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給我站住了,有些事吧,今天我得和你說說,放心,我不會吃了你。”謝文亨說話了。
他手指頭輕輕地敲着桌子,斜睨着張不凡。
他身後站着幾個膀大腰圓的傢伙,全都是清一色黑衣打扮,寬大的棉襖裡鼓鼓囊囊地,全然都揣着傢伙,其中倆傢伙胖乎乎的,衣釦見露出了黑皴皴的槍口。
小九子這會正和老夫子在宿舍裡說話,說到樓下來“踢場子”的正生氣呢:“夫子,三寸氣在絕不罷手稱臣呢,咱不行的時候,咱有難的時候,別說誰幫咱了,就是給咱個好眼神,咱都記着,就煩關鍵時候給添堵的,從一來哈爾濱就跟老謝幹,你說……”
“九子,又忘了?你不是喜歡俺祖上的《誡子書》嗎!志當存高遠,咱馬上要朝南面走了,犯不上和老謝幹一場,我剛纔瞅了一眼,謝文亨這會一點不囂張,說話有點客氣,這纔是最可怕的,有備而來啊,不能大意了……”老夫子深思熟慮地說着,一個勁地壓着他,叫他別出去,這時候不能大動干戈。
他心裡比鄭禮信冷靜,知道對方最近運勢不好,事多,這時候不能出了岔頭。
這是其一,其二,這些年小九子事業發展的迅速,人家謝文亨也不是衰敗了,而是混的同樣風生水起,圈子越來越大,勾結的人檔次越來越高。
別看他勾結尤里科夫欺負鄭禮信失敗了,他倆在別的地方成了不少大事呢。
老夫子攔着小九子,就是想好好觀察觀察,省得“大意失荊州”,叫人家盤算了。
“疤爺的事聽說過嗎?這個疤爺吧,他從十三四歲,在咱哈爾濱澡堂裡洗澡,就沒要錢的,因爲呢,他渾身全是縱橫交錯的疤瘌,埠頭區,秦家崗,傅家甸,呼蘭河邊上的大小屯子、林子裡,哪個地方都死磕過,手上人命有兩巴掌吧……”樓下,謝文亨小口吸溜着茶水,娓娓道來,講起了這個“疤爺”的傳奇故事。
張不凡來臻味居之前,就在這中國大街上混,怎麼能沒聽說過這個疤爺的故事。
謝文亨說的只是疤爺故事的一丁點,這人都傳神了,殺人越貨、聚衆鬥狠、飛檐走壁、飛針奪命、一掌定乾坤、活取人心……這人乾瘦乾瘦的,從小心狠手辣,蹤跡神秘,提他名字嚇唬人,已經很多年了。
以往,什麼地方出個惡人,都是用來嚇唬小孩的,他卻不同,現在據說在香坊火車站誰要是胡言亂語,提到了疤爺,準保走不出去火車站那片。
他一口一個“老疤啊,我倆前幾天……”,說的張不凡心裡有點發毛,好不容易等他不說了,賠着笑臉說:“謝大掌櫃的啊,小九子的脾氣您也知道點,我們家人不少呢。”
說話間,他刻意地看了看門口的劉大錘。
“哼,小子,你敢賭嗎?門口那傢伙,要是遇上了疤爺,只怕是什麼事都不知道,腦瓜子都沒了,要不咱試試?”謝文亨衝他舉了舉茶杯,風輕雲淡地說着,還沒等張不凡回答呢,靠近他追問了句:“要是在這地方血濺三尺,只怕老都一處就是白給都沒人要了。”
他這是典型的趁人之危,積攢了這麼多年的怨恨,終於找上門來了。
張不凡膽子不小,但說到底也就是個街頭小混混頭出身,叫他這麼一說,嚇得一激靈,緊張的後背閃過一絲冷意,嚥了口吐沫,聲音發顫地說:“我上樓看看,還有好茶,趕緊給您換一壺,稍等。”
腦子一片空白,上了樓,他臉色發白,着急地說:“九子,老夫子,謝文亨這是落井下石,算老賬來了,咱不能和他幹啊。”
樓下發生的什麼事,小九子儘管不知道具體情況,可也猜了個差不多,謝文亨要不是想好了,絕不會輕易上門的,這麼堂而皇之地來了,必定是想好的。
“出息!咱開的是酒樓,做的是天下生意,幹什麼幹?咱不是開武館的,也不是什麼狗屁綠林漢子,三寸氣在呢,下去,看看他到底什麼意思?”小九子鎮定地說着,就要起身。
老夫子攔住了他,衝着張不凡使了個眼色說:“去,看看他到底想弄多大?看樣子今天他把什麼疤爺請來啊,他說什麼都聽着,要是人家來了,我下去。”
張不凡想了想,搓了搓手,甩着手就朝外走。
看那背影,多少叫人覺得有點悲涼。
張不凡走在樓梯上,腳步放慢,想再等等,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後出門口走出人來了。
一個白面書生模樣的人,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模樣,一襲利索的綢緞長袍,正邊走邊說着什麼。
他身邊跟着徐巖,從他倆穿戴上,一眼就看出來差別很大,徐巖灰布褂子上散落着蔥花什麼的,手上油乎乎的,看樣是剛纔還上竈呢。
白衣先生輕聲漫語地說着,看樣倆人聊的不錯。
他走到桌子跟前了,也沒說話,衝着謝文亨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老謝早就規規矩矩地站起來了,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把他讓到了主賓座位上,殷勤地催了起來:“去啊,找鄭禮信滾出來,要是慢了,臻味居牌子就得稀巴爛了,牌子沒了,你們這些人,哼……”
儘管他沒直說這人是誰,誰都看出來了,這就應該是疤爺了。
張不凡愣住了,心裡想着朝前走,就是覺得雙腳忽然沉的要命,根本就邁不動步了,好不容易嚥了口吐沫,輕輕跺了跺腳,着急地下了樓,裝着膽子催起了徐巖:“老徐,先上最好的壓桌菜,鍋爆肉備料,好酒好菜,全都給幾位爺準備好,弄好了就上,麻溜滴。”
轉頭,他耐着性子和謝文亨解釋起來了:“最近幾個事趕一起了,小東家年輕,病了,服藥呢,一會得……”
後廚裡,徐巖利索地準備好了八個像樣的壓桌菜,叫人端上來了,一壺散發着熱氣的錫壺裡飄出了淡淡的酒香。
謝文亨一點都沒客氣,繼續數落着張不凡,自然是不斷地放狠話,步步緊逼。
眼看他飛揚跋扈的架勢,張不凡自然是想到了劉大錘,但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從人手和氣勢上來看,劉大錘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差的不是一個檔次。
這是他跟着鄭禮信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甚至預感到了在這個多事之秋,臻味居正面臨着一場突如其來的滅頂之災。
儘管這樣,他心裡在期盼着小九子別下來,就算有了天大的麻煩,只要有人在,臻味居以後還有機會。
怕什麼就來什麼,小九子已經下來了,他走在樓梯上,老夫子跟在後面,步伐很快,似乎急着勸他千萬別衝動。
小九子和三年前相比,成熟了很多,臉上有點儒雅有點硬氣,老遠地,不卑不亢地打招呼說:“謝掌櫃的,稀客啊,來了就是客,今兒不管您衝着什麼來的,臻味居的特色菜餚我都給上點。”
這話和往常的客套話幾乎沒什麼兩樣,可劉大錘聽到之後,愣了愣,不由地站了起來。
他整天跟在小掌櫃身邊,熟悉他脾氣秉性,一下子就聽出了什麼,似乎覺得不對勁,慢悠悠地就過來了。
老遠的,老夫子衝他使了個眼色,心裡責怪道:“你看看人家這幾個人,你那大錘不是人家對手。”
諸葛良佐眼睛可沒閒着,一直觀察這羣人呢,無論是派頭上還是對方暗藏的傢伙上,絕非等閒之輩。
別說這麼看了,就是從空氣中瀰漫的氣息上,他早就察覺出來了:今天遇上高手了,凶多吉少。
小九子怎麼能看不出來!
他坐在了白衣儒生對面,用心看了幾眼,想打招呼似乎又不知道怎麼稱呼,氣氛有些尷尬。
謝文亨左右環顧了幾眼,想說這就是道上著名的疤爺,又怕掉價,於是乾脆就放棄了,和一羣打手狠呆呆地看着小九子。
“謝立三,哈爾濱不少人知道我,早些年在這地方吃過苦,混過來的,和老謝一家子,都姓謝,姓鄭的,咱倆今天第一回見面,不過,彼此之間也算打過交道了……”謝立三,也就是白龍幫幫主儒雅地說着,不緊不忙,慢悠悠的,在別人看來,比沈文庸大人還沉穩。
只不過,他還沒說完呢,小九子冷冷地說:“啊,謝先生啊,歡迎你到臻味居吃飯,把衣服脫了吧,你不熱呢?劉大錘,去後廚看看,把火牆子燒熱乎的。”
他輕聲說着,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弄的謝立三愣了愣,似乎有點不習慣,謝文亨就不一樣了,他氣得白了鄭禮信一眼,冷哼一聲:“小子,你……”
就見他們身邊的一羣打手,全然都是蠢蠢欲動的樣子,不少人手熟練地伸到了衣服裡,摸到了傢伙。
他們要動手了,一雙雙眼睛盯在小九子臉上,就見小九子面色不改,表情自然到了極點。
“嘿嘿,鄭禮信啊,你是當個小官差就目中無人了吧,道臺府那個院子不是城牆,你這幾個破人擋不住洋槍,疤爺在江湖上的名頭大到什麼程度,啊,你想知道嗎?”謝文亨聲音陰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