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岑沒有想到深夜的時候,閻行竟然會帶來這麼驚訝的消息,聽到這個消息後,皇甫岑有些失魂落魄的背靠牆土,凝望夜空,低吟道:“究竟是什麼?”
身後的閻行低着頭,一路之上他也在想,究竟是是什麼會讓韓遂那麼自信。
典韋和狄清沒有開口。
閻行蹙眉,冷靜的分析道:“照着張橫同韓遂的對話來看,韓遂依靠的不過是宋建一股小勢力。”閻行之所以這麼輕視宋建的勢力,一來宋建雖然在涼州稱制多年,但從未擴大;再者這一段時間,讓賈詡徹底的認識到,三十六生羌對涼州羌胡的威懾力,絕不是空口無憑。
聽過之後,狄清擡頭問着閻行,道:“你說,會不會是宋建有辦法對抗三十六生羌?”
“不會。”
閻行在旁搖搖頭,他自幼生長於西涼,對三十六羌的風俗傳統有些耳聞,聽狄清這麼說,靜靜地否定道。
“不是宋建,那還會是誰?”
典韋奇怪的問道。
“唉,先別管這些了,我們只要在宋建來之前,解決韓遂不就好了嗎?”
狄清迴應道。
“說得容易,做起來難,一個韓遂到沒有什麼,但是這些上萬人數的軍隊該如何解決?”
“這個。”
就在僵持之際,麴義慌慌張張的走進府邸。瞧見皇甫岑,然後目光驚愕的放在一旁閻行的身上。
“哦,彥明如今已經棄暗投明!”
聞聽此言,麴義身子顫了一下,沒有想到皇甫岑竟然真的勸說閻行歸順,閻行在韓遂這盤棋子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過麴義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震驚,掩飾自己的痕跡,瞧着皇甫岑,問道:“大人,有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我的族兄在同張橫、成宜、馬玩、楊秋四人談話之際,聽出他們有叛漢之意,而且,他們四人還打算殺了韓遂,納投名狀。”說罷,麴義唯恐衆人不信,低聲喜道:“消息千真萬確,雖然他們四人小心謹慎,但亦是被族中親衛聽到真切,只是眼下他們還在猶豫觀望,唯恐韓遂部下有人反抗,其中……”說完,目光放在閻行的身上。
皇甫岑也回頭瞧了眼閻行,然後回身看着韓遂道:“他們最怕的便是閻行閻將軍!”
“閻行?”
典韋、狄清不約而同的望向閻行,可以看得出閻行在韓遂軍中的重要性。
不過,儼然閻行並沒有什麼不舒適的感覺,他很自然。只是他也很好奇,麴義這個人他見過幾面,但那時兩人還未參軍,彼此只是同鄉之情,後來聽說麴義參軍,入了皇甫嵩的帳下,卻沒有想到今日竟然在皇甫岑的手下見到了麴義。麴義的能力,閻行還是很清楚,不由自主的對皇甫岑多了分敬畏。
這樣的人能夠成爲皇甫岑的麾下,皇甫岑還能差到哪裡!
“這四個人可信嗎?”
皇甫岑倒是知道這四個人都是河西叛軍集團的首領,因爲出現了自己的變故,他們才投靠了韓遂,成爲了韓遂的部下,但是他們四人究竟如何,他皇甫岑還不是很清楚,想到這裡,皇甫岑難免要向閻行詢問。
閻行點點頭,道:“應該可以。”
“好。”皇甫岑點頭應允,然後轉回身瞧着麴義道:“你想辦法,單獨見一見他們。”
“嗯。”
“要快。”
“屬下這就去。”
話罷,麴義轉身離去。
麴義剛走,狄清轉過身來瞧着皇甫岑道:“大人,既然楊秋、成宜、馬玩、張橫四人投靠,再有麴家、閻家兩家相助,剷除韓遂,接手韓遂勢力根本就不成問題。”
“這樣?”
“嗯。”
“雖然時間緊迫,誅殺韓遂最好要在當下,可是如果摸不清韓遂究竟還有什麼依靠,我們恐怕會吃大虧。”閻行擡頭瞧着皇甫岑勸誡,目光卻落在狄清和典韋黑衣之下的西涼軍服,突然想起什麼,雖然驚恐勝過驚喜,還有些膽顫的迴應道:“你們說會不會是朝廷?”
“不可能!”狄清兩次搖頭,迴應道:“韓遂雖然想投靠張溫,可是張溫已經死了,而且……”話還未說完,狄清便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及時的閉上嘴巴。
閻行敏銳的察覺到什麼,沒有追問,只是扭頭瞧着皇甫岑。
皇甫岑乾脆解釋道:“沒錯,張溫是典韋殺的,周慎也是,都是我指使的,換句話說,四萬西涼虎賁,根本不可能是你口中的外援。”
“——噓!”
閻行深吸一口氣,擡頭凝望着皇甫岑,他原以爲他是投靠大漢,卻沒有想到眼下答案在即,張溫、周慎竟然死在皇甫岑的手裡,忽然之間,閻行一下子想到了皇甫岑的往事,關於那件被天子劉宏下獄,被天下名士冤枉的冤案,恍然大悟,原來,皇甫岑不再是那個大漢的敬天柱,他很大的可能會成爲大漢的另一個王莽,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成功,還是落得同樣的下場。
在閻行凝思期間,狄清和典韋已經發現了閻行的不對頭,紛紛扭頭瞧着皇甫岑。
皇甫岑卻沒有任何解釋,只是瞧着閻行,嘴角輕佻,道:“怎麼,不敢了?還是後悔了?”
“後悔?”閻行反諷,笑道:“你麾下十幾萬兒郎,可曾後悔?”
“他們可不知道。”
聞此,閻行顫了顫,無所謂的擺動一下,然後道:“閻某早已經是叛軍,既然決定了的事情,閻某就不會後悔,我倒是真想知道你的野心,不過眼下,我更關心的是如何殺死韓遂?至於你同天子,你同大漢,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不過是一個下屬,唯一能夠做的便是跟着你繼續前行。”
“好。”
“你們倒是別討論這個問題了,到底韓遂究竟想借助誰來對抗我們?”
狄清一急。
聞此,皇甫岑看向閻行,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笑,同聲道:“董卓!”話纔剛剛出口,皇甫岑便先走一步,道:“我要去信鴿傳書,讓四萬西涼虎賁和趙雲能夠早一點注意到董卓的動靜。你們準備一下,等到麴義的消息後,我們這便動手。”
……
涼州的土地註定不會這麼清靜,當一場困守待援的戰役打響後,等待他們的便是又一場生死競速。
宋建的羌人部隊在行進,董卓的部曲在馬不停蹄,就連剛剛上任的皇甫嵩也在伺機而動。而金城縣城下,三十六生羌後續部隊也正在源源不息的聚集在金城縣下。
小小的一座縣城旦夕之間,便成爲了西涼局勢最關鍵之地。
沒行進一步,董卓就多了一分擔憂,雖然他想借助韓遂來阻截四萬西涼虎賁,藉此打劫一下,當然,徐榮到底有沒有把信箋送到,又是如何同韓遂談的,董卓都不是很清楚。
畢竟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時間在這裡一下子變得十分緊迫,韓遂剛剛大敗的消息已經傳到了董卓這裡,早就伺機而動的董卓把大部分軍隊都帶到了這裡,只是日落之時,才聽到韓遂已經退回金城縣的消息,他便馬不停蹄的帶着李儒等人追趕。
間隙,董卓會同李儒交談一些內容。
“文優,或許,老夫真的把這馬兒看走了眼!”
董卓扭頭瞧着李儒,揚聲喊道。
風聲呼嘯,本是聽不見行進間的談話,但是李儒瞧見董卓張口,便把馬速降了下來,而且他個人也想休息一下,扭頭回應道:“主公,儒以爲不是馬超!”
“不是馬超?”
董卓不解,瞧着李儒沒有開口。
先前兩人曾經懷疑過,畢竟在大漢西涼軍內吃了暗虧,還不知道究竟是誰使得詭計,曾一度認爲是安定皇甫氏,但皇甫嵩年將近六旬,哪裡還有那份心思幹這樣的事情,而且皇甫嵩到底是不是那樣的人,他們心中有數。加之當場還有皇甫鴻、皇甫酈的身影,雖然沒有瞧得清楚,但斷然此事同安定皇甫氏脫不了干係。誰知道事情峰迴路轉,竟然半道突然殺出一個馬超,不及弱冠的小兒,而且在他們不曾重視的情況下,擊潰了老謀深算的韓遂。而且麾下藉助的竟然是在西涼名聲久負的三十六生羌,對於這樣一支武裝沒有哪個勢力不曾傾慕,卻沒有想到這一切不合理的事情竟然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所以,董卓也就乾脆認爲這馬超是又一個“白馬都尉”,但是卻得到了李儒另類的眼色。
瞧見李儒這樣的眼神,董卓再次重複道:“可是探報明明說的是馬家旗號,而且據守禿山的聽說是龐德!”
龐德雖然年幼,但喜愛招募人才的董卓也知道韓遂帳下有閻行,馬騰帳下有龐德,只不過一個是對方的半子,一個是年過二十的少將,董卓還沒來得及挖人卻已經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如果是馬超,行事手法決然不會這麼沉穩。”李儒淡淡地分析道:“主公你看,這一路行來,可曾見到逃兵?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算是有龐德這樣老成持重的人相助,他們也斷然沒有這份做事的態度,更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內心深處恐怕已經被仇恨充滿了!”
“這,爲什麼不可以是三十六羌大豪帥七月。”
“主公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可是七月身爲豪帥確實有馭下的本領,但是她畢竟是女流之輩,又是羌人,雖然對羌胡影響很大,卻不見得能收攏好韓遂叛軍中的漢人!”
聽聞李儒這麼說,董卓跳下戰馬,左右環顧了一下,然後確認道:“還真是如此,一路上零星見到幾個逃兵,但是絕沒有大股的逃兵,戰場打掃的也很徹底,如果是一個十五六歲被仇恨充滿的孩子決然不會處理的這麼好!”
“我以爲,我們都忽略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麼?”
“不僅是主公同我忽略了此人,恐怕就連韓遂、馬騰、王國都沒有想到,遙遠的涼州會引來他,而且皇甫嵩這段時間很安靜,雖然這一向附和他爲人做事的本性,可是……這畢竟還是太過奇怪了!”
李儒剛剛分析完,董卓的臉色已經陰沉似水,連帶着雙手都有些顫抖,不停的左右環視,最後落回李儒的身上,不敢相信的迴應道:“你是說……皇……甫……小兒!”最後一個詞彙,是董卓咬着牙齒,生生擠出來的,甚至在他心中,從來沒有想到過皇甫岑會在這裡,涼州同幽州,河西同河東,看似很雷同相似的詞彙,可是在大漢的版圖上,他們是對稱的兩個位置,這中隔着多少山山水水,還有多少不同的人情世故!
見董卓說出答案,李儒終於點點頭,道:“如果沒有猜錯,就是他皇甫岑了!”
……
渭水河邊,黃沙漫漫,冷風突起,吹皺一彎河水,攪碎河中的那彎明月。雖不是入夏,但亦是不遠了。
深夜行進的大軍其實不僅是他們,還有皇甫嵩的大軍在連夜趕路。只是皇甫嵩做起事情來沒有那麼急切,也讓人看不出他究竟想幹什麼。不過這近兩個月下來,他倒是對皇甫岑的看法改變了很多,雖然從內心深處他是不會接受皇甫岑這個人的,但是他不能不顧西涼軍衆將的意見,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兒子皇甫鴻、從子皇甫酈竟然都開始倒戈,助皇甫岑謀劃涼州。雖然皇甫嵩明知道皇甫岑這樣做,在名義上來說,已經背離了大漢。但是從西涼武人甚至是西涼百姓的利益上來看,皇甫岑想要快速平定韓遂、王國、馬騰的羌亂,確實無可厚非,甚至這樣很可能讓西涼武人間接的少了存在的價值,但是,皇甫岑所看到的“忠義”確實在某種層次上要高於自己。只要一想到這裡,皇甫嵩就沒由來的頭疼。
漫天相接的棚帳外,篝火已然燃盡,只剩下一點的星輝,饒是如此,卻也映襯得黑夜越加的明亮。遠處不時傳來口令的巡邏聲,伴隨着入睡士兵的鼾聲,就像已經燃燒過盡的薪火一般聲聲不斷。夜深人靜,皇甫嵩從牀榻上下來,然後走到大帳之外,仰望夜空,思索何去何從。
“入夏,戰事就該停了吧!”
他沒有睡,他的老朋友閻忠也沒有睡,瞧見皇甫嵩的身影后,青衣長衫的他亦如往常的談咳幾聲:“咳咳咳……”弓着背踏着腰由遠及近。
聽見閻忠的輕咳,皇甫嵩笑笑道:“老囉,身子骨不結實了,想想當年意氣奮發的樣子就羨慕啊!”
皇甫嵩這一說,倒是讓閻忠似有感慨,附和道:“是啊!你我都已經不復當年之勇了。”慢慢的轉過身子,手又向前一指道:“像這河水總要逝去,長江後浪遲早是要推前浪的。”
皇甫嵩沉默不語,只是輕咳幾聲。老不老,這是一個不爭的的事實沒有必要去辯解。
“這麼晚了怎麼……”
皇甫嵩仰天一嘆,似乎在極力掩飾着什麼,道:“睡不着啊!”
“哦!”
“韓遂這步棋走得真險!”
“是啊,真險!”
“也可以說是仲嵐布的好局。”說完,皇甫嵩扭頭瞧着閻忠,輕聲道:“先是藉助段公、張老的威名,得到湟中義從的支持,然後聯合西涼一衆老將,最後竟然讓他輕而易舉的定了羌亂,收服了三十六生羌,雖然斬殺張溫、周慎,手段有些毒辣,但卻驅逐了董卓,令叛軍內部發生爭執,還留的馬騰人質,韓遂這一殺,等於間接的把馬騰的部隊送給仲嵐,眼下仲嵐又打敗了韓遂,更是要連韓遂、宋建,甚至董卓,都要兩根拔起,整個西涼都落入他的掌控中了!”
“呵呵,不是還有義真你嗎!”
“是嗎”
一句反問,兩人心知肚明,這四萬西涼虎賁,皇甫嵩究竟還能掌控多少!這話讓兩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先生……”
皇甫嵩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低頭說道。
“什麼?”
“呃。”皇甫嵩似乎在下決心。
閻忠心裡一顫,明白皇甫嵩是有些話要同自己說。
“看來老夫是有些糊塗了,有些事兒,確實分辨不清了。”眼眶之中的淚水已經流淌了下來,只不過是因爲天黑,閻忠不曾發覺來自皇甫嵩眼眶之中的熱淚。着淚水飽含着很多,包括皇甫規和馬氏對皇甫嵩的養育之恩,也包含着皇甫岑同他的矛盾,甚至有關於皇甫家未來的皇甫鴻、皇甫酈的原因。只是皇甫嵩卻很少承認皇甫岑是對,今天,卻很反常。
見此,閻忠終於笑了笑,看起來安定皇甫氏這塊心結就要解開了,如果他們兄弟倆聯手,整個大漢北疆都將是他們的天下,掌控朝堂都是或早或晚的事情,這對西涼武將們來說當然是等上權利最快的辦法。連一向頑固,甚至可以說有些愚忠的皇甫嵩都能這麼看待事情,那麼西涼軍上下步入歷史舞臺的腳步真的不遠了。
“咳咳。”
一聲輕咳後,兩人奇怪的互視,最後閻忠率先笑起來,緊跟着,皇甫嵩也大笑了起來。這份笑意來得太晚了,他們這般一起痛快的大笑已經好多年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