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此子繼承衣鉢,皇甫一脈,算是後繼有人了。”
張奐淡淡的一句話,透露出很多信息,都是方纔沒有表現出來的。
尹端一愣,不明的問道:“張老,你是說他真的是皇甫老將軍的後人?”
“嗯。”張奐輕吟一口茶水,點點頭,道:“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就是扶風馬氏的兒子,也是我那老哥哥早年拋棄的幼子。”
“可是?”尹端望着門外已經漸漸走遠的背影,不解的低喃道:“雖然從沒有聽說過皇甫老將軍有這樣的幼子,但既然張老你已經看出來他是誰,有爲何閉口不言,矢口否認?”
張奐雙目緩緩閉上,微擡頭顱,似乎回味着些許舊事,嘴中卻有意無意的淡淡道:“他都不承認自己像我那老友,定是當年之事對他有陰影,這些只能他自己去化解,咱們外人幫不上忙。”
“可是他明明有話要說,有爲何最後什麼話都沒有說就走了?”皇甫岑來張府的意圖,尹端能感覺得到。但是皇甫岑這風格突變的意圖,自己卻是不明所以。
“呵呵。”微閉着雙目的張奐,聞此,欣慰的笑笑,卻是不作任何解釋。
皇甫岑一見,一問,一退,莫不是表露出他的對自己的敬意,那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他見,或許有想從側面瞭解自己老友的意圖,也或許真是有事情相求;他問,或許是有那股怨恨的情緒在作祟,也是有事情到了必須要問的境界;但是他退,是分明感受到自己之意,也是不忍在打擾自己安享晚年。總之,這個皇甫岑卻是當之無愧的機敏人。
尹端見張老閉目養神,許久不言,自知不必多問,緊忙退出門外。
“等等。”
“嗯?”尹端一怔,隨即問道:“張老有何吩咐?”
“你去把我這兵書三卷,交與此子手上,或許對他今後能有些用處。”
聞此,尹端大驚失色,低聲道:“張老,這可是你數十年的從軍,歷時三十載才做成的羌胡之策啊?”
尹端當然大驚,張奐名爲“涼州三明”,自然對西北民風、戰事等等,多有了解,張奐親手著成的兵書,那可是畢生的心血,裡面充滿了他太多的感情,就是當年同爲張奐帳下司馬的董卓可是求了數年,都不曾見得此書一面,可是現在張奐竟然沒有留給自己的子嗣,也沒有留給昔日的部下,轉而送給一個來路不明的人,這……確實,讓人驚奇。
“呵呵,兵書是死物,人卻是活着,而且羌胡之患永不平定,老夫就一日不安,咳咳。咳咳。”話到一半,張奐便咳嗽起來,好一陣兒,才接着道:“涼州三明都已經是垂暮老人了,沒有多少時日了,只怕我們這一走,西羌必將在起禍亂。”
“張老,是希望他能繼承你們的衣鉢?”
“嗯,算是吧。”張奐點點頭,唏噓道:“比起老友當年冒死七薦之恩,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嗯。”尹端點點頭,腳下不敢有任何停留,只怕皇甫岑走遠,急忙緊追上去。卻在一腳剛剛跨出院門的那一刻,心中一緊,張奐的一句話,讓他心生疑慮。
“唉!那孩子,只怕才高天妒,今後的路,好難!”
……
“是啊,今後的路好難。”走出張府的皇甫岑擡頭望了望眼前筆直的青石板路,上面的足跡,每一步都像是在人生的棋盤上博弈,只是沒有人知道走到最後的是不是自己?
程普悶悶不樂的跟在皇甫岑的身後,沒有過多的詢問。他知道皇甫岑不想說自己的家世,那就有他自己的原因,而自己一個外人,不好介入皇甫岑的家世,可是張奐的表現卻讓他大失所望,沒有想到一個名揚天下,人人敬仰的老者竟然連皇甫岑給皇甫岑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NN的,這算什麼三明!”
聽到耳邊程普的怒罵,皇甫岑搖搖頭笑道:“德謀,你誤會張老了。”
“假佐,你還稱呼他爲張老,我看他就是一個沽名釣譽之輩,淒涼如此之小,真是……真是……”程普道。
“哎。”皇甫岑收拾,停住腳步,看着身旁的程普笑道:“德謀,你真的沒有張奐之言另有深意?”
“嗯?”程普不明的搖搖頭,沒有想到皇甫岑竟然看得出另一層深意。
“他不是不讓我說,而是不讓我此時此刻說。”皇甫岑雙手輕輕的放於背後,輕聲呢喃道。
“說什麼?”
“家世,也或許是劉基的事情。”
“哦。”程普這才點點頭,這樣的一說,自己倒是有些明白張奐的爲難之處。
“他不說家世,是希望我能自己從心淡化那絲情感。”皇甫岑擡頭看了看天上的雲彩,在一瞬之間舒捲開來,慢慢地消散在薄霧之中。
“那他怎能看的出假佐是爲了劉基的事情,而有求於他呢?”程普順着皇甫岑的目光,看向那並無異常的雲朵,學着皇甫岑深沉的語氣,低聲附和道。
“他不說,那是因爲,他想向我表達另一個意思。”
“什麼意思?”
“他張奐已經是一個垂暮老者了,雖然我皇甫家同他張家有七薦之恩,但是我又怎能再讓他身處黨錮浪潮之中。”皇甫岑沒有解釋,只是自言自語。
“呃,假佐是說,他張奐在表達一個意思,如果假佐非到情非得已,不必尋他相助,而要是萬不得已,他張奐自會粉身碎骨全力相助。”程普自言自語,看張奐那兩句話,分明在表示着,情非得已,無需多言。但是皇甫岑的家世與他敦煌張氏感情如此之深?
皇甫岑悵然若失的點點頭。
這一趟,就是連自己都沒有想到竟然能得張奐這麼大的恩情,難道,昔日自己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同張奐此人真是性命相托?
那七薦之恩,竟會如此之大?
這份感情,皇甫岑只摸到一絲餘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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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小兄弟,等等。”
就在皇甫岑同程普就要轉身離開張府門前之際,身後傳來了管家尹端的聲音。
皇甫岑同程普轉頭相看。
“等等。等等。”
“哦?”皇甫岑的目光自然的落在管家手中之物,緊步上前,低聲問道:“管家何事?”
管家尹端緩了緩自己的氣息,看了看程普。
程普自覺的把頭一轉,身子先走兩步。
“管家請說?”程普如此,皇甫岑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程普,自己一向以誠待人,從不肯虛僞做作。卻沒有想到,今天卻不得已爲之,當然,皇甫岑也明白,管家有些機密的事情要同自己說。
“這是張老讓我交給你的。”尹端不想多做口舌,只是盯着面前的皇甫岑。
“哦?”皇甫岑打眼觀瞧,是幾卷書簡,還有兩冊紙製書本。“這都是張老所著?”
皇甫岑想了想,也回憶了一下,涼州三明,雖然皆是文武全才,而且張奐還曾爲大將軍樑翼的幕僚,但是留下著作的也只有自己那個名義上的父親了,怎麼這裡還有張奐的書簡。
“嗯。”尹端點點頭,雙目直視皇甫岑,發自內心的說道:“張老做此一書,耗時三十載,當年治下的遼東、西羌、武威等地,各處的軍機要塞,民族風情,行軍佈陣,保境安民,皆在此中。”
“哦?”皇甫岑忙地把手中書簡放在地上,兩袖一撣,恭敬的朝着張府深施一禮,對着尹端道:“岑在此謝過張老,勞煩管家稟告一聲,岑定不負張老所望。”
“嗯。”尹端點點頭,沒有想到,皇甫岑卻是不同他人,手下書簡的坦然自若,做事行雲流水,言談之間,總是有着一股淡淡的自信。
“看起來,張老沒有把此物交與董卓是對的。”
“哦?”皇甫岑聞聽管家自言自語,低聲問道:“管家竟然識得董卓?”
“呵呵。”聞此,尹端常懷大笑道:“豈止認識,當年在張老手下,我同董卓追隨張老出生入死,什麼樣的大仗都經歷過了,要不是董卓,說起來我可能早就死了。”
當然尹端這話有些偏着成分,行軍打仗,又同是戰友,難免誰救不了誰,董卓救過尹端,那尹端又何嘗沒有救過董卓。
“這麼說起來,管家同董卓還是生死之交?”皇甫岑略有一絲不適的問道,畢竟歷史上董卓的名聲太臭,也許很多人抹黑了他,但是火燒洛陽這樣的事情,董卓是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歷史的泯滅的。
“算不上吧。”尹端搖搖頭,看了看即將落下的太陽,輕笑兩聲道:“上路吧,也許我們日後還會相見。”
“好,岑在此就別過管家了。”
“小兄弟慢走。”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兩人禮畢之後,相繼離開。
尹端終究沒有把張奐那句擔憂的“才高天妒”說出口,一個人要成長,必須要有磨難,如果皇甫岑不能挺過來,那麼說出口,也是白說。
“假佐,我們走?”程普回身看了看回去的尹端,不解的問道。
“嗯。”
“下一步我們去哪?”程普跟在皇甫岑的身後問道。
“去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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