千軍萬馬中尋找顧衍的身影。
她看到了顧衍,顧衍的戰馬上,在顧衍的身前馱着一人,白蓮看不清他的樣子,他滿頭滿臉的鮮血,白蓮不知道爲什麼,她可以靠近任何人,卻不能靠近顧衍。
她看不到顧衍身前馱着的人是誰,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只能看到顧衍身邊羣狼圍着。
這樣可怕的一幕出現了,白蓮一直擔心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爲首的一匹狼猛地朝顧衍撲去,沒到顧衍面前,就被他一刀從狼頭中間劈開,整個身體都被分爲兩半。
其他的雪狼被血腥給刺激到了,接踵的撲向顧衍。
顧衍座下白馬是馬中之王,一兩匹雪狼根本近不得它的身,可是一下七八頭雪狼,一時間也無可奈何。
周圍的將士想靠近顧衍,可是都沒辦法接近,白蓮看到了吳勁夫,他揮舞着大刀要靠近,卻被一隊人緊緊的纏住,用着厚厚的盾牌將他隔開。
白蓮想靠近,可是始終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隔開,任她如何也過不去。
白蓮急的快要哭了,想醒來卻不能,想過去,也不能。
她看着顧衍身邊,一匹匹的雪狼倒下,之後又紛紛的涌出更多的雪狼,這明明是夢,卻給了她這樣的真實感。
白蓮看着顧衍,只聽得一聲破空的聲音,顧衍後背大開,衆人還來不及反應,便眼見着那支羽箭沒入了顧衍的後心。
顧衍的動作一頓,身前的雪狼便趁機迎面撲來。
白蓮“啊”的大叫了一聲,混沌消散,她一身冷汗的醒來了。
帷幔外是輕紗籠罩着夜明珠的昏黃之色,隔着天青色的紗帳,更顯朦朧之感。
白蓮撫着胸口,慶幸着,祈禱着。
還好是夢,還好是夢!
她的聲音驚動了值夜的宮女,白蓮聽到外面有聲響,正想着剛好醒了,身下的被褥都溼透了,喊人換下來。
她剛一動,就聽到一聲輕響,“破”的一聲,是從她身體裡傳出來的。
她是生過一個孩子的人,自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當即就大聲喊道:“來人。”
比預產期早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所有人知道皇后要生了的時候,都着實嚇了一跳。
個個手忙腳亂的去請太醫,還有穩婆。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白蓮竟不覺得怕了。
她的心思還在那個夢裡面,夢中的場面比眼前的情況更讓她驚心。
陣痛,以及身邊的人進人出,穩婆喊着的呼吸,用力。
白蓮都配合着,眼前始終揮散不去顧衍中箭的那一幕。
腹中的那團肉在努力地要衝出來的時候,疼痛,無盡的疼痛。
白蓮耳邊響起的是顧衍曾溫柔繾倦的說着,會給她和孩子一個四海昇平的天下。
“生了……生了……”穩婆高興的聲音傳來。
被打了兩巴掌的孩子哇哇的啼哭聲,白蓮聽着這一切,汗水溼透了她的頭髮,她歪頭看着穩婆將孩子簡單的收拾着包了起來。
這樣的一幕,白蓮想哭。
眼淚止都止不住。
最疼的時候,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此時卻再難忍住。
這天下不要又如何,她只要他平安。
只要他平安。
-
皇后繼生了太子顧昱之後,又生了一個公主。
這件事在此時戰敗連連的消息中算是最大的喜事了。
白蓮這次分娩並沒有想上次那般兇險,公主相較於顧昱來說,也瘦弱一些,因爲不足月,滿宮上下都把心提到嗓子眼,精心照顧着。
有老人說母乳對孩子更好,尤其是不足月的孩子,白蓮知道後,更是親力親爲的照顧着她。
只是她孕期沒養好,根本不足以給孩子吃,所以跟奶孃一起喂着她。
白蓮沒有給她取名,只是給她取了個小名,名安安。
平安的安。
她等着顧衍回來給女兒取名。
白蓮知道,顧衍不止一次說過希望腹中的孩子是個女兒,他說,他一定能將她寵上天去。
想起顧衍,白蓮覺得心中彷彿被什麼揪住了一般,那晚的夢太真實了,讓她對那一幕幕記憶深刻,總是揮之不去。
李全是前殿總管,內閣還有軍機處有任何的事情,李全都會如實的回報給白蓮,她生了孩子後心中不安,睡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將李全叫來,讓他留意着遼東的任何消息。
如今即將出月子,孩子要滿月了,遼東那邊並未任何的消息,問起李全的時候,李全也總是閃爍其詞,只說大敗遼東軍,陛下不日將還朝,宋將軍負責追擊殘餘之衆。
白蓮知道,這肯定是有了什麼事情,大家都瞞着她!
李全的表情不是得勝的那種喜悅!
她把白銘林召了來,見面後直截了當的問道:“六叔,究竟發生了何事,你直接說吧,我受得住。”
白銘林一愣,沉默了許久。
白蓮看着白銘林的神色,心漸漸的沉了下去。
“是陛下出事了嗎?”白蓮控制不住聲音裡的顫抖。
白銘林擡頭,看着白蓮眼中的水光,隨後又低下了頭,之後才聲音沉沉的說道:“陛下在戰場上受傷,中了敵方的箭,傷了心脈……那箭上有毒……”
白蓮全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樣,軟在了座椅上。
她眼前浮現的是那夜夢中見到的一切,那支羽箭就那樣破空刺進了顧衍的後背。
她閉上眼睛,禁不住眼中的淚流了下來。
“軍醫呢,大夫呢?”
白銘林看着白蓮,嘆了一口說道:“全軍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將箭取出後,毒已經侵蝕心脈,用了多少聖藥,也只是……也只是維持……”
“維持?維持什麼?”白蓮看着白銘林,似不敢置信的說着:“他是顧衍,他是天子,他是戰神!他怎麼會有事呢?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
白蓮以前聽過一句話,越是張牙舞爪的人,就越沒有信心。
此時,她覺得,除了張牙舞爪的來告訴別人她不信,她沒有任何的辦法!
白銘林知道白蓮的感受,之後沉重的說道:“此事只有朝中的幾個重臣知曉,陛下此時已經在回京的途中,陛下的手諭已經傳來,若是……若是中途有任何不測,讓臣等擁立太子繼位。”
這句話彷彿是暴雨雷霆一般,徹底擊垮了白蓮。
她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擡起有些顫抖的手,想說什麼,卻哽咽難言。
白銘林看着,心裡難受,說着:“皇后節哀。”
白蓮目光如電,看着白銘林,彷彿換了個人一般,冷厲的說着:“陛下好好的,我爲什麼節哀!這天下是他的,誰也不能繼位!我要去找他,他說過會平安回來的……”
白蓮剛邁出去一步,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白蓮昏迷了,是真的昏迷了,整整三日都未醒來。
無論太醫是針刺穴位,還是用藥,都無濟於事。
衛氏想起她小時候那次昏迷數日,光華寺的主持說,她只是不願意醒來。
與現在太醫說的心脈鬱結是一個道理。
他們夫妻情深,白蓮知道了這樣的消息,自然是承受不住。
可是哪怕她不醒來,該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停止。
衛氏守着昏迷中的白蓮,讓奶孃將公主抱了來,又讓人將顧昱帶來,顧昱已經能清楚的喊母后了。
他爬到牀榻上,伸手去拍白蓮,白蓮不動,他抱着白蓮的胳膊,來回晃着,嘴裡喃喃的說着:
“母后,醒來。”
公主可能是餓了,在衛氏懷裡啼哭了起來,奶孃伸手去接,衛氏沒給,抱着孩子哭訴着:“囡囡,你聽聽,兩個孩子都在要他們的母后,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顧昱看着衛氏在哭,奶孃在抹淚,安安更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顧昱嘴一撇,也哇哇大哭了起來。
一時間,長信宮中一片哭聲,沒有宮人上前勸慰。
在這一片哭聲中,白蓮有了反應,母子連心,只見她眼角有淚,衛氏看到後,急急的喊了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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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醒了後,剛能下牀,便去了宮中的一處偏殿中。
她昏迷的那三天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般。
浮生若夢,浮生若夢。
三天彷彿是一生了。
之前的種種,看似與前生不同了,實則是一件事也沒有偏離。
白蓮不知道遼東的戰事在前世的時候有沒有發生,前世的時候她早早的就去世了,很多的事情她都是不知道的。
但是有一個人知道。
白蓮來到那座宮殿前的時候,看着宮門緊閉,如今是夏初,宮門前的雜草都有膝蓋那麼深了。
從嚴氏太皇太后離宮,周德音就一直被緊閉在這個宮殿裡。
沒有宮婢,來往送飯食的都是宮中的老太監,口不能言,耳不能聽。
白蓮身後的宮人推開了宮門,白蓮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