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志才覺得自己已經疲憊要死,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身子骨散了架般在馬上顛簸不堪。環顧身邊,張飛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張飛的袖子都快挽到了肩膀上面,臉上的灰差不多有半寸厚,給汗水衝出了一道道的深溝,袖子再一擦,白皙的臉就如同黑炭。
戲志才忍不住打趣道:“我說張翼德,你瞧瞧你,這回你是名副其實的黑炭頭了。”
張飛沒好氣的白了眼戲志才,道:“少打趣我。”此時的張飛心煩的要命,廣平、廣宗兩地的情景不知道怎麼樣了,自己卻不能身在戰場殺敵,卻要帶着這股軍械行軍,想要快速行軍,可是……這些笨重的器械,就算是不喝不睡也慢的要命。所幸,這條路已經被公孫瓚和劉備佈置好了,一路上沒有出現什麼麻煩。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戲志才瞧見張飛沒有心情開玩笑,掩飾自己情緒的表情也煥然不見,哀嘆一句。
隊伍裡面喧譁聲突然一變,只聽見一個呼喊:“廣宗!廣宗!”
聽見這聲音的戲志才和張飛神色一怔,急急忙忙的轉回頭瞧着從隊伍之前,疾馳而來的探報。
張飛也不容分說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道:“你說什麼?廣宗怎麼了,廣宗怎麼了?”
“廣宗打起來了。”
“什麼?”戲志才眉毛一挑,瞧向探報,猜測道:“公孫瓚和劉備已經到了廣宗城下?”
“嗯。”那探報狠狠地點點頭,確認無誤的回道:“我是拼了命往回傳消息,公孫將軍雖然初期佔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可是我傳消息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頂不住了,傷亡很大,破城難矣!”
“糟糕!”張飛急嘆一聲,道:“公孫將軍怎麼這麼魯莽,他們應該等我們這些攻城器械都到才攻城嗎?”
戲志纔沒有理會張飛的埋怨,道:“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有用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讓公孫瓚頂住。”
“可是我們還需要半日的功夫才能到達廣宗城?”張飛回身瞧着戲志才道:“咱們再快,也搬不動這些器械!”
“不行也得行。”戲志才目光犀利的望向張飛,一字一言道:“大人把隊伍交給你,完全由你負責!現在你說不能趕到廣宗城,你對得起誰?要是按照客觀常理,大人不會從昌黎城活着出來,不會在河東力王狂瀾,也不會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什麼都不會有!大人曾說過,他相信,不僅他相信,我們都相信,除了力量對比,武器裝備之外,也許還有一種更加神聖的東西,才能讓我們堅持下來,才讓天南海北的白馬義從匯聚於此,才讓我們拼盡全力,那就是——我們骨子裡的血性,從不服輸的血性!”
張飛嘎嘎嘴一動不動的瞧着戲志才。
“如果,有可能,我們要盡一切可能,挽救大人,挽救這危局。”想了想,戲志才低聲接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大人此刻一定不在廣平城。”
“不在廣平城,那……在哪?”張飛驚訝的壓低聲音,警惕四周,恐人聽到。
戲志才擡頭望了望廣宗方向,拳頭慢慢放下,咬出兩個字道:“廣宗!”
……
廣宗。
“這個時候,他皇甫岑會想什麼呢?”張角站在窗戶之後,眼望廣宗城的天空,渾然沒有聽見城外那麼巨大的喊殺聲。
他想事情,已經想的入魔了。
“良師。良師。”慌慌張張,從城下退下來的小統領,急急忙忙跑到張角的府邸,還沒有推開房門,便破口大喊,道:“良師,漢軍來了,漢軍攻城了!”
聽見這聲稟告,服侍張角的一些道衆、下人臉色立刻變得蒼白無比,他們雖然不太瞭解,卻也知道時下的弊政,太平道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眼下漢軍打來,那麼廣宗城的危機就不遠了。
“慌什麼!”張角瞪了眼那小統領,斥退身旁無關之人,目光下壓,瞧向來人,低聲問道:“誰的旗號?”
“攻城的將旗,上面打的是公孫旗號。”
“公孫瓚的部隊?”張角輕佻一下,笑道:“全都是騎兵,他們怎麼攻城,劉備呢?他也不會傻到騎兵攻城吧?”
“不是啊。”小統領見張角不信,急忙解釋道:“他們用擼盾立城移動城牆,我們的箭矢對他們根本起不到作用。劉備帶着他的手下,在後壓陣。”
“這個公孫瓚不算笨。”
“良師,大家現在都六神無主,等着良師上城穩定軍心!”
“好。好。這就去。”張角雖然口上應承,卻沒有動,輕飲了口茶水,嘴角不屑的一挑,瞧着小統領,反問道:“是城上主帥尹瓊叫你來的?”
聽見張角這麼一問,那小統領微微一顫,不過這細微的動作立刻被他掩飾過去,嘴角略微噙着一絲笑意,道:“不是,良師忘了,應該是王瓊,王渠帥!”
“是嗎?”張角一怔,隨即放下手中的茶盞,身子突然快如閃電的躥到那小統領的近前,嘴裡還不忘問道:“說,你們是怎麼混進來的?”
那小統領被張角殺的出其不意,所幸功夫底子很硬,身子急速的下滑,朝一旁滾去,手中的刀已經拔出,抵抗面前的衝擊。
……
廣平。
數面蒼龍旗,舉在隊列前面,迎風獵獵舞動,上面硝煙槍痕無數,但是那舒爪張牙的蒼龍,卻宛然活物,對着面前的黃巾軍展露出全部的身姿!
皇甫嵩勒馬在前,盔甲在烈日的照耀下,金光四溢。
他的身後是另一部分的西涼鐵騎,昔日涼州三明,段熲的隊伍被打散在硝煙大漠之上。張奐的絕大部分部下流落在董卓的手中,上一次戰鬥也損傷十之七八,如今能剩下的也全都歸入皇甫家的私人部曲,這些人很多都是來自西涼,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卒。
他們清楚面前的敵人是不堪一擊的黃巾蛾賊。
可是他們更清楚,他們要解圍的盟友是那支已經隱隱穿越他們的白馬義從。
自古,文人相輕。武夫,也從來沒有第二。
本是炎熱無比的秋老虎,閃爍在皇甫嵩兵刃上,卻冰冷似鐵。
每個人西涼士卒的臉上帶着的都是嚴肅。
皇甫嵩更知道,自己這樣的決定很有可能讓皇甫岑戰到自己的對立面,自己也不是冷血無情,非要這麼多無辜的百姓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他還知道如果這一戰功成名就,那麼就距離天子猜忌不遠,沒有人能夠容忍臣子功勞蓋過天子。可是,如果放掉這羣蛾賊,那麼很有可能對皇甫家多次爭取士人認同的舉動就會徹底煙消雲散,安定皇甫家,決然不是皇甫岑、皇甫嵩個人,他們是家族,不是僕役。
從皇甫規到皇甫嵩他們爲的就是讓士人認可他們是士人,不是武夫!
這一點決然不能因爲皇甫岑的出現,或者他的一席話而改變。
下定決心的皇甫嵩高高舉起手臂,然後犀利朝着面前的黃巾軍,狠狠地的落下。
“——殺!”
一聲令下,身後響應雲從。
數千匹馬鐵之音彷彿就像是奔流不息的潮水,迅速的撲向面前的黃巾軍。“咚咚”的馬蹄聲敲擊這本就躁動不安的大地,大地之上的塵土被這洪流一般的鐵騎,捲起一陣鋪天蓋地的煙塵。
“漢軍來了。”
壓在最後的黃巾小卒覺得腳下的大地在顫抖,忍不住的回頭瞧了一眼,他才發現從遠處的天際,黑壓壓的撲來一片。
等到號角聲越來越重的時候,他的雙腿已經忍不住的在打顫,他已經察覺了,迎風招展,飄在最前頭的旗幟就是大漢的旗幟,那上面的蒼龍彷彿就像是活了一般,張牙舞爪的撲向自己。
“漢軍來了。”
闕宣的手死死握緊兵刃杆,面帶沉重的擡頭望向張寶,目光之中充滿了疑問。
“準備。”
張寶依舊淡定無比,瞧着闕宣道:“放心,我們一定在他們之前大破廣平城。”這個時候的張寶依舊信誓旦旦,他在把所有人的命運都壓在了這場戰鬥上。
“好。”
闕宣死死地點着頭,然後驚恐的望向張寶,低聲道:“師父你放心,我一定堅守到你破城那一刻。”
張寶哽咽的點點頭,這一次是求生之戰,無論對誰,都輸不起,他張寶縱然有天神蠱惑,可是他良心尚在,不能就這麼讓手下無辜白白喪命,他卯足勁兒,拔出手中的長刀,再次殺向城下。因爲,他知道,門的另一面同樣上演着這樣的生死決鬥!
“破城!破城!破城!”
張寶瘋了般的嘶吼,身旁的黃巾道衆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一般,紛紛振奮精神,提起胸腔之中的氣力,再次仰天長嘆,紛紛衝上前去,口中仍然不忘大喊。
“破城!破城!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
“破城!破城!破城!”
……
城上的白馬義從和張頜看着,也聽着城下的變故。他們卻沒有人因爲皇甫嵩的到來有一絲驚喜,因爲他們察覺了一個民族勞苦大衆的心聲,他們求生,他們在訴苦,他們……本不應該有這麼痛,所以,白馬義從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軟了,無論如何,他們下不去手。
城內的張婕兒聞聽城外的呼喊,已經知道,事態進入了最後的軌道,不破此門,黃巾覆滅!
隨即握緊手中刀,長聲嘶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