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一連多日戒備森嚴的洛陽終於有了些守得雲開見霧明的氣象,掃除了往日裡緊張的氣氛,街道上也慢慢恢復了些人氣。
原因自然主要是朝廷派往各地的官軍壓制了黃巾軍的急速擴張,而且皇甫嵩在汝南接連的小勝,又安穩了天子劉宏和羣臣的心思。
夜裡禁宵的時間也晚了些,天色剛剛暗了下來,便從一個巷口裡已經走來二人,身披長袍,整個人都兜在其中,一樣的打扮,一樣的扮相,腳步匆匆的走向另一家巷角處落魄的庭院內。
巷子裡不時傳來的門犬得叫聲,卻並未引起打更人的警惕。
幽暗的燭光下,只能依稀辨別出屋子裡有幾個人,卻看不清楚他們各自的容貌,偏偏看樣子,他們都在緊張的交流着各自建議。
“封公公,家父託我向公公問好。”依舊是那黑色的長袍,依舊是那張明媚動人的臉龐,張婕兒出現在了洛陽城內。
但這一切在這被稱爲封公公的人眼中,卻又那麼詭異,彷彿他看到了一張恐怖而又妖豔的臉龐,藏在衣袖中的手指抖了抖,道:“賢師現在如何?”
“託公公的洪福,家父現在不錯。”
“大同基業如何?”那人轉身瞧着張婕兒,低聲質疑道:“我聽說,最近有些麻煩!”
背對着他的張婕兒,臉部不自然的抽動了一下,雖然剛剛聽說波纔在長社大敗朱儁,不過從種種跡象表明,皇甫嵩、朱儁開始重用兩員年輕將領曹操、孫堅,並步步爲營,奪了有利的地勢,而且正在把幾十萬黃巾軍圍困在宛城。加上北地盧植幾個部屬,黃巾軍都已經拖不起眼下的戰局。
“公公儘可放心,家父有上蒼庇護,他的教衆弟子自然也受上蒼庇護,眼下小小的挫折應該抵擋不了我們的腳步。”張婕兒口中的公公,正是十常侍之一的封諝。
封諝手指彎了彎,面上沒有任何留露,笑了笑,解釋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以賢師的法力,只要請動天兵天將,我們自然有勝局!”
“不過。”張婕兒打斷封諝的話,道:“要是能減小朝廷的壓力,也能減少我太平道衆的損傷,就再好不過了!”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封諝彎着身子,緊忙點頭,問道:“有什麼需要我能做的嗎?”
“本是不想勞煩封公公的。”張婕兒故作爲難的搖搖頭,然後笑道。
“能爲衆位道友獻出自己一份微薄之力,自是責無旁貸。”封諝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多,卻反而看起來,少了些許本意。
張婕兒不知道看沒看出來,卻沒有理會,直徑的衝着封諝彎了彎身子,歉意道:“封諝公公能有此舉,是我太平道之福!”
“呵呵。”封諝時刻都關注着太平道的動靜,還有朝廷每場戰役的消息,他既然把自己的前途壓在這上,就要爲自己負責,各處的戰事,最難在南陽一帶,那裡是士人的根基,很多大戶人家都有私有兵力,而且南陽同各地並不相接,對那裡的黃巾壓力自然不言而喻。“是不是需要我把皇甫嵩、朱儁撤回來?”
聽封諝此言,張婕兒惻隱之心一動,本想應承,隨即又想想,當務之急是消除北地的威脅,拔出盧植這顆釘子,要是再動皇甫嵩、朱儁那無疑讓很多人懷疑。
“不需要。”
“呃?”
“只要把中郎將盧植調離北地便好!”張婕兒微微一動,轉念一想,說道:“如果能把他的三個徒弟都換掉,可能再好不過!”
“這個。”封諝爲難的縮了縮手。
“怎麼,難辦?”張婕兒反問。
“是有些棘手。”封諝也不隱瞞,開口道:“當初朝廷委派盧植、皇甫嵩、朱儁爲將多是緩和朝廷各派勢力的權衡,而盧植雖是士人出身,但世人皆知他的門下弟子三人,公孫瓚、皇甫岑、劉備皆是天子心腹,各居要職,身處高位,如果眼下要俱數拿下,估計很難。”
“哦。”張婕兒有些失望的嘆了嘆,現在皇甫岑已經是天子心腹,那就說明他已經成爲了太平道的死敵,這個現實終究是要來的。
見張婕兒如此,封諝反倒覺得有些爲難,開口道:“要是撤掉盧植也不是不行,但公孫瓚、皇甫岑、劉備等人估計很難撤換。”
“公公是說?”聽封諝把盧植同他的三個徒弟分開說,張婕兒隱約感應到些什麼,開口道:“只要讓盧植蒙冤撤換,他三個弟子必然心生不滿,對朝廷不滿,從而不出力。”
封諝點點頭。
“如此更好。”張婕兒嘴角一挑,笑了笑道:“家父來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
“好了?”封諝不明所以。
“嗯。”張婕兒點頭回應道:“天子令下,他勢必會擔憂士人復起,所以戰事拖得越長時間,對天子就越不利,盧植在河北久久不戰,天子必生間隙,公公就在這裡挑一挑吧。”
封諝聽完張婕兒此言,嘴角笑了笑,道:“還是賢師好計謀,少主放心,此事我定會辦妥。”
“既然如此就有勞公公了。”張婕兒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
“那我先走一步。”
“不遠送。”
“止步。”封諝也沒有挑理,腳步很快的轉身離去。
望着封諝和同來之人的背影,張婕兒笑了笑,他們的意思她都很明瞭,這個老太監不喜歡現有的地位,這種身份太過卑微,讓他心中飽含陰影,所以從他的字裡行間你總不會看見那些“咱家”的自稱。
同樣,剛剛離去沒有多遠,隨同封諝一同前來的徐奉有些欲言又止的說道:“公公爲何?”
“呵呵。”封諝頓住腳步,回身瞧着徐奉,開口道:“咱們都是奴才,可是做奴才的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咱們這樣的出身,歷朝歷代你能找到誰有好下場,他們唾棄咱們,咱們卻要給自己留後路。”
“後路?”徐奉動心的頷首。
“嗯。”封諝點頭,“咱們只不過早一步跨出堵了,誰叫咱們不是他張阿父,也不是趙阿母,這十常侍的位置什麼時候都輪不到咱們做,上一次,宋典有難,誰拉他一把了,雖然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這次卻有點難啊!”徐奉爲難的說道:“且不說盧植的三個弟子都是天子心腹,天子不會擅動,就連盧植自己也是海內有名望的大儒,咱們能得手?怎知不會像宋典一般。”
“自然不會。”封諝自信的轉回身,瞧着徐奉說道:“宋典他蠢,蠢到輕易去碰皇甫岑。我們動的是盧植,而且正因爲他是海內大儒,終究脫離不了士人的身份,他被猜忌都是早晚的事情,如果施計得當,或許還能讓皇甫岑同天子心生隔閡。”
“呃。”
見徐奉疑慮放不下,封諝笑了笑,轉回身反問了一句:“就算我們不聯繫,你以爲他張讓、趙忠就沒有同張角聯繫過嗎?”
“此話……當真?”徐奉大驚失色,望着遠去的封諝,差一點都忘記了回去。
……
“此話……當真?”皇甫岑一驚回身瞧着黃忠,反問道:“漢升爲何不早說?”
黃忠也沒有往日般的不動如山,臉色變了變,有些憂慮的說道:“我本黃氏庶出,僅有這一子,卻不想他天生體弱,不能行,近幾日更是厲害的幾欲吐血。”
“哦。”皇甫岑沉吟片刻,然後說道:“漢升勿憂,我河東醫舍,華佗、張機都是神醫,兩位先生所擅不一,一個擅長外治,一個擅長內裡,令公子的病情,我想合兩位神醫之力,定然無憂。”
“某正是爲此而來。”黃忠向着皇甫岑欠欠身子,似乎表達着什麼意思。
“呵呵。”皇甫岑一笑,道:“爲何到我河東不看病,反而先投軍?”
“這個。”黃忠有些爲難的碰了碰自己腋下的帶囊。
皇甫岑明瞭點頭,噤聲的說道:“呵呵,漢升恐怕剛來河東,還不知我河東的規矩,看病拿藥是不需要用錢的,就算是沒有我皇甫岑,單憑兩位先生的爲人也一向很少用錢。”
“真的?”黃忠詫異的一吼,盯着皇甫岑似乎有些不相信,這就是事實?河東治下百姓看病不需要錢,這話說出去,誰會信?
皇甫岑搖搖頭,勒住馬的繮繩道:“一會我派人去信,接令公子去醫館,在命人多加照顧,相信令公子自然會好。”
“那就有勞大人了。”黃忠欠了欠身子。
“怎麼這麼說,就當爲你立功獎賞吧!”皇甫岑笑了笑,回道。
“屁話,屁話!”未等黃忠有所反映,就連一旁的皇甫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從遠處怒氣哄哄的騎馬走來一人,正是暴怒的張飛,他手中提着高昇的腦袋,雙目如牛,瞪着黃忠吼道:“你說,這斬殺高昇的功勞算你我誰的?”
“嗯。”黃忠看着張飛,已經感覺到張飛身上的暴戾之氣,這一場初戰,讓黃忠明白,這白馬義從高手如雲的道理,去除未來的顏良、文丑,尚有那一刀斬嚴政的關羽,還有那兩匹快馬斷橋索的張頜、徐晃,而且面前的張飛實力也是不容小覷,偏偏他們的年紀都在二十上下,纔是真正的童子軍。只有自己年逾四旬。而張飛口口聲聲要問斬殺高昇之功,親眼所見,要不是有張飛突襲在前,亂了高昇的心神,那一箭也不會這麼準的刺到高昇的喉嚨,而且,當時張飛的長矛也正好刺在高昇的眉心。
“該誰就是誰的唄!”戲志才見徐晃、張頜已經收攏殘局,斥丘城下的黃巾軍已經收降。才跨馬走到近前,嬉皮笑臉的說道。
“哼!”張飛也不顧皇甫岑在眼前,冷聲的喝道:“你們說的輕鬆,那你們來試試,偏偏老子的長矛刺到他高昇的眉心,你的箭就到了,這不是搶功還是什麼?”
黃忠並未理會張飛,平靜的回道:“你想要,送給你算了。”
“哼,我不稀罕!”張飛雙目如牛的瞪着黃忠。
“雖然你突然殺出亂了高昇的心神,不過黃忠的箭確實早你的長矛一步,插入高昇的眉心。”剛剛收攏部隊,撥馬而回的關羽開口說道。
“少說風涼話,我還沒有說你。”張飛指着關羽罵道:“你最不仗義,偏偏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偷襲出手,那嚴政我可是叫了好半天的城,才被我氣下城來,卻反爲你做了嫁衣,如果要是我殺了嚴政,怎麼會有此舉,用不着你多嘴,你纔是始作俑者,這一刻,張飛渾然不顧關羽還是自己的上司。
“呃。”關羽被張飛這麼一頂,臉紅了幾分,怒氣哄哄的掃了眼,一字未發。
“好了,好了。”皇甫岑擡頭安慰道:“張翼德罵城有功,又成功阻攔高昇退逃,功不在第一,卻在第二。”
“第二?”張飛思量下,略有些許小不滿的說道:“第二就第二嘛!下回我在爭第一。”
戲志纔在一旁忍不住的笑了笑。
皇甫岑招過戲志才,問道:“你安排的?”
“哪有,都是那個小子自己貪功。”戲志才斷然不承認,似乎功勞在他眼裡沒有什麼。
皇甫岑也不多糾纏,自己明白日後怎麼做還不清楚,想聽聽戲志才的意見,開口問道:“拿下了斥丘縣,你有什麼打算?”
“還能有什麼打算?”戲志才反問一句,然後補充的說道:“大人還不清楚,這黃巾軍是擺明了不跟咱們力鬥,而盧大人又想借此時機招募兵馬,多建攻城利器,依我看,兩方都不想打,咱們就是挑釁又能如何?”
“唉!”
“獨角戲倒是最難唱的。”戲志才笑了笑,然後目光徒然深邃的聚焦在皇甫岑的身上,低吟一句:“我到不清楚,盧師是想斷其糧草供給,亂其軍心。但張角爲什麼如此呢?”
“是啊,爲什麼?”皇甫岑反問。
“張角絕不會蠢到這都看不出來。可是……爲什麼呢?對了,除非他胸有成竹,他胸有成竹,那就是他早就有準備能夠一舉擒獲咱們!”
“這樣?”皇甫岑反問,然後爲難的掃了眼戲志才,心中疑慮,現在他自己都不清楚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可事實上,絕對不可能出現勾結的情況,太平道沒有發動黃巾起義前同士人交好,同宦官交惡,眼下士人企圖復起,偏偏太平道對士人大族迫害之深,已經讓他們反目成仇,漢室,就不可能同推翻自家江山的人爲友,而張角到底是因爲什麼纔會有這樣大的信心呢?
……
內黃。
公孫瓚同劉備各自回到駐地,沒有絲毫的大意,也沒有放鬆警惕,盧植的戰略方向是要穩住對手,慢慢消耗他們,爲了阻止對手的反撲,他們勢必要面臨一場更嚴重的戰役,或許不至生死,可誰也不清楚,黃巾軍會發動什麼樣的進攻。
交代了幾句劉備,公孫瓚立刻找來了自己的心腹。
在遼東三年,公孫瓚成功接替了家族的勢力,雖然那支救援昌黎城的騎兵沒有掌握,卻利用地理優勢,藉着當時的餘威,他大肆的增強了自己的實力。
遼東本就是胡虜交雜之地,頗有勇武之士,所以公孫瓚手底下這支騎兵,雖然不如白馬義從,卻並不比他人弱多少。
治下部將,鄒丹、單經、嚴綱、王門、田楷、公孫範、公孫越,等等也是齊聚一堂。
“爲什麼他們連點反應都沒有呢?”公孫瓚睡不着,拍着牆跺,望着對岸的黃巾軍營地,喃喃自語。
“因該是在伺機尋求咱們的疏忽吧!”身旁一個文弱之人身子骨不好的咳嗽兩聲。
“不像。”公孫瓚搖了搖頭,道:“咱們面前的對手既不是張角,又不是張寶、張樑,應該沒有這樣的心機吧!”公孫瓚說話之人叫關靖,是遼東的落魄士人,頗有計謀,三年內幫了公孫瓚不少忙,可以說是公孫瓚的第一智囊。
“嗯,咱們多加防備吧。”關靖說道。
“只有這樣了。”公孫瓚知道,雖然自己十分想建立功業,但是單憑現在自己手中的實力確實沒有辦法抵擋對手的衝擊,而且盧植的辦法卻是眼下唯一的辦法,“不過要時常觀察老二、老三的消息,看看他們怎麼樣?”
“呃。”關靖一怔。
正在說話間,從外而來一人,急把手中的信箋遞到兩人手中,開口道:“大人,大人。大捷!大捷!”
“呃?”公孫瓚同關靖互視一眼,想什麼來什麼。
“誰的捷報?”關靖問道。
未等揭曉答案,公孫瓚略有失落的仰面道:“還能有誰,除了老二,誰能打得這麼順利!”
“又是他?”關靖拿着戰報的手指動了動,又縮了縮,略有憂愁的瞧着公孫瓚,最後開口道:“大人……”
“嗯。”公孫瓚擡手製止關靖的說話,然後瞧着接過戰報,看也未看,放入自己的衣袖之中,神情有些落寞的遠離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