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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綠珠調的香, 夜裡果然沒有再做噩夢,只是睡夢之間,依稀覺得有隻手在輕輕的摸他的臉。

華韶猛的睜開眼睛, 寢殿內一片明亮, 原來天已經亮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只覺得那隻手的觸感是那麼的真實, 一點都不似在做夢, 彷彿真的有人坐在他身邊默默盯了他一宿。

華韶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被自己壓出來的痕跡,牀上根本沒有別人的痕跡。好不容易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卻疑神疑鬼,華韶暗笑自己多心。

綠珠服侍他用過早膳, 華韶道:“去百里山莊的馬車可備好了?”

“回公子的話, 已經備好了。”

“通知紀寒, 即刻啓程。”

華韶鞏固權力後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將南雪歌從百里山莊接出來,雖然薑末說南雪歌已經加入百里山莊, 但上次百里神樂放任百里無傷帶走南雪歌的那件事一直是華韶心裡的一根刺,他不提,並不代表他不介意。

況且南雪歌從來就沒有表示自己願意委身於百里無傷,他們百里家最擅長的就是逼迫別人做不願做的事。

南雪歌十五歲拜入山門,因爲拜的是掌門的座下, 一入師門便是大師兄。

那時候的華韶只有九歲, 因爲資質普通, 整日裡只知拼命的練武, 很少與師兄弟們交流, 倒是南雪歌自第一眼瞧見他,便與他十分親近, 好東西都拿來和他分享,教他學武,與他共榻,幫他融入師兄弟的圈子裡。

早在華韶心裡便已經把南雪歌當做大哥,南雪歌也是將他當做弟弟來照顧,兩人的關係自然比普通師兄弟親厚。

若非爲救出南雪歌,華韶也不會在百里神樂死後拼命的要當上這扶搖宮的宮主。以前他無權,武功又不好,自然會被人欺壓。如今他已經是扶搖宮的宮主,即便是百里無傷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的。

若無法接回南雪歌,他不介意與百里山莊兵戎相見。

與華韶同行的除了紀寒,還有郝藍,她是半路加入的。她臉上有傷,是以遮了一面黑色的面巾。

紀寒初初見她,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但很快恢復冷漠,郝藍極其陰沉的看了他一眼,藏在面巾下的脣畔勾起一抹陰冷的笑。

華韶知道二人恩怨,也無意插手,一切皆順其自然,好在三人都順利到達了百里山莊。投了拜帖,很快有人來接引他們,將他們領去了正廳。

廳內站着一人,墨色錦袍,背對着他們負手而立。就在華韶邁入廳內的瞬間,他轉過頭來,目光與華韶對上,有一絲的吃驚,但很快隱匿了,只淡淡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上次與華公子別時,華公子還只是區區一介男寵,想不到這麼快就翻身做主人了。”

“百里無傷,你嘴巴放乾淨一點。”郝藍怒斥道。

“想必這位就是郝藍姑娘了,真不知道我那三叔公看到郝藍姑娘會怎麼想。”百里無傷毫不介意她的無禮,依舊是禮貌而疏淡的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諷刺。

華韶冷冷道:“莊主不必逞口舌之快,百里神樂確實是死在華韶手中,莊主若想爲他報仇,華韶隨時恭候大駕光臨。”

“呵,三叔公本該在五十多年前死去,是他逆了天命遭了報應,活該有如此下場,與人無尤。無傷只是在爲三叔公可惜,整整六年時間,就算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三叔公到死大概也沒有想到自己養的兔子竟然是隻白眼狼。”

華韶眼神微微閃了一下,垂眸道:“我來這裡並非爲了和百里莊主吵架,我說過,若是莊主有什麼不滿意,可以向華韶挑戰。今日華韶來此只爲了一件事,請百里莊主交出我大師兄。”

“雪歌?那不行。”百里無傷搖頭斷然拒絕,“他最近犯了一些事,正在接受審問中,華公子可以等事情有了結果再來。”

“犯事?犯了什麼事?”

“私下散播長生蠱的假消息,引五大名門的當家人深入南疆,落在白衣教手中。”百里無傷頓了一頓,又道:“損害百里山莊名譽,此乃重罪。”

華韶沉默片刻,問道:“不知莊主可有證據證明是我大師兄所爲?”

“證據正在收集中。”

“我要見大師兄,還望莊主行個方便。”

百里無傷淡淡一笑:“既然是扶搖宮主親自開口,無傷自然給這個面子。漱玉,帶他們去地牢中見南公子。”

“是,莊主。”面容冷峻的執劍少年出列,“幾位請跟在下來。”

百里山莊的地牢中,雪衣男子閉目沉思。雪衣的下襬染了些污跡,慶幸的是百里無傷早已吩咐過,所以並未遭受什麼折磨。

聽見腳步聲,他擡眸安靜的看着紅衣少年走進來。早在之前便聽說了扶搖宮裡的變故,南雪歌承認,自己確實沒有想到這個平時乖巧的像小白兔一樣的師弟有一天居然會真的殺人。

當華韶的目光與他對上,他才真正的吃驚,這個少年真的是變了太多,南雪歌在他的身上幾乎找不到華韶的影子了。

“大師兄。”所幸的是華韶對他的親近並沒有變。

南雪歌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看了他片刻,重重的嘆了一聲:“阿韶,好久不見。”

聽見他這一聲輕喚,華韶這才初初露出一絲激動的神色來:“大師兄,我已經脫離百里神樂的控制了,我是來帶你走的,你放心,現在我是扶搖宮的主人,百里無傷他不敢攔我的,他若敢攔我,我便讓手下的弟子滅他百里山莊。”

看到華韶露出天真的模樣,南雪歌欣慰一笑。果然只是錯覺,他的師弟並沒有變。

“怎麼了?”見南雪歌忽然發笑,華韶有些不自在,“我哪裡說錯了嗎?”

“不,你沒有說錯,阿韶,你終於能獨當一面了,師兄心裡很高興。只是,阿韶,師兄還不能跟你走。”

“爲什麼?”華韶不解的問道,暗自猜測,“難道真的是大師兄你故意散播長生蠱的假消息?”

南雪歌不語。

華韶急了:“你明明知道是假的,爲什麼還要散播?”

“阿韶,師兄不想再瞞你,我……其實是白衣教的左護法。”

“什麼?”華韶大大的吃了一驚,繼而搖頭,“我不信,你明明是清風劍派的大師兄。”

南雪歌苦笑:“白衣教左護法是我拜入清風劍派之前的身份,我真名叫做錦繡。我加入清風劍派不過是爲了方便觀察中原武林的動向,六年前教中發生了大變故,我追隨了新教主扶疏。新教主欲成霸業,令我想辦法混入百里山莊中,爲神教提供最可靠的情報,這次散播長生蠱的假消息也是教主的命令。”

“白衣教?錦繡?百里無傷知道你的身份嗎?”華韶猶有些不可置信,只盼着南雪歌能告訴他,其實這只是一場玩笑,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南雪歌續道:“他或許還在懷疑,或許已經確定,若不是翠濃替我頂罪,我只怕早已死在他的手裡。”

“既然如此那就更該跟我走了,大師兄,若百里無傷知道真相的話,他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不會放我走的,無論我是不是錦繡。”南雪歌苦笑搖頭,“若我有辦法脫身,早已在四年前便走了……阿韶,你走吧。扶搖宮終究是魔道,你也該早些放手。”

郝藍和紀寒等在地牢大門外,見華韶神色恍惚的出來,眼中皆閃過疑問之色。

“阿韶,出什麼事了?”郝藍率先開口。

華韶看了她一眼,眼神卻沒有什麼焦點,只是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郝藍一路跟着他,直到回到百里無傷爲他們準備的客房。郝藍將房門關緊,轉身在圓木桌邊坐下,揚聲問華韶:“到底出什麼事了?”

華韶這才微微回了些神,聽郝藍問他,低聲答道:“大師兄他確實是散播了假消息,師姐,我們怎麼做才能替他脫罪?”

郝藍沉默片刻,道:“我們可以找一個替罪羔羊。”

“那豈不是傷害無辜了?”華韶搖頭。

郝藍眼神微微一閃,伸手將桌子上的茶杯放好,倒了一杯茶,沉吟道:“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除非劫獄。只是要突破這百里山莊的重重守衛怕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至少以你我現在的能力是做不到的。別胡思亂想了,喝杯茶吧,總會有辦法的。”

她遞出去一杯茶,華韶別無他想,接了過去,慢慢飲下。郝藍看着他滾動的喉結,眼神愈發的詭異。

一杯茶下肚,華韶只覺得腦袋似乎沉重了很多,眼皮也直往下墜,猶如千斤重。郝藍適當的開口道:“看師弟的樣子也該累了,先歇息吧,這些事明日再說。”

華韶扶着額頭,含糊應道:“也好。”

郝藍一把扶住他,將他往牀上帶。華韶捱了牀,所有意識皆被黑暗吞沒,沉沉的睡了過去。

郝藍替他脫去鞋襪,將被子蓋在他身上,看了他片刻,起身開門出去。

等郝藍的腳步聲遠去,窗戶忽然被人推開,紀寒從外面跳進來,緊張的打量了一遍華韶,確定只是普通的迷藥,鬆了一口氣。

天色已經完全黑透,遼遠的天際邊掛着一彎銀鉤似的的冷月。

郝藍從華韶的房間出來,直接往左轉,穿過了兩個院子,停在一處房屋前,屋中燈火昏黃。

“什麼人?”裡面的人驚覺,出聲問道,聽聲音是之前引他們去的名叫漱玉的少年。

“郝藍。”郝藍答完便不待他同意,徒手用內力震開了房門,漱玉轉頭冷冷的看着她,“不知郝藍姑娘有何貴幹?”

“我來只爲問公子一句話,公子與我們的大師兄到底有何仇怨?”

“仇怨……”漱玉低聲喃喃,似是想起了什麼,眼神驀地飄遠了,語聲冰寒,“他害死了我最愛的人。”

“不可能!除非是你所愛之人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你這樣根本是誣陷!”

“誣陷?那並不是誣陷。是他私自散播了長生蠱的假消息,若論莊規,是要被處以拔舌之刑的。”

“一定是你陷害他的。”

“其實你喜歡的是南雪歌吧。”漱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利用師弟對自己的感情讓他替你復仇,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我們彼此彼此而已。”

郝藍藏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緊,冷冷回道:“陷害大師兄,漱玉公子,郝藍敢保證,你會付出代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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