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韶關鎮欽差遇刺 十三行洋奴傳情

人分三六九等,

木分樺梨紫檀。

良莽不齊混一團,

都在充分表現。

穆彰阿對琦善輕輕說了幾句,忙提筆在手,給廣州方面寫了一封信。信中指示他們在廣州的親信伍紹榮,就如何對待禁菸、如何對付林則徐等問題,做了安排。然後,派人用六百里急傳的速度送到廣州。

單表林則徐,他考慮到禁菸事關重要,不應多耽誤時間,即刻決定了起程的日期,叫手下人做好一切準備。一八三九年一月八日,林則徐上午入宮陛辭——也就是向皇上辭行;下午,便在北風呼嘯中離開北京,向廣州進發。

韶關鎮是林則徐去廣州的必經之路,地方官民早就做好了迎接林欽差的準備。這一天,林則徐一行人員來到韶關鎮,歡迎的人羣立即沸騰起來:“林大人到了!”“歡迎林青天!”整個韶關鎮歡聲雷動,響徹雲霄。

老百姓這樣擁戴林則徐,並不完全是出於好奇,想看看這位欽差大臣長得什麼模樣,而是因爲林則徐在湖廣總督任上,辦案認真,執法嚴明,有個清官的好名聲。更主要的是他一貫力主禁菸,代表了億萬中國人民的心願。

林則徐坐在轎裡,目睹此情,深受感動,便命林升:“捲起轎簾!”卷轎簾做什麼?讓老百姓隨便瞧瞧他,他也好看看老百姓。在封建統治年代,能做到這點就很了不起啦!那時候,當官的又壓老百姓,又怕老百姓,官越大越怕,與老百姓好像隔着幾座大山。外出的時候,總是帶着不少親兵衛隊保護,把轎門捂得很嚴。總之一句話,就是怕死。林則徐則不然,他秉公辦事,愛民如子。他常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讓老百姓認識認識自己,有什麼不好呢?”

話休絮煩。林升把林則徐的轎簾掀開以後,老百姓立刻往前擁來。可真開了眼啦:就見林則徐五十上下的年紀,四方臉,白麪皮,寬腦門兒,高顴骨,獅子鼻,方海口,三絡短髯,細眉朗目,大耳朝懷,頭戴花翎,身穿黃馬褂,端坐轎內,笑容可掬,兩隻眼睛炯炯放光,給人一種莊嚴、華貴,望之生畏而又可親可敬之感。

林則徐的轎簾一掀不要緊,這幫負責維持秩序、保護欽差大臣的地方官員可受不了啦。這要是發生意外,吃不了也得兜着走啊!他們馬上又調來幾百名地方軍兵,打開一條通道,排列兩側,阻攔百姓靠前,連當地的都司、守備、知縣、尉丞也一齊出動,在林則徐大轎的前後左右跳跳躦躦,驅趕圍觀的百姓。林則徐的大轎這才徐徐前進,好不容易來到了十字街頭。

這十字街是韶關鎮內最熱鬧的地方,飯館、茶肆、戲園、浴池、藥鋪、當鋪,什麼買賣都有,那真是店鋪櫛比鱗次,各行各業俱全。在十字街的路東,有一座“太白酒樓”,是韶關鎮有名的大飯館,南來北往的客商都慕名而至,生意很是興旺。今天的客人就更多了,大有人滿之患,都想找個好位子,居高臨下,看看這位名震四海的林青天。

這時,在太白酒樓二樓靠右邊的那個窗口前,站着一個人,身高不滿五尺,猿臂蜂腰,骨瘦如柴,青癯癯一張刀條臉兒,大鷹勾鼻子,一字嘴,黑紫色的嘴脣,裹着一口又黑又黃的大板牙,深眼窩兒,高顴骨,一對圓溜溜的小眼睛,閃着賊光;鬥雞眉,燕尾胡,又稀疏又發黃,頂多有一百多根兒;一條黃焦焦的髮辮兒在脖子上盤着,身穿一套青色褲褂,十三太保紐拌,挽着袖口,扎着褲腿,腰中還扎着一條板帶,倒顯得乾淨利落;手裡拎着個長條包袱,不知包的是什麼東西。他站在幾個人的背後,比誰擠得都厲害,踮着腳,神着脖,緊盯着樓下的十字街頭。他一看林則徐的轎子到來,身子不由一振,臉上的橫肉繃了幾繃,急忙打開包袱,伸手拿出一把雪亮的鋼刀,探左臂,把前邊那幾個人一扒拉,說道:“閃開!”緊接着一踮雙腳,往窗外一躥,“噌!”身子一飄,就從二樓上跳了下來,恰好落在林則徐的轎前。說時遲,那時快,只見這傢伙把鋼刀一捧,惡狠狠地對着林則徐的前心便刺,同時還吼叫道:“姓林的,你就死在這兒吧!”

單說林則徐。他坐在轎內,看着老百姓那種歡欣鼓舞的樣子,心中特別高興,萬沒想到會遇上刺客。當他看見這個刺客捧刀撲來的時候,再看自己的親兵衛隊,一個個都驚呆了,他們瞠目結舌,手足無惜,連腰刀都拔不出來了。林則徐心頭一涼,只有等死。

這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事情就是這樣,往往你想都想不到,人家都做到了。諸位看看,這刺客膽子有多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躥進劍叢槍林之中,刺殺欽差大臣!

閒話少敘,就在這千鉤一發之際,突然從人羣之中躥出一人,快似猿猴,疾如閃電,跳到刺客身後,飛起一腳,正踢到刺客的手腕上,“啪”的一聲,把刺客的刀給踢飛了,這個刺客疼得直甩胳膊。與此同時,從大白樓上又跳下一個人來,伸出兩隻又粗又壯的大手,像鉗子一樣,把刺客的雙臂抓住,使了一個掃堂腿,把刺客掃倒在地。緊接着,踢刀的那位,從腰中取出一條繩子,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刺客捆綁起來:

這些事情,都發生在不到一分鐘之內,眼力差的人,還沒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就結束了。當把刺客抓住之後,林則徐的衛隊才清醒過來,各操刀槍,撲到林則徐的轎前,把轎護住。要真靠他們保護林則徐的話,林大人豈不早死多時了?

這時,林則徐的心還在怦怦跳動。他穩一穩神兒,長吁了一口氣,把腳一跺,大轎落地。大總管林升趕緊過來問安:“大人受驚了!”林則徐一擺手,厲色問道:“刺客可曾拿獲?”“回大人,刺客早被兩位義士抓住了。”“噢。快把義士請過來講話!”林升領命,轉身再找義士,蹤影皆無,便問跟前的衛隊軍兵:“哎,人哪兒去了,你們看見沒有?”衛隊軍兵答道:“回大總管,二位義士把刺客綁好,交給我們,轉身就走。我們請他二人留步,說什麼也不肯。其中那位上年紀的義士留下一封信,叫我們交給欽差大人。”說着話,把信遞給林升。林升一邊接信,一邊跺腳:“你們這些飯,桶,人家替你們把刺客抓住,連個‘謝’字也不說,就把人家打發走了!還不趕快給我去找!”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找着。林升怕大人着急,吩咐一聲:“把刺客看好,別叫他也跑了。”說罷,拿着書信,見林則徐回話。

林則徐聽說義士已走,便感嘆一聲,沉吟不語。他知道,這兩位都是俠肝義膽、見義勇爲的英雄,最可貴之處就在於施恩而不望報。他伸手把信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放到袖筒裡了。因怕再發生意外,不便在街上停留。林則徐剛想吩咐起轎,就見本地的文武官員紛紛趕來,一個個渾身發抖,滿頭大汗,跪在欽差大人轎前請罪。林則徐不怪,問道:“你們可曾備下公館?”知縣答道:“回大人的話,都安排好了,就設在縣衙之內。”林則徐立即吩咐:“起轎!把刺客押到公館問話。”

且說林則徐來到公館,把地方官打發走之後,便到後廳休息。他斜身坐在牀上,從袖內取出那封信,從頭到尾仔細觀瞧。只見上邊寫道:

大人來禁菸,

廣州萬民歡。

可恨英夷酋,

暗設巧機關。

前途多風險,

事事有阻攔。

懇請林青天,

心要穩如山。

爲民除禍患,

英名萬載傳。

如用小民時,

可找鄺東山。

林則徐把信看完,輾轉思索,感慨萬千:鄺東山——此人是誰呢?爲什麼捉住刺客,不見我面?他捉拿刺客,是事出有因,還是巧遇?從信上不難看出,此人曉得的事情很多,必有一定的來歷。可惜沒有見面,只好到了廣州,再尋找他吧!林則徐想到這裡,把信保存好,又處理了幾份公事,便到寢室休息。

掌燈以後,林大人起來,梳洗完畢,林升伺候他用了晚膳,又略略歇息了一會兒,這才吩咐升堂。林升領命,忙到外面安排。頃刻之間,一切準備就緒,來到後廳,把林大人請到二堂。

林則徐來到二堂升坐,官兵衛隊分立兩旁。二堂內外,燈火通明,鴉雀無聲,靜得叫人可怕。林則徐環顧左右,接着吩咐:“帶刺客!”值日的衙役急忙傳話:“帶—刺—客—”時間不長,官兵們連推帶揉,把刺客押到堂口,大聲吆喝:“跪下,快跪下!”這個刺客還挺光棍兒,任憑你喊破嗓子,他也不跪。官兵一按他的腦袋,他還直着脖子,瞪着眼睛,一個勁地撲棱。可是,這地方不是立光棍兒的地方,是龍也得盤着,是虎也得臥着;你這條光棍兒,即使有一摟粗,到了這個地方,也會叫你彎下來。官兵們一看不下跪,“呼啦”一聲,又上來幾個,有的按頭,有的按背,有的架膀子,有的踹後腿,三下五去二,就把刺客按倒在地。有個當兵的還怕他不老實,又用腳狠狠踩住他的小腿。

林則徐坐在上面,目不轉睛地瞅着刺客在下面折騰。他邊瞅邊想:這個傢伙滿臉橫肉,決非善茬兒。就衝他這股蠻橫勁兒,可能是個亡命徒。可是,你再玩兒命,到我跟前也得收斂點呀!你要連我也沒看在眼裡,那一定是很有來頭了。林則徐見刺客跪穩定了,這才問道:“你是什麼人?家住哪裡,叫什麼名字,因何刺殺本欽差?”

這個刺客,擡頭看了林則徐一眼,臉上的肌肉蹦了幾蹦,連嘴都不張,又把頭低下了。林則徐重複問了幾遍,這傢伙還是一聲不吭,反把眼睛閉上了。官兵們一看,火往上撞,“僻僻啪啪”,朝他後背,就是一頓鞭子。這個刺客還真不含糊,光是咬牙咧嘴,就是一聲不吭。

林則徐邊看邊想:這個歹徒骨頭挺硬,寧死也不招供。看來,在他背後,一定有人掐着他的脖子,不讓他吐露真情。真要這樣,就事關重大了,我要慎重行事。

林則徐把手一擺,官兵們這才收住了鞭子。林大人既平和而又嚴肅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誰指使你前來行刺?難道你不怕死?”刺客聞聽,擡起頭來,嘿嘿一陣冷笑:“姓林的,你不必費事了。實話告訴你,你就是問到來年,也白費脣舌。該殺該剮,給我來個痛快吧!”林則徐聽了,並不生氣,接着問道:“你既不肯招認,本欽差也不強迫於你。我只問你爲何要殺我,難道你我有仇不成?”“這個……咱倆呀……一無仇,二無恨,反正……反正我要殺你。這次行刺失敗,乃是天意,該着你走運,我倒黴。我只求你給我來個痛快!”

林則徐一聽,縱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我之間,既然無仇無恨,就不該對我下此毒手。可見今日行刺。你是受他人唆使。你哪兒想到,行刺未遂,反當了替罪之羊,真是可氣又可笑啊!現在看來,你來行刺,責任並未在你身上。本欽差雖掌生殺大權,但決不盲目行事。今日看在你無知的分上,饒你不死。”林大人說罷,吩咐兩旁:“來人,給他解開綁繩,把鋼刀歸還給他,放他逃命去吧!”差人們一聽,霎時間都愣住了:是聽錯了呢,還是欽差大人說錯了呢?一個個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林則徐一看,正顏厲色地說道:“你們還愣什麼?快把綁繩解開,放他逃命!”差人這才聽明白,真要放走刺客。心裡都想:刺客險些把大人刺死,罪多大呀!怎麼還輕易把他放了?可是誰敢問呢!只見一個差人趕緊上前,解開綁繩,把刺客從地上扶起來。另個差人取來鋼刀和包袱,一邊遞一邊嘟囔:“給你,回家去吧!多咱呆悶了,再來行刺。反正沒刺死人,就沒事兒!”

林則徐這麼做真是出乎刺客意料之外。他開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差人給他解開綁繩,他才相信耳朵沒有聽錯。他站在堂口之下,心緒煩亂。心想: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難道真把我放了?難道他姓林的就這麼便宜了我?簡直是不可想象啊!

這時,林則徐和二堂內所有的人,都把眼盯在刺客身上,看他如何行動。只見他步也不邁,站在那兒呆若木雞。此時,又聽林大人說:“刺客,你還愣着幹什麼?趕快走吧!今後爲人處事,要格外謹慎,切勿再吃虧上當了。”刺客一聽,心裡翻了個個兒:這位林大人的心腸不錯呀!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又狠又毒,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難道我就這樣走了嗎?回去如何交待?別看林大人把我饒了,那幫傢伙對我可不會善罷甘休!我就這樣回去了,不但對不起林大人,到他們跟前也不能得好!嘿,這刺客良心發現了。只見他兩眼之中,閃着淚花,轉身跪倒在地,高聲說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我求求大人,快把我殺了吧!留下我也是人間禍害。我枉披人皮,我枉披人皮!”說一句,打自己一個嘴巴,連嘴都打破了。

林則徐一看,心中歡喜,說道:“不要打了,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道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只要你痛改前非,好好做人,還是大有可爲的呀!”刺客一聽,心裡好像打開一扇窗戶,又叩頭說:“小人誤信讒言,貪利忘義,以致做出該死的事來。我以爲落到大人手中,準死無疑,這纔在大人面前耍蠻撒野。今蒙大人如此恩待,即使我是鐵石心腸,也得叫您感化過來呀!罪民沒有什麼報答您的,我就乾脆對您實說了吧!”林大人多有辦法,還真叫他來了個不打自招!他把真情供出以後,林則徐不聽則可,聽罷不由大吃一驚!

說了半天,這個刺客是誰?爲什麼要行刺林則徐?這裡邊錯綜複雜,還有不少文章呢。

前文書的開頭已經說過,穆彰阿指使琦善給廣州的伍紹榮寫卜了一封信,要來個先發制人。這件事就是從這封信上引起的。

伍紹榮,本名叫伍崇耀,字紫垣,是廣東南海縣人。他的祖先在一七八四年——也就是乾隆九年,在廣州創設了一個洋行,就是當時所謂十三行之一的恰和行。伍崇曜的父親把祖父的事業繼承下來以後,怡和行的業務很有起色,躍居十三行的首位,在洋人當中頗有聲譽。因他父親的乳名叫亞浩,所以外國人就稱他父親爲“浩官”。伍崇曜承襲父業以後,才起了個商名叫伍紹榮。在當時的行商當中,有子沿父名的慣例,伍紹榮對外也稱“伍浩官”。他這個怡和行從祖輩開始,就跟官府勾結,串通外商,販賣洋貨,私運白銀,壟斷了廣州的對外貿易,發了橫財,成了買辦。特別是近些年來,鴉片氾濫,伍紹榮豈肯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就幹起替外國人包銷鴉片的勾當,成了廣州最大的鴉片走私販。在那個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爲便於和官府勾結,就用白銀捐了一個三品道員,一躍變成了官僚買辦。從此以後,伍紹榮就用銀子把琦善和穆彰阿勾結上了。條件是:我大把大把地給你們銀子,你們得一個勁兒地給我撐腰。要不,怎能說他是琦善的親信呢!

那一天,伍紹榮正在怡和行裡坐着,一邊喝着咖啡,一邊合計買賣。突然,接到琦善的來信。他放下杯子,打開一看,嚇得真魂兒都出竅了。信上說:林則徐已被皇上封爲欽差大臣,近日即赴廣東禁菸。他有先斬後奏之權,又有節制水師之勢,對我等十分不利。信中還囑咐伍紹榮,要他做好一切準備,嚴防林則徐抓住任何把柄。琦善還警告伍紹榮說:林則徐是死硬之輩,頑固不化,手狠心黑,要特別注意防備,最好設法把這顆眼中的釘子拔掉。琦善最後特別強調,決不允許泄露你我之間的秘密關係,否則對我極其不利。說來道去,就是怕林則徐把他的腦袋拿掉。

伍紹榮非常瞭解林則徐。因他姐丈是湖北人,經常向他介紹林則徐對鴉片的態度和在湖北所採取的禁菸措施。他深知,林則徐一到廣州,就會給他帶來滅頂之災。因此,他連飯也顧不上吃,坐上轎子就奔十三行送信去了。

十三行,也叫“洋貨行”,是鴉片戰爭前廣州官府特許經營對外貿易的商行。當初行數並非固定十三家,到一八三七年才恢復到十三行的行數。這十三行,共同成立一個公行,享有對外貿易的特權,也是官府和外商交涉事務的中介。前文書說過,伍紹榮的怡和行是十三行中之首,這十三行的公行,當然由他控制了。十三行的公行坐落在廣州西關外,英國商人頭目顛地和渣甸也長期住在十三行的公行裡。

顛地是英國的大商人。這些年來,他藉着東印度公司和中國廣州通商之機,專門往中國走私鴉片,發了橫財,成了英國金融界的巨魁。因他爲人老練奸詐,富有和中國商人打交道的經驗,又有財勢,英國商人就推選顛地爲他們的代表和總頭目,駐在廣州的十三行裡,負責策劃、指揮英國商人往中國走私鴉片事宜。

伍紹榮首先就找顛地,晚上九點一刻,伍紹榮來到十三行的公行,在小客廳裡見了顛地。這個顛地,身高體壯,從外形看,頗像一名舉重健將。他身穿一件軟緞睡衣,腳套拖鞋;一團帶卷的黃髮乍蓬在頭上,高眼眶裡那對藍眼珠不停地轉動着,經過修飾的黃鬍子緊貼在兩頰,那個高高翹起的鷹勾鼻子,頗有一峰突起之感;厚嘴脣上夾着一支雪茄煙。見了伍紹榮,似笑非笑,一派得意洋洋、目中無人的神氣。伍紹榮站在顛地跟前,身着便裝,長袍小帽,長得又幹巴又瘦小。二人相比之下,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白一黃,一洋一古,十分滑稽可笑。

伍紹榮面對顛地施了個脫帽禮,顛地略微點了點頭,然後分賓主落座。顛地坐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煙霧,不慌不忙地問道:“伍先生,這麼晚了,找我有事嗎?”伍紹榮趕緊欠身:“有事,有事,這件事還不小呢!”顛地看了伍紹榮一眼:“看把你這位伍大人急成這個樣子!什麼了不起的事呀?”伍紹榮接着就把林則徐要來廣州禁菸的事,對他講了一遍。不過,他沒敢提琦善的名字,因爲他和琦善的關係對洋人絕對保密。

顛地聽完,非但不驚,反而縱聲大笑起來,把小客廳震得嗡嗡作響。這下子可把伍紹榮笑懵了,他直着脖子,瞪着一對小黑眼,不知如何是好。顛地一看伍紹榮那個傻樣,笑得更厲害了。伍紹榮瞪着小眼睛瞅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顛地先生,這是何意?難道我的話有失檢點之處嗎?”顛地把笑出來的眼淚擦淨,又吸了口雪茄,這才說道:“禁菸,禁菸,這兩個字我都聽膩了。難道貴國真有能人禁絕鴉片?是皇帝,還是大臣?這簡直像《天方夜譚》一樣,通通是謊言。事實證明,越禁,鴉片流行越嚴重;越禁,鴉片進得就越多;越禁,我們就越發財。你把好事看成壞事,難道不惹人發笑嗎?”顛他說罷,又哈哈大笑起來。

伍紹榮的心情和顛地可大不相同,顛地越覺得輕鬆,伍紹榮就越感到有壓力。他心頭沉重,又急又惱,強捺着性子說道:“尊敬的顛地先生,請聽我再進一言。敝國皇上決心很大,爲禁絕鴉片,竟派林則徐爲欽差大臣。此人非同一般,視鴉片像仇敵,看洋人如鼠輩,腦袋頑固不化,手段頗爲強硬,握有生殺大權,控制水師兵力,您不可不防啊!”顛地不以爲然地說:“我問你,林則徐難道不是中國人?我看透了,你們中國人都是膽小如鼠、貪財如命之輩。請原諒,您當然例外了。我就不信,林則徐不喜歡錢?等他來到廣州,我多給他幾兩銀子不就完了?”“不,不。顛地先生,您完全估計錯了,他這個中國人與衆不同。他冷酷無情,執法如山,而且言出法隨。他視金銀如糞上,決非金錢所能買動的。我衷心奉勸閣下,還是早些提防爲好。”顛地從來沒有發現伍紹榮這麼害怕過,他看了看伍紹榮,收斂了笑容,問道:“你說,伍先生,我該如何提防呢?”“我們中國人有句名言,叫做‘好漢不吃眼前虧’。閣下最好先到澳門或是海外躲躲,把所有的鴉片統統運走,觀望一個時期再打主意……”“不,這不是上策!”顛地站起來,打斷了伍紹榮的話,他邊說着,邊揮動着毛茸茸的大手咆哮着說:“你叫我逃到海外,豈不有損於我們女王陛下的尊嚴,有失於大英臣民的體面?我是決不會向林則徐屈服的!”伍紹榮見顛地又硬邦起來,急得直冒熱汗,忙站起身來,苦苦規勸:“顛地先生,還是聰明一點比較合適。‘識時務者爲俊傑’嘛!現在的退步,實爲將來的闊步啊!何必爲逞匹夫之勇,而自找苦頭呢!”

顛地聽了,沒有急於表態,揹着手在地毯上來回轉悠。片刻過去,突然止住了腳步,從眼睛裡射出兩道藍光,伸手把伍紹榮的耳朵往自己嘴邊一拽:“你常說,‘不狠不毒不丈夫’。我看,乾脆把姓林的幹掉得啦!”伍紹榮一聽,心裡特別高興。爲什麼?這和琦善在信中對他的指示不謀而合。但是,他在這時儘量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把高興的樣子表露於外。因他留個心眼兒,他考慮到要幹這件事,不僅需要大批銀子,還得挑選合適的人。顛地要把這件事推到自己身上,讓自己出錢,選人,假如走漏風聲,自己就要承擔主謀的責任。因此,他就想一推六二五,叫顛地出頭去幹!想到這兒,伍紹榮假裝害怕的樣子,把脖子一縮:“這個……這可太冒險了……”顛地一聽,心裡話:你純粹是個膽小鬼。他果斷地說:“事到如今,也就得這麼辦了。你不是說林則徐挺厲害嗎,他要來,你不把他吃掉,他就要吃掉你呀!”伍紹榮一聽,心裡話:我巴不得你這樣堅決。就乘機來個順水推舟:“顛地先生,您執意要這麼做的話,請你原諒,我伍紹榮就不介入此事了。”顛地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啊哈!我原以爲你伍紹榮膽小怕死,現在我才清楚,你是想躲清靜啊!哼,妄想!你要明白,廣州還是你們大清帝國的國土。林則徐一來,我顛地一走了事;可是,你能走得了嗎?我臨走之前,給林則徐留下一紙,替你‘美言’幾句,焉有你的命在?”伍紹榮一聽,額角上立刻滲出豆大的汗珠:“顛地先生息怒,你要諒解我的意思,我是說,林則徐前來禁菸,關係到你我雙方的利益;要幹掉林則徐,一要花錢,二要選人。你若叫我個人承擔此事,實在是力不從心啊!”顛地一聽,笑了:“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你怎麼不對我明說呢!這好商量!

第三十七回 石達開訪賢得寶 洪天王兵進武昌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九十八回 引蛇出洞捉王三 聯合會審縱兇犯第十四回 守定海三雄殉職 抗侵略裕謙盡忠第二十五回 反桂平殺妻劫獄 仗俠膽揮刀解圍第四十七回 主正義達開雄辯 懷叵東王設計謀第二十二回 悟真諦借夢創教 說實情共謀反清第八十六回 萬壽節咸豐病危 奪權位蛇鼠相爭第四回 拒禁姻羣魔亂舞 頂妖風欽差執法第九十九回 議大婚同治立後 受干預皇帝微行第七十三回 李秀成假承意旨 陳玉成怒責英使第八十二回 喜之喜咸豐得子 憂之憂洋兵進犯第四十四章 曾國藩創辦湘勇 石鳳奎兵敗寧鄉第六十回 胡以晃慷慨就義 韋昌輝窮兇極惡第八十一回 用心計蘭兒受寵 升貴人漢女遭殃第八十二回 喜之喜咸豐得子 憂之憂洋兵進犯第五十五回 楊秀清逼封萬歲 洪秀全暗設牢籠第十三回 侵略軍再犯定海 葛雲飛重創英兵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八十五回 爲爭寵貴妃失寵 風流帝繼續風流第八十四回 聯軍火燒圓明園 肅順受寵掌大權第七十回 洪秀全力挽狂瀾 太平軍重振威風第五十六回 洪仁發受命搬兵 韋呂輝奉旨回京第十八回 施奸計攘內媚外 謀生活舉碾求銀第九十七回 聞警報天津騷亂 激民憤捉拿柺子第七十七回 李秀成被俘失節 太平軍繼續戰鬥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五十三回 釋私怨一致對外 慶功宴樂極主悲第四十六回 圖尊榮洪楊褪色 講直言忠臣受刑第四十三回 翼王威震湘皖贛 肅順治出曾國藩第二十七回 太平軍金田起義 清政府兩路調兵第五十五回 楊秀清逼封萬歲 洪秀全暗設牢籠第八十三回 八里橋清軍慘敗 咸豐帝北走承德第二十八回 達開智破烏蘭泰 向榮狡計取東鄉第八十七回 囑權臣密議後事 咸豐帝臨終託孤第七十八回 出叛徒湖州失陷 走江西幼主逢險第六十九回 遠征軍陷入絕境 石達開屈膝請降第二十一回 三兄弟投友遇寇 鯊魚頭攔路逢強第二十六回 進金田擴衆收將 撫官兵編營破敵第三十七回 石達開訪賢得寶 洪天王兵進武昌第五十八回 北燕密訂苦肉計 翼王怒責韋昌輝第八十九回 恭親王叩謁梓宮 巧安排叔嫂密議第八十七回 囑權臣密議後事 咸豐帝臨終託孤第八十五回 爲爭寵貴妃失寵 風流帝繼續風流第四十四章 曾國藩創辦湘勇 石鳳奎兵敗寧鄉第五十三回 釋私怨一致對外 慶功宴樂極主悲第十四回 守定海三雄殉職 抗侵略裕謙盡忠第五十四回 施陰謀三王外遣 明利害各有安排第五十八回 北燕密訂苦肉計 翼王怒責韋昌輝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二十三回 鬧象州搗甘王廟 戰惡奴會楊秀清第十二回 守定海三雄殉職 抗侵略裕謙盡忠第四十五回 林啓榮破洋槍隊 賴漢英攻嶽州城第十一回 牛欄崗引牛入圈 平英團計平英軍第七十九回 咸豐帝荒淫無度 惠老爺樂極生悲第八十五回 爲爭寵貴妃失寵 風流帝繼續風流第五回 滅威風洋商發抖 顯志氣虎門銷煙第八十三回 八里橋清軍慘敗 咸豐帝北走承德第七十二回 忠王執意攻上海 英法組織常勝軍第二十二回 悟真諦借夢創教 說實情共謀反清第十四回 守定海三雄殉職 抗侵略裕謙盡忠第七十三回 李秀成假承意旨 陳玉成怒責英使第六十三回 排外姓洪氏弄權 石達開夜審刺客第二十七回 太平軍金田起義 清政府兩路調兵第八十四回 聯軍火燒圓明園 肅順受寵掌大權第八十一回 用心計蘭兒受寵 升貴人漢女遭殃第二十八回 達開智破烏蘭泰 向榮狡計取東鄉第十二回 守定海三雄殉職 抗侵略裕謙盡忠第六十六回 楊輔清率部反正 賴國舅瓷都請援第七十四回 曾國藩三留遺囑 陳玉成受困遭難第九十四回 西太后飽暖生事 安行海樂極生悲第五十三回 釋私怨一致對外 慶功宴樂極主悲第十七回 訂條約喪權辱國 拒入城粵民抗英第八十四回 聯軍火燒圓明園 肅順受寵掌大權第四十五回 林啓榮破洋槍隊 賴漢英攻嶽州城第三十一回 四皇子巧謀帝位 五叛徒騙返永安第六十三回 排外姓洪氏弄權 石達開夜審刺客第七十四回 曾國藩三留遺囑 陳玉成受困遭難第七十一回 五路會師破大營 咸豐破格用湘軍第四十二回 圍張登清軍自拼 打馮官勝保技窮第七十一回 五路會師破大營 咸豐破格用湘軍第八十六回 萬壽節咸豐病危 奪權位蛇鼠相爭第六十六回 楊輔清率部反正 賴國舅瓷都請援第二十六回 進金田擴衆收將 撫官兵編營破敵第七十四回 曾國藩三留遺囑 陳玉成受困遭難第四十二回 圍張登清軍自拼 打馮官勝保技窮第三十六回 拼死活清將頑守 逞勇猛西王犧牲第二十八回 達開智破烏蘭泰 向榮狡計取東鄉第十五回 奕欽差貪生丟士 遭光帝懼敵求和第一回 林則除進京陛見 穆彰阿暗耍陰謀第二十五回 反桂平殺妻劫獄 仗俠膽揮刀解圍第九十七回 聞警報天津騷亂 激民憤捉拿柺子第四十五回 林啓榮破洋槍隊 賴漢英攻嶽州城第四回 拒禁姻羣魔亂舞 頂妖風欽差執法第九十九回 議大婚同治立後 受干預皇帝微行第八十三回 八里橋清軍慘敗 咸豐帝北走承德第四十八回 挾天王秀清得逞 奪美女東王稱心第七回 屈英夷奸賦受寵 摘頂戴忠良罷官第十一回 牛欄崗引牛入圈 平英團計平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