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一杯毒酒,也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我知道既然已身爲人婦,就沒有職格對別的男人動心,可我忘不掉,忘不掉子興救我的那一剎那,還有那眼神,太美。這種飲鳩止渴的想念令我成天神思恍惚,又不得不裝出一副風平浪靜的樣子來應付一切。
這種壓抑令我不得不偶爾去看子興的晨練,雖然戲班子已經撤走,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人用來應付張府一些排場。可是子興對我總是不冷不熱,恭恭敬敬。有一天,我竟情不自禁地,拿着絹子替練完後的子興擦汗。
子興哥,看你滿頭大汗的!我拿絹子去擦。
他慌忙躲開,避瘟疫似的,道,不礙事的,我習慣了用衣襟擦拭。他隨手撩起衣襟抺了一把臉坐在石蹲上。
他的動作令我難過,難道他根本對我沒感覺,可爲什麼還有當初那癡癡的眼神,我又上前去牽他的手,子興哥,教我練練崑曲吧!
他突然將手抽開,正色道,四奶奶,咱們身份懸殊,您是金枝玉葉千金貴體還請自重!
他的言行大大打擊了我的自信和自尊,四奶奶?!金枝玉葉?!千金貴體?!他根本不知道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怎麼就這樣渺視我的存在,可憐我一片癡情都化作落花流水無人知曉。
丫環梅兒慌忙替我解圍,將絹子遞了過去:大師傅,您就別辜負我們少奶奶一片好心了。
子興接過,對着梅兒柔情一笑。梅兒霎時羞澀地躲避着他感激的目光。
頓時我的心像被刀刺痛着,難道我如今要和丫環梅兒爭風吃醋嗎?我心內在苦笑,白牡丹啊白牡丹,可憐在他的心裡你連一個小丫頭子也不如,可能他早已經把我定義於不忠不潔水性楊花之流,我苦惱,我苦惱啊!
如今是萬萬不能主動出擊了,越主動越讓他看賤了我的人格,我只能按兵不動,把這份愛死死地強壓在心裡。此刻,我真巴不得他馬上離開張府,可又想每時每刻都能見到他,都說愛情就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上了對的人,我哪一樣都挨不着邊,鏡子中的我,年青貌美,花一般的容貌窕窈年華難道要交給地獄一般的張府,我不甘我不甘啊!我不想淪爲封建社會婚姻制度的犧牲品,我要衝出牢籠,想着這一切,不知哪裡來的火氣讓我把銅鏡一把摔在地上,張千戶馬上過來笑道:美人兒,誰惹你生氣了?
看他那衰樣我更來氣,我喊道,沒有誰惹我,我喜歡摔,怎麼着?
張千戶陪笑道,美人,只要你喜歡,儘管摔,你開心我就開心!
我想我只能拿傢伙撒氣了,綾羅綢緞嘻哩嘩啦一片亂撕亂絞,撕完了砸花瓶,東西一到手就使勁往地上一擲,呯啪!一聲,還真過癮,房裡的僕人認爲我敢情是瘋了,是的,我瘋了,瘋狂讓我不顧一切,外面的摔完跑去裡間,張千戶急忙跑進來,牡丹,牡丹!裡面的別拿,那些可是古董啊!
我懶得理他,隨手拿幾個一氣擲到地上摔個粉碎,把張千戶心痛得捂着胸口喊啊喲!
又拿起一幅字畫,張千戶喊,姑奶奶!那是王羲之的字畫,我花一千兩銀子買回來的呀!
我道,我管你王羲之唐寅的,我照撕不誤!"哧啦"一聲,價值連城的畫被撕成兩半,姓張的,我現在已經厭惡你那套把戲了,尤其是你的口臭和鼾聲!從今兒起,你另外找個地兒挻屍去!半月允許你進我房間一次!
張千戶道,姑奶奶,你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嗎?
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繼續砸!
答應答應!我答應!張千戶苦着臉道。
不得已,我只好找我的好姐妹淑芬遣懷。
牡丹,看你愁眉苦臉的,有什麼心事?
我和淑芬坐在亭子裡,別無他人。
唉!我嘆一口氣,幽幽地道,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
愛一個人沒錯,錯的是愛上一個不該去愛的人。她說。
我說是啊!我們大有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䃼充一句,而且這個人還不愛你!
聽你這口氣,好像你也思春了。莫不是你也看上大少爺了?
少胡說,纔不是他了!
哦!我想起來了,名優李子興,看你每天興興頭頭往那兒跑,我一猜即中!
我啐她一囗,少給我貧嘴了,煩都煩死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取笑。
他瞧不上你?!也太不識擡舉了,一個下三濫戲子,還挑肥揀瘦的,咱們牡丹什麼美人哪!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花中仙子天上少有人間絕無⋯⋯
少放屁了,我打斷,不許你污辱他,姐姐,你可曾談過感情。
淑芬雙手一攤,咱們一般的紅顏薄命,未嫁時深處幽閨,可憐來到這裡還是獨守空房,連男人是什麼滋味我都不知道,我怎麼充當你的狗頭軍師啊!不過我聽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紙,試想想,哪隻貓不偷腥啊?
可偏有那樣的榆木疙瘩!咱們話說到這裡,姐姐,此事萬萬不可泄露,你知我知就行了。
正聊着呢,忽聞得一陣古箏並蕭齊奏,簫聲悠揚古箏鏗鏘,真真是天籟之音琴瑟和鳴,非得是精通音律之人才配合得如此恰到好處!
莫非是你的子興哥在撫箏,只那吹笛之人是誰?咱們倒是去瞧一瞧。
我本不想去看,奈何腳步不聽頭腦使喚,倒是跟着淑芬到了後花園隱蔽幽靜處,原來蕭聲是此處傳出,只見艾青正吹蕭,子興弄箏,正陶然自樂物我兩忘,見到那薄情郎,我早把那份念想斷了,就當世間從無此人。
不忍打擾,等他們演奏完畢,淑芬這纔上去說眀,大家見過,當是認識了,我因有了子興和艾青那一節,便是無言以對,倒是淑芬興奮得嘰嘰嘎嘎從中調停,艾青,原來你也愛撫琴弄簫的啊!
艾青道,是啊!小時便愛好吹個曲兒,如今回來見子興兄才藝非凡,所以來學習學習!
艾青一面說一面把目光掉向我,我當是不見。
哪裡哪裡,艾青少爺過獎了。
艾青道:唉!咱們都是一般年紀,血氣方剛!倒不如挑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去馨月亭小聚一聚,把盞闊談對酒當歌一番,如何?
淑芬第一個響應,這主意甚好!只是該避人耳目纔好!免得又生事端。
艾青把目光對準我。我偷眼看一回子興,淑芬知趣又一徑攛掇致使子興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