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
身後傳來喊聲,上官月睜開眼轉過身,看到李十郎攜一美人對他招手。
“在外邊吹什麼風,快進來。”李十郎喊道。
上官月看了眼四周,河上蕩起水霧,岸邊都看不清了,今晚的霧氣好重,他心裡說,便轉身進去了。
“……都怪區家郎,竟然去跟我阿兄討錢,害的我被父親關了三天…..”
“…...今日我非大贏一場不可…..”
李十郎憤憤說,口沫四濺,或許是樓內太嘈雜了,他的聲音似遠似近,也都是那些話,上官月雖然聽不太清,但也不在意,含笑應和兩句。
有女聲嬌嬌響起。
“十郎,他就是你常說的小郎?”
上官月視線落在李十郎身邊,燈火輝映中,這女子衣裙華麗,素顏淺笑,格外明媚。
好似在哪裡見過?上官月心想,他見過美人無數,從無感觸,但這一次忍不住思索,在哪裡見過呢?耳邊女聲從嘈雜中忽遠忽近傳來。
“…..爲什麼喚他小郎,他叫什麼?”
“…..喚小郎是因爲他沒在家中排行…..叫什麼…..小郎你叫什麼來着?”
眼前的李十郎伸手拍他肩頭,上官小郎一笑說:“我單字月。”
“上官月。”那女子重複一遍,掩脣笑,“天上月,好名字。”
李十郎哈哈笑:“月亮而已,普普通通,擡頭就能看到,定是你父偷懶隨便起的。”
上官月也不惱火,對他擠擠眼,帶着幾分輕浮:“給起名字就足夠了。”
“可不是嘛!你這出身。”李十郎覺得他的回答實在是對口味,大笑拍他肩頭,似乎安慰,“有名字就是被認了,管它叫什麼呢!”
上官月含笑不語,遠處似又有人喊他,更多的嘈雜說笑圍住他,不過隱隱還能聽到李十郎與那女子說話。
“我叫世金,這名字不好聽嗎?世世代代金子滿滿!”他似是不滿女子誇讚別人,伸手捏了把女子的腰身。
女子嬌笑躲避,又貼在李十郎身前。
“好,好聽,天下最好聽。”她嬌聲說,仰頭看着李十郎的面容,“小仙願生生世世只喚十郎的名字。”
李十郎大笑,滿眼得意。
上官月看着這一幕,也不由笑了笑,只不過笑的有些嘲諷,下一刻笑容在嘴角一凝。
小仙?
這個名字!
但不由他思緒再轉,眼前的喧囂陡然更大,樓船也似乎遇到了風浪,晃動,他不由伸手按住額頭,喧囂盡散,耳邊是尖利的喊聲。
“……你有什麼資格賣了我!我又不是你買的!”
上官月擡起頭,看到已經不在了大廳裡,而是用於休息的包廂,這裡擺着華麗的屏風,鋪着厚厚的牡丹花地毯,讓歡悅的人不管在地上還是牀上都能盡興。
此時此刻華麗的屏風被推到,李十郎跌倒其上,發出憤怒的吼叫“你這賤婦!”
上官小郎看到有女子背對,雖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從佝僂的身形能看出她現在在哭泣。
“我是賤婦?”她哭聲哀哀,“這才月餘,我就成了十郎你口中的賤婦?”
她聲音又尖利。
“好,我就是賤婦!那現在你把賤婦的錢還回來!”
她人撲上去,抓着李十郎。
“我本也不是你的人,我自己千金贖的身,還有一匣子馬蹄金放在你家,還了我,從此後,你我兩不相干!”
李十郎大怒:“說什麼蠢話!”他揪住女人一甩,女人跌倒在地,“有伱什麼錢!你人是我的,錢也是我的。”
他站起來,抖了抖衣衫,居高臨下看着地上的女子,猙獰一笑。
“我勸你識趣,乖乖去跟章九郎,哄得我們兄弟高興,到時候你我還能相會,你一人享兩人,豈不快哉?”
女子擡頭看他,唾罵“無恥!”
李十郎上前踹她一腳,雖然是個酒囊飯袋,但到底是個男子,這一腳踹的女子尖叫一聲在地上縮成一團顫抖。
“我有什麼無恥的?要不是我將你帶出來,你就是千人騎萬人乘的娼妓!”
雖然只是遠遠看着,上官月似乎看到那女子身下淚水成河。
“我要去告你,告你,騙我身,騙我錢——”
“告我?”李十郎大笑,“去啊。”
那女子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果然爬起來,跌跌撞撞向外走。
上官月看着她,河上的風吹過來,掀起室內的幔帳,輕幔如雲如霧遮擋了視線,那女子也變得若隱若現,直到又一聲尖叫,女子被李十郎從後揪住頭髮,扯到了窗邊。
“….告我?賤人,我殺了你都沒人管?”
那女子奮力掙扎捶打,雖然軟弱無力,但被酒色掏空的李十郎也不是次次都能避開,猛然被撓在胸口,留下一道長長的印子,血也滲出來。
李十郎大怒“去死吧賤人!”
伴着女人尖叫,人如被吹起的輕紗一般向樓下而去,噗通一聲落水。
上官月陡然視線昏暗,宛如窒息,他不由伸手按住咽喉。
“小郎!”
耳邊有聲音喊,同時有手推過來。
上官月下意識擡手,將那人手抓住,翻手一擰……
“唔——”那人發出一聲痛呼。
上官月睜開眼,光亮溫暖,眼前一張胖臉皺成一團。
雖然皺巴巴,但也能認出是熟客。
四周站着不少人,大多數都是渾然不覺,只有兩三人看過來,神情有些驚訝。
“小郎你要——”那熟客喊。
話沒說完被上官月一拉,原本擰着手腕的手搭上他的肩頭。
“又輸了?”上官月說,“去二樓歇一歇聽聽唱?”
那熟客想到自己輸掉的錢,頓時臉更皺了:“罷了,我都沒臉去聽琴孃的曲子,還是再試一試手氣吧。”說到這裡回過神,“你幹嗎呢?靠着柱子閉着眼,睡着了嗎?”說着又同情,“你一天天守着,卻不能下場玩,很無聊吧。”
上官月經營着樓船,在禁賭的律令下,無人敢問,人人都說背後其實是金玉公主,雖然金玉公主不認這個外室子,但不妨礙讓外室子爲她斂財。
身爲一條看門狗,上官月從不參與船上任何玩樂。
上官月並不在意他的眼神,只微微走神。
他睡着了?
他環視四周,從什麼時候睡着的?他記得李十郎喚他…..
他看向前方,華麗的賭桌前圍了不少人,李十郎也在其中,面前堆了綵緞金銀,看起來手氣不錯,身邊依偎着一個美婦,正舉着酒喂他。
那婦人也很美,但並不是先前的花小仙。
可能李十郎叫他進來後,他靠着柱子有些疲倦就打個盹,然後,做了個夢。
白日裡上官駙馬問他怎麼出了人命,他說沒看好,也是真的,他當時的確看到這一幕,但本着樓船主人不干涉客人私事,所以沒有上前,待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女子可憐,但這世間太多可憐冤屈的人,他已經沒有半點波動,但竟然會夢到她。
賭桌前一陣歡騰,有人大喊大叫,也有人大怒叫罵,更有人捶胸頓足大哭,李十郎面前的賭資少了一半,他將美婦推開,罵罵咧咧向另一處走去。
美貌的婢女們舉着各色酒水美食點心穿梭廳內,賭徒們已經無心注意四周,但美婢們會伺候周到,依偎在他們身邊,喂他們喝酒喝茶吃美食點心,好讓他們維持精神,免得大悲大喜暈死過去。
適才的胖臉熟客不知又去哪裡尋手氣了,上官月站在廳內再次覺得睏倦,打個哈欠。
“公子累了?”瑞伯無聲無息從一旁冒出來,“去歇息會兒?”
上官月搖頭:“夜很短,一會兒就天亮了,有的是時間歇息。”
而且,先前的夢讓他覺得有些怪異,總覺得如果再睡過去,說不定還要做夢。
他不想再夢到死去的人。
所有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