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之間的感情,神秘而怪異,往往叫人捉摸不透。
以前,鄭禮信心思在艱難的創業上,很少考慮終身大事。
倒也不是他不夠浪漫,只不過騰不出功夫想這些來。
一旦到了需要選擇的時候,心裡一剎那間就想起了菱角,也就是鄧美菱小姐,那個臉上脫離了胎兒肥逐漸成長起來的丫頭。
倆人畢竟在一個個雪夜星空下,心裡許下了最浪漫最純真的愛情誓言。
儘管那種感覺是模糊的,而今回憶起來,方纔覺得美好、純真。
也就是在這一剎那間,他感覺心跳加快,腦子裡閃過了菱角可愛的模樣。
商場上,無數危機中,他總是很快做出決斷,而這次,同樣準備拒絕了萬兩銀子,轉向那個心裡深處一直想着的姑娘。
“小鶯姑娘,不凡和大錘他倆,只要你來了,都偷偷地看你,我估摸着他倆都中意你呢,這樣,你去櫃檯喝喝茶,我問問他倆,鮑小姐那還得仰仗你美言幾句呢。”老夫子說話了。
朝夕相處久了,他從小九子臉上微妙變化上已經猜出了個差不多,這小子不戀金錢愛美女了。
這一點他一點都不意外,這纔是鄭禮信。
小鶯衝他詭異地一笑,又扭頭看了眼張不凡和劉大錘,然後衝他倆吐了吐舌頭,對着劉大錘說:“憨貨,就是我敢嫁,嚇死你,你也不管動了那個念想。”
不用說,她看出來了,老夫子這是要把她支出去,好下功夫勸鄭小九。
半個時辰之後,就在她有些擔心的時候,老夫子推着滿臉不快的小九子出來了。
從他們複雜上火的表情上看,時間雖短,看樣也是經過了激烈的爭辯,甚至是各種軟硬皆施的威逼。
第二天早上,天剛矇矇亮,鮑家宅院門口就出現了一羣人,寬大的馬車上走下了一羣人,正是鄭禮信和他的朋友們。
馬車剛停下,張不凡邊幫他擦着新衣服上的塵土,邊得意地說:“九子,咱就這麼幹,昨兒不是說好了嗎,頭午以前,什麼時候都行,這不都天亮了嗎,咱態度多好啊,就按說好的辦,吃不了虧。”
說話間,他用胳膊捅了捅身邊的老夫子。
老夫子斜睨了他倆一眼,心裡想着什麼事呢,含糊地說:“沒錯,拿走銀子就成了,小九子養着多少人呢,這些人是他跟着他吃飯的,要是沒他了,咱都完蛋,一個小姐不能把咱都舍了吧,再說了,咱不是有後手嗎,按計劃來,準備錯不了。”
昨天他們在屋子裡緊急商量時,小九子就跟九頭牛拽着似得,死活不同意,幸虧他想出了個萬全之策。
否則,小九子當時就準備帶着鄧美菱遠走高飛了。
老夫子周密計劃中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要早點來,趁着鮑廷鶴這個老狐狸沒準備好,直接來見面,簽字畫押弄好了婚約,他們立即走人,至於以後怎麼辦,他們自然也有計劃……
只不過,張不凡發呆的目光,就像潑下的一瓢涼水,弄的他們好一會沒說話。
衚衕口那,一羣穿着很有特點的人朝着這裡走了過來。
前面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厚厚的棉襖,大襟兩邊繡着“松江報館”四個字。
因爲看到了這四個字,小九子纔不由地說了句:“報館的老褚,他怎麼來了?”
他當初折騰謝文亨時就和老褚打過交道,後來接觸了幾回,知道這人滿腦子都是寫出一鳴驚人的文章,沒事的時候當朋友不錯,要是在要緊的素材跟前,他眼裡只有好文章。
“老褚,這事和我有關係,我是鄭禮信啊。”小九子隨口打起了招呼。
“咱先幹活,我等着明天賣報紙呢,報館裡養着那麼多人呢,都不是省油的燈,和你有關係,和全市的生意都有關係,兩家聯合,這個新聞大着呢。”老褚很職業地說着,還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有些書呆子氣地認真問他:“鄭老闆,你可是生意場上的翹楚,這回別弄彎彎繞,這是鮑老闆家吧?”
完了,小九子發現了,這傢伙幹起事來比自己還較真,根本就不給通融的機會。
他只能說是,一羣人進了鮑家。
叫他意想不到的是,大清早的,鮑家人不少,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還有些媒人模樣的人,看樣人家完全是按照三媒六證來的。
眼見他們來了,有些意外,卻安排得當,鮑廷鶴在親朋簇擁下,出門贏了小九子,而鮑惠芸今天身份特殊,穿了鮮亮的裙裝,躲在了自己屋子裡,倒是小鶯像個監軍一樣跟在老爺跟前,
顯然是在監督雙方履行約定。
老夫子充當中間人身份,等雙方坐定後,就開始說事了,他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各位,今天是良辰吉日,也是哈爾濱商業場上的一件大事,鮑氏鮑惠芸小姐端莊秀麗,賢淑貌美,一家女百家求,鄭家小主,也就是我們東家鄭禮信先生仰慕芳名,在南行成就商業大事之前……”
這傢伙天生就有演講家天賦,把一場鬧的轟轟烈烈的大事說的毫無痕跡,叫人覺得異常自然。
只可惜小鶯受命於小姐,知道要是這樣的話,鮑廷鶴面子上過不去,就裝着膽子打斷了他:“諸葛先生,說完了嗎!我得說了……”
她說鄭禮信一直仰慕鮑惠芸小姐,鮑惠芸也賞識他的仁義禮智信,在他生意出現危機的情況下,慷慨解囊,準備借給他七八個價值白銀萬兩的金餅子解除困難。
鄭禮信先生知恩圖報,昨晚決定上門求親,今天就是訂婚的日子,有幸有老褚等報館的人過來見證。
鮑廷鶴坐在太師椅上,踩着地上剛剛填好的地方,一開始板着臉,心情很是鬱悶的樣子,一聽小鶯說,臉色和緩了不少,暗想:“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走了,這丫頭跟誰學的啊,這小嘴……”
想到這裡,他不由地暗中看了鄭禮信一眼。
這一看和往常又不一樣了,鄭禮信一表人才,虎背熊腰,腰桿挺拔,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氣勢。
昨天定了事之後,他盤算了好一會,絲毫沒敢大意,把親朋好友都請來了,沒想到鄭禮信心眼多,也是大早上就想來個措手不及。
要是鄭禮信的求親隊伍下午來了,來了就乖乖就範,估計鮑廷鶴還得不得勁呢。
這回好了,對方上來就來了一招,自己順手就把這招給破了,自家丫鬟小鶯上來伶牙俐齒的,又扳回了一句。
所以,他也算是在和高手過招,這高手還是未來女婿,心裡有點舒服了。
可鄭禮信心裡就上火了,他不時地看向老夫子、張不凡、劉大錘他們,只不過這幾個傢伙今天真就怪了,連人迴應他的目光都沒有。
劉大錘提溜着錘子站在門口,身邊有兩個媒婆圍着,問他生辰八字之類的話,弄的劉大錘紅着臉,錘子掉在了地上,正忙着件呢,嘴裡害羞地說着什麼!
幾個中年女人圍着張不凡,一個勁地朝他手裡塞糖果!
這會,小九子感覺世俗上的事比任何一場商業角逐都麻煩,關鍵早就研究好的對策一下子就失靈了,剩下的時間裡,他只覺得腦子嗡嗡的,在老夫子的催促下,草草地簽了婚約,給人家遞上了信物,含糊地衝着未來的老泰山行了禮,就着急朝外走。
幾個媒婆還想攔住了,老鮑手一揮,說三媒六證都完事了,客氣地就送他出門了,還沒忘了交代褚胖子得給合個影。
燈光閃了好一會,小九子纔像丟了魂似得快步出了門。
上了馬車,車纔剛出衚衕口,他發紅的臉上一下子鎮定下來了,迫不及待地責怪着張不凡說:“叫花子,沒出息的東西,腦子進水了,還是見了娘們邁不動步了,錢呢,快點啊。”
張不凡沉着臉下了車,提着錢袋子就朝鮑家宅院門口跑去。
這傢伙趁着裡面人家忙乎着,他找到了褚胖子和手下的人,一人給了一貫錢,簡明扼要地說了小九子的意思:這事裡面有很大的隱情,小九子看着身強力壯的,實際上在江裡救人那會,身上就坐下病根了,真要是娶了鮑小姐,鮑大小姐也是守活寡。
褚胖子嘴裡篤定地說着知道他江裡救人那事,手裡一點都沒猶豫,拿了一貫錢,衝着手下小跟班們一個勁使眼色,叫他們放心拿着,心裡暗道:“給多少都要,鄭禮信出了名的小善人,再說商家贊助報館,天經地義啊。”
回到家裡,鄭禮信氣呼呼地躲進了宿舍裡,咣噹一聲關上了門,衝着幾個老少朋友就咆哮如雷了:“老夫子,叫花子,憨貨,你們想想啊,就沒發現咱上當了嘛。”
老夫子指了指劉大錘,反駁地說:“九子,有點地方不對勁,可老都一處、臻味居、我們這些人,都保住了。”
劉大錘擦了擦鼻子,直接就抹在了衣襟上,委屈地說:“少東家,這回俺都沒說他奶奶滴,就憋着呢,他們拿我當憨人才好呢,我帶着金餅子誰也沒問我……”
就在他們角逐的時候,衆人焦點都在小九子這個主角身上,鮑惠芸叫小鶯把一袋子金餅子遞給了劉大錘。
“唉,我都把名簽了,交換了信物,這事以後沒法翻盤了。”鄭禮信在屋裡轉悠着,看什麼都想砸了,可真就下不去手,這都是自己親手置辦的,都有感情呢。
“我已經放出風去了,另外安排人叫杜大夫幫助撒個謊,就說你在江裡救人凍着了,現在世風日下,婚約也不像以前了,沒結婚就能改。”老夫子開始圓謊了。
他說的沒錯,在這座中西合璧,中外人員混居的地方,傳統婚姻不再是主流,早就有人戀愛自由了。
“第一,快點研究着南行的事,第二,這一點很重要,就是叫松江晚報千萬不能登報,咱的銀子不能打水漂,張不凡,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想辦法說服褚胖子。”沉默了會,小九子冷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