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郊外的一座小客棧裡,燈火通明,幾個人正面面相覷,沒人說話,似乎都在等待着什麼人到來一樣。
夜深人不靜。
在不知名的野生動物的吼叫下,“細細碎碎”的腳步聲打碎了這一刻的平靜。
衆人擡頭凝望。
推開房門,來人一襲長衫,掛滿了塵土,連一副短髯都沾滿了灰塵。樣子可謂是風塵僕僕。
在他的身後跟着一個彪形大漢,正是麴義軍中的文丑。
“文和先生!”
瞧見來人,沮授、程昱、裴茂、黃忠、顏良、張繡、張任、趙雲等人起身相迎。
來者正是賈詡,賈文和。
“諸位,久等!”賈詡掃了掃身上的塵土,一眼瞧見身旁的華歆,雖然華歆不認識賈詡,但賈詡在河東隱居三年,自然識得華歆。這個華歆纔是河東上下真正的主事者,幾年裡,皇甫岑東征西討,真正主持河東大小事物,提供糧草軍械的皆是此人,可以說蕭何之纔不爲過。想此,衝着華歆微微施禮。
華歆是隨蔡邕從河東連夜趕來的。
只不過蔡邕如今在洛陽城內拜訪諸位與他交好的官員,爲皇甫岑求情。
他則是直接來見白馬義從中的幾位頭領。
見人到齊,華歆清了清嗓子,回身把隨身拿帶的的地圖平鋪在面前,手指道:“簡要的說一下,眼下我河東的情況。河東郡十九縣依舊由裴茂、衛覬、趙商、國淵、涼茂、徐奕、李孚、棗祗、王鄺、崔琰、郗慮、杜畿、毛玠、董昭、伊籍、張既、令狐邵、公孫方、司馬朗。等人主政,眼下裴大人在此,其治所安邑由蔡伯喈先生的弟子顧雍打理,加上張昭、張紘兩位先生,河東上下暫時還無太大波動。”
“箕關由誰把手?”
沮授擡頭問道。
“我已經召回了狄清,命徐晃、張頜駐守萁關,支撐着張飛,威脅黑山西麓山脈。眼下戲志才先生正在趕往平城,預測幷州刺史丁原的動靜。”
“讓麴義把軍調離回來?”
“不行。”
華歆雙眸之中閃過一絲狐疑,並不開口解釋只是冷冷地拒絕道。
賈詡遲遲未言,目光卻觀察着屋內的幾個人,可以說這裡除了新附的張繡三兄弟,其他人可以算是皇甫岑的心腹,河東上下十九縣縣令也不見得有幾個真正心腹。可房間內不見戲志才,什麼事情都不好安排,這中唯屬戲志才才最瞭解皇甫岑,戲志纔不到,沒有一個人能下得了決定。
這個頭,貌似誰也牽扯不了。
華歆似乎瞧出賈詡心事,目光擡起,望向賈詡道:“文和先生可有什麼話要說?”
賈詡想了想,以他本人的性格,這種時刻是不會展露鋒芒,其人只會明哲保身,可是賈詡也清楚,如果成就大事,便要把皇甫岑推到更高位,而他纔能有更高的地位。而眼下,只要謀劃得當,他賈詡就很有可能同戲志才並駕齊驅。而且,貌似眼前這些個心腹謀士,沒有幾個人是忠於大漢天子劉宏的,這些人都是皇甫岑一手提拔起來的。利益點都是統一的。
“先生,大人南下之時,曾言先生可比漢之陳平,大人的王佐。任不才,雖新附大人,卻也不願見大人深入險境,無路可退!”
一臉冷若冰霜的張任擡頭凝視賈詡,平靜的說道。
儼然,張氏三兄弟,也已經猜到關於河東上下,這一次很有可能會因爲皇甫岑一事,而叛漢!
聞言,最核心的三人華歆、沮授、程昱齊齊望向賈詡。
其實他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清楚賈詡想要說什麼,或者說,賈詡心中忌憚着什麼。
衆人默然。
賈詡用手輕輕撣了撣衣袖上的塵土,面帶三分凝重、三分釋然、三分孤傲,還有一分鋒芒,輕聲迴應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個想法,就不要去看眼下,我們的目光應該放長遠。”
“長遠?”
華歆內斂氣息,回頭看了看沮授和程昱,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寒意,面前這個賈詡讓華歆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淡淡一句話,看似平常無奇,卻點出了他們的糾結所在。賈詡像極了戲志才,可戲志才說話的時候沒有這麼高深莫測,經常談笑間解決一切事情。而面前這個人竟然可以在河東郡隱忍三年,直至皇甫岑身陷營口之時,及時出現,成功的瓦解了王芬的陰謀。或許眼下的事情,他真的有解決的辦法!
“大人身陷洛陽,談何長遠?”
顏良鼓着嗓子,急切的吼道。
“顏良!”程昱瞪了眼顏良,回身衝着賈詡道:“先生繼續說!”
賈詡絲毫不在意顏良的舉動,他在河東三年,知道顏良就是這個粗魯的性格,隨即走到華歆鋪展好的那張地圖上,手指幾處,低聲道:“大人入獄,不在於士人、外戚、宦官、豪強陷害,事情真相,誰都能看得清,爲什麼偏偏天子不應?其實……還是在於大人這幾年東征北討,勢力大增,加之涼州皇甫嵩,皇甫一氏,如今功高震主,觸及‘皇權’,能有今日之事也是早晚的事情。不過……”
“不過什麼?”
沮授擡頭望向賈詡道。
“不過……不明白,天子先前爲何如此信任大人,此番卻心生間隙?”賈詡不命的搖搖頭,低喃幾聲,道:“這個暫且不管,如果天子心意已決,而把大人收監在獄,卻又遲遲不動,這中很大一部分可能便是在瞧我等如何決斷?如果我們反映過激,恐怕只會讓大人罪責更深一些。”
“那我們就什麼也不做?”
文丑回望道。
賈詡繼續搖搖頭,苦笑道:“方纔說道,大人如今實力膨脹,即便咱們什麼也不做,天子也不過放過大人。”
“說了半天,還不是廢話一堆!”
顏良怒聲道。
“坐下!”
華歆瞪着顏良,示意一旁的文丑和黃忠壓制住暴怒的顏良。
文丑同黃忠二人只是輕輕地一磕顏良,顏良一甩衣袖,憤怒的回道:“少碰老子,大人要是死了,老子就殺入洛陽,斬了那昏君的頭,祭奠大人!”顏良同皇甫岑感情很深,當初從馬賊一躍成爲昌黎城頭的英雄,皆是拜皇甫岑所賜,所以他顏良,從心裡銘記皇甫岑的好。
文丑和黃忠無奈的搖搖頭。
賈詡彷彿未瞧見顏良的反應,直視華歆、沮授、程昱三人,迴應道:“其實解決的辦法只有兩種!”
“兩種?”顏良聞聽有辦法,擡頭望向賈詡,低聲問道:“哪兩種?”
“一是擴大大人的勢力,讓朝廷忌憚,不敢輕易觸動大人。”
“這。”
沮授回看華歆、程昱,瞧見兩人同樣陰沉的目光後,沮授心中一顫,看起來他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而這中也只有自己還妄想同大漢有始有終。
不僅沮授驚訝,身旁的其他人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賈詡。
這話沒說透,說透便是擁兵自重,威逼天子做決定!
誰也沒有想到這一點,雖然現在的大漢自經歷了中平元年的黃巾之亂後,各地接二連三的爆發起義,甚至連羌氐、匈奴、鮮卑、烏丸都開始蠢蠢欲動,但畢竟沒有想過謀漢自立。
“這個。”
衆人沉吟。
賈詡卻笑了笑,坐回原位,仰面朝天的迴應道:“自桓帝后,天子繼位不過數年,天下禍亂重生,天子雖然極力擬補,卻無濟於事,論威望、論功勳,安定皇甫氏皆衆望所歸。更何況,大人二次誅伐遼東,便是安定遼東的招牌,雖然大人同士人、外戚、宦官關係勢同水火,卻有涼州三明的門生故吏視大人爲三明之後,其實……武人,未嘗不能當政!”
“能?”
華歆疑問的看向賈詡。
賈詡卻慢慢轉回頭瞧着華歆,點點頭,靜靜地迴應道:“能。”
“文和先生因何如此肯定?”
程昱早就有這種想法,他私下裡沒少同華歆、戲志才商量這些事情,但卻因爲皇甫岑的關係,遲遲沒有提到桌面上,眼下,皇甫岑啷噹下獄,河東上下謀立今後所向,便在賈詡的議論下,把這個敏感的話題提到了金錢。
“以前也不相信。”賈詡擡頭想了想閻忠,閻忠曾言皇甫岑代漢自立,但皇甫嵩遲遲未應,那是皇甫嵩清楚一件事,他安定皇甫氏遲遲得不到士人的認同,所以他們沒有機會完成眼下這場大仗,所以閻忠怏怏作罷,但是閻忠把自己介紹給皇甫岑,未嘗不是看到了皇甫岑有這個機會?夜深人靜的時候,賈詡也會問自己,有嗎?事實上,有!隨即回道:“大人在河北名聲極佳,而河東上下,不僅是礦場、鐵廠、磚窯爲安置流民做出極其強大的吸附能力。而且一個類似鴻都門的六藝學社,提供大人想要的各種人才,輕商賤賈在河東並不存在,而士人的地位也不再是單一的門生故吏,反而從考試自成體系,如果日後大人憑藉手中的權利,向整個大漢推廣,那寒士入門的機會便大大增多。而門閥士族也就自然勢微!這就是文和敢言,大人這種武人可以當政的原因。”
聞此,華歆點點頭,這些年代理太守治理河東,行事頗爲順利,不僅河東上下廉政清明,而最主要的是,從官員的任用,河東都有他自己精於各方面的人才,可以說整個河東便是一個模板,只要這個模板複製到整個天下,不言而喻,如果皇甫岑真的擁兵自重,成功的機會是很大的!
“而我們現在就要定下一件事!”
言罷,賈詡那份從容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換成了一副凝重之色,盯着面前的皇甫岑。
“哪一件事?”
衆人擰頭看着賈詡,他們都能感覺到來自賈詡身上的那份緊張。
“大人縱然不想是那個伊尹、霍光,我們也要把大人推到那個位置!”
言罷,衆人同時深吸一口氣,彼此凝視幾眼,最後全部都落到華歆、程昱、沮授的身上。
例如黃忠、顏良、文丑這般武人到沒那麼多心思,他們畢竟武人出身,脫離了皇甫岑,他們就什麼也不是,如果皇甫岑能更進一步,他們自然地位就漲一步!
三人互視一眼,最後程昱代表問道:“我們想知道,第二種辦法是何?”
賈詡神情一怔,臉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抖動了一下,迴應道:“第二種,便是天子崩殂!中樞崩潰,大漢轟然倒塌!”言罷,賈詡的衣袖揹負於後,看不到他說完後的表情。
而旁的華歆、程昱、沮授紛紛起身,走到賈詡近前,似乎盟誓一般,道:“就依先生之計!”
背對着衆人的身軀輕輕抖動了一下,賈詡急速轉回身,瞧着三人道:“三位先生當真?”
程昱跨前一步,迴應道:“私心話,大人能更進一步,我程昱自然前程似錦,至於子孫兒郎,富貴皆由他們自主!這又何嘗不可爲?”
“那些未至之人如何?”賈詡迴應道:“麴義將軍那裡,文和可以保證絕無二心!”
“雲長、翼德皆是大人提拔,志才更是有心早有此心,曾言,不爲張良,不取表字。”說話間,沮授笑了笑,迴應道:“看樣子戲忠這個名字是跑不掉了!”
華歆跨前一步,低着頭,迴應道:“閒話少說,我河東上下加上幷州,步卒三萬,白馬義從一萬,烏丸、匈奴胡騎萬人,其中麴義、張飛各領萬人在黑山東西麓山脈!平城關羽所部三千白馬義從,八百重騎,萬騎胡騎!”
“既然要擁兵自重,那河東、幷州並不足以擴張我們的實力,我的意思,加重冀州、幷州的兵力,威逼幽州、青州,只要佔得此四地,可圖天下!”賈詡信誓旦旦的一拍桌子厲聲道:“而且,我們要快,趁朝廷未下決定前,包圍丁原、劉虞兩股勢力!”
“那就撤回包圍黑山的軍隊!”
黃忠迴應道。
賈詡搖頭,道:“黑山是我們出兵的理由,絕不能撤,而且,黑山百萬之衆,正是充裕我幷州人口、兵員。這黑山是我們第一個要消滅的!”
“依文和之見,該如何調遣?”
華歆坐在原位,盯着地圖上幾個明顯的座標,開口問道。
“由張飛征調關羽萬數胡騎與黑山東麓,徐晃、張頜出河東爲副,只要瞧見戰機,一股拿下黑山軍!”說完,賈詡繼續道:“再由關羽帶領白馬義從南下,顏良、文丑兩位將軍爲副,西懾黑山,南覬覦冀州!”
“平城?”
“平城兵力不能動,但要威懾胡虜,非河東步卒不可,兩次會戰,河東步卒足夠威懾胡虜,而最重要的是往東,這三萬步卒便是圖謀幽州的先鋒。由麴義將軍回軍,率領三萬步卒一方面威壓黑山軍,一方面威懾幷州丁原,最重要覬覦幽州。而張繡、張任兩位將軍可爲麴義將軍前部。”
張繡對視一眼張任,沒有想到,剛剛走到洛陽,還要返回北地!
程昱和沮授點點頭,二人示意,此事可行。
“河東怎麼辦?”華歆看着賈詡,提醒道:“洛陽西園軍未建完備,但三河武士、北軍五校亦是同樣不可小覷。更何況,河東十九縣縣令,心思不一!”
聞此,賈詡轉回頭看着黃忠道:“這便由漢升扼守箕關,警惕朝廷北軍五校、三河騎士!”賈詡瞧見裴茂接着道:“安邑、聞喜兩縣卻是河東重中之重,裴大人、衛大人都是大人心腹,安撫河東上下皆託付兩位先生。”
黃忠和裴茂點頭稱允。
賈詡言盡,道:“此事亦是同大人下獄同時進行,只要大人一出洛陽,各地就及時而發!所以。”言此,賈詡看着程昱、沮授道:“戲志才進往麴義軍中,關羽、張飛軍中亦是需要兩位先生相助!”
“我們走後,洛陽之事怎麼辦?”
顏良擡頭凝視幾人問道。
華歆淡定的回道:“人多也無用,大家就依文和之言去辦,洛陽之事,由我同文和、子龍通知大家!”
“也好!”沮授擡頭環視華歆、賈詡、趙雲三人一眼,道:“你們三人畢竟眼生,做起事來也方便許多,我們在此反倒什麼也幫不了大人。我們這就連夜起身,在大人出獄前,控制整個河北!”
衆人謀劃得當後各自離去,打算連夜起身。
但華歆卻近前一步,拽過顏良、文丑,低聲道:“讓狄清把那八百鐵騎調來,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趕到洛陽。”
顏良和文丑一怔,華歆要八百鐵騎幹嘛?難道打算橫衝洛陽,生劫法場?
說完,華歆也不理會顏良、文丑的怔神,轉身回道屋子裡去!
倒是賈詡拍了拍兩個人的臂膀,囑咐道:“就依華先生的意思去辦。”說完,還不忘囑咐道:“當然,千萬要告訴關將軍,冀州爲重,黑山爲次!”言罷,賈詡也轉身回屋。
屋外幾人紛紛囑咐幾句,各自騎馬而去。幸是洛陽城外,他們這一列舉動無人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