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白姬被那白鹿少公單手擒起,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她試圖掙扎,只可惜手腳猶如灌了鉛般沉重,只能狼狽地任憑他提在半空受人矚目。
隨後趕到的百里見狀,眉峰一跳,臉上笑容登時冷了三分。
“前輩這是在做甚麼?”
人蔘姥姥那尖酸刻薄的聲音難掩得意:“這還用問,定是白鹿少公發現這來路不明的女子與魔族脫不了干係,遂先下手爲強,防止她臨時脫逃!”
百里看也未看她一眼,只是望着那白鹿少公,一字一句地說道:“晚輩想,白鹿前輩不會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也不放過吧?”
作爲“弱質女流”的白姬於焦頭爛額之際抽空瞪了他一眼。
“事到如今,你休要在此妖言惑衆!什麼叫作弱質女流,她把我家嵐姒殘害成如斯模樣,還算得上是手無縛雞之力?!哈哈,真是笑話!”人蔘姥姥越說越起勁:“百里青鋣,你如此包庇此女,令老身不得不要懷疑,你們倆是不是一夥的?!”
殷雄在旁看不過眼,冷聲道:“無憑無據,休要信口雌黃搬弄是非!”
他與百里青鋣私交甚篤,原該避嫌,可他實在見不得那老太婆這盆污水越潑越髒。
人蔘姥姥冷笑:“哼,一丘之貉!”
“閉嘴!”
白鹿少公一聲冷然呵斥叫停了這場無休止的罵戰。
他掐住白姬的手腕仔仔細細一番打量,目光定格在那圈金黃色的瘢痕之上。
這樣清新溫和叫人如沐春風的神力他再清楚不過,只有須彌額的山神才能享有這樣令萬物復甦衆生臣服的光明之力。沒想到暌違千年,他居然再度有幸盼得聖歸!
白鹿少公閱盡世事的眼中忽然有光芒閃爍,對着白姬顫聲道:“這須彌額山神的神印,你是如何得來的?”
須彌額山神的神印?
眼前忽然浮現那雙被亂髮所覆蓋的金色雙瞳。
白姬不及細想:“此事說來話長,前輩你口中所說的須彌額山神,是不是天生有一雙異於常人的金色眼瞳?”
此言一出,白鹿少公連連點頭,難掩內心激動震撼之情,“正是,正是啊!”
那便八九不離十了。
白姬老老實實道:“我迷失於非人界時曾遇上過你口中的山神,是他救了我一命。”
“非人界?!”
白鹿少公震驚萬分,當年山神爲了守住須彌額山的聖土,甘願選擇羽化來與魔族同歸於盡。這千年來,他們一族不曾放棄尋找山神遺留在世的神識碎片,可惜毫無結果。想不到,山神竟被困在了非人界……
“正是。”
白姬回想起來,那人一襲白衣,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悲憫孤絕的芳華,猶如寒山之巔,滄海之磐,如此清冷如此高潔。
什麼神印,什麼須彌額山?
人蔘姥姥聽得糊塗,不由插嘴:“白鹿少公還在等什麼,還快快將這女子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她未曾想到,眼下白姬在白鹿少公眼中早已千差萬別。話剛出口,便引來他一記側目,白鹿少公冷冷道:“依我看,這位白姬姑娘身上並未沾染一絲一毫的魔氣。人蔘姥姥你愛護孫女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爲了推卸責任隨意栽贓嫁禍道他人頭上那便有違良知了!”
百里斜倚門邊笑看時局轉變,只是落在白姬腕上的金痕的眼神有些複雜。
“什麼?!”人蔘姥姥橫眉怒目:“白鹿少公,別以爲我敬你幾分薄面你就可以如此看輕老身,你別忘了,老身在這浮山中的資歷可比你老得多!”
白鹿少公折身,四下一望,視線緩緩掠過周遭趕來看熱鬧的衆人,最後定格在她蒼老的臉上,緩緩道:“既如此,你敢當着大家的面發誓,你與魔族一點干係也無嗎?”
人蔘姥姥把頭一昂,擲地有聲道:“沒有就是沒有,你們莫要栽贓陷害!”
她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一聲哭喊——
“姥姥!黃芪,黃芪人找着了!”
“好得很,快將那兔崽子帶來,昨晚是他負責伺候小姐,我倒要問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姥姥,黃芪他死了!”
“什麼?!”人蔘姥姥擡眸一看,幾個僮兒擡着一具瘦小的屍首蹣跚而來。風一吹,將蓋在屍體上的白布掀起,露出一截烏黑髮青的小手來。
“這——”她倒吸一口氣,“這是怎麼了?!”
白鹿少公見狀不由冷笑:“發生什麼了?我倒要問問看你,你口口聲聲說你與魔族毫無干系,爲何你府上的小廝會死於魔族之手?!”
結合先前人蔘姥姥各種推脫不願白鹿少公搜查她的洞府以及千方百計將過錯推到百里頭上,不少心思活絡的旁觀者看她的眼神已帶有懷疑,如此欲蓋彌彰,讓人不想懷疑她都難!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人蔘姥姥拄着柺杖,面對衆人苛責的目光,背心生寒,想要開口辯解,嘴裡卻發不出聲音。
“姥姥既然累了,那便回去將養着吧,來人——護送她回去!”
白衣侍衛們一擁而上,強行將人蔘姥姥架了出去,看着她一瞬間萎縮佝僂的背影,白鹿少公眼中劃過一絲陰霾: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溫留島成爲第二個須彌額山!
鬧劇終場,一切塵埃落定。
白鹿少公命手下將嵐姒帶回去監視,轉頭對白姬和言細語道:“白姑娘,方纔之舉實在失禮,不知姑娘可否有雅興去我府上品茶也當做是我的賠禮。”
白姬驚訝:“這……”
百里不着痕跡地插話:“既然是白鹿前輩相邀,那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她大病初癒,亟需臥牀靜養。更何況方纔受了驚嚇,更是要多休養一陣纔好。”
“大病初癒”的白姬默不作聲地瞪了百里一眼,但還是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畢竟她連這白鹿少公的底細都不清楚,貿然前去恐怕不好。
白鹿少公見她點頭,也不好爲難,只得滿臉遺憾地離開。
白姬仍舊四肢僵硬地躺着,只這一遭,無論是殷雄還是睚眥都拿前所未有的好奇目光盯着她。
她無奈道:“你們都這樣看我作甚?”
睚眥一臉崇拜道:“原來小姐姐是山神,怪不得我聞着你的氣息感覺如此清淨,跟某些野路子是完全不同的!”
被暗中喻爲野路子的殷雄渾然不覺,只是朝白姬微一頷首,表揚道:“很好的機遇。”
白姬:“……”
可她怎麼有種惹上麻煩的即視感。
她擡起手,一臉納悶地看着自己手腕上古怪的印記,“這印子,有什麼法子可以去掉嗎?”
“去掉?談何容易。”
百里不知何時坐到她身邊,執起手來相看,手指碰到那金色瘢痕,觸手將如此灼燙。
他眉頭一蹙。
“被賦予神印者,說得好聽是神在凡間的使者,說得難聽些,就是白乾活不給錢的冤大頭。”
更可況,這須彌額山神早於千年前便隕落,白鹿一族遍尋其神識碎片不到,怎的如今卻與白姬在非人界相遇,難不成當年他並沒有死?
麻煩的神明。
百里眼中浮現不耐之色。
“阿潯,你說這須彌額山神救了你一命——”
白姬點頭。
“那你究竟碰上了誰?”
腦海中登時浮現那紅髮男子豔絕人寰的臉凝起猙獰頑劣的笑容,攜帶崩山劈海之勢,步步逼近,恍若萬物都皆以臣服跪拜於他腳下,他傲視羣雄唯我獨尊。
白姬深吸口氣,排除雜念。
正欲開口,忽然心神俱蕩,感到一股陌生卻無害的力量陡然間覆蓋她全身。
白姬兩眼一翻,繼而變作金光璀璨的金瞳。
她緩緩擡頭,用一種緩慢而古老的語調對百里說道:“吾乃須彌額山神,夙光。”
此時白姬還有意識,只是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何她身體裡出現了另一個人的魂魄……
百里望着她的眼神從未有過的冰冷,然口裡說出的話卻讓白姬略感安慰。
他道:“不管你是何人,我奉勸你儘早將身體物歸原主。”
山神想也未想,直接否決:“不可,吾有使命尚待完成。”
百里面色依舊,然眉間卻冷峭逼人,他微微一笑道:“你不過是散落在非人界的一抹神識碎片,就憑你現在的力量,我一根手指便能瓦解。”
山神卻只是搖頭,面對他的威脅,面色平靜:“在這段時間裡,吾將與她共存,若汝強行將吾從她身體中拔除,那麼連帶她的魂魄亦會受到影響。
白姬一聽,這還真是紅果果的威脅……
偏生山神說得有禮有節,如此一來,倒顯得百里咄咄逼人了些。
所以說,神明什麼的最討厭了。
不過,百里青鋣的嘴炮模式一向是遇強則強,左右開弓,絲毫不落下風。
他話鋒一轉,抓住山神話中弱點。
“你既然選擇憑依,那便說明以你一人之力並不足以成事。與其半遮半掩,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如何?”
山神眸子一動:“汝說。”
“我可以幫你,但必須約法三章。首先,你不能太頻繁地憑依白姬的身體,她魂體初回人身,還十分虛弱。而你神識太過強大,必會對她造成一定影響。”
山神頷首。
“第二,你須與我簽訂契約。”
雙方利益受契約保護,一旦有一方背叛,那他便會受到契約反噬。
山神蹙眉,但仍舊允諾。
“第三,事成之後,你得給我相應的報酬。”
白姬:方纔覺得百里玉樹臨風高大瀟灑的自己一定是瞎。
殷雄:他的好朋友正兩眼放精光。
睚眥:主銀談判的樣子好高大上哦!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