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老闆,你應該高興纔是,這個金龜婿忒厲害了,我看他啊,應該當個武將,帶着千軍萬馬,要是行,以後當個將軍都沒問題,走。”下坡處,褚胖子恭維起了鮑廷鶴。
鮑廷鶴可沒那麼多想法,他的目光一直跟着車軲轆,就盼着再停下來呢,要是那樣的話,他還有機會拿回銀子。
事實上,他的心理一直是波浪式的,當時迫不得已給了銀子,事後就反悔,老夫子和他暢談了之後,又覺得給了就給了。
從昨晚開始,他又變卦了,心想自己既然能在亂世中弄到金餅子,什麼日本人佔上風,當地人挨欺負,都和他沒關係,大不了躲得遠遠的,守着大把的銀子安度晚年。
這下子壞菜了,商隊闖過了鬼門關,女兒還跟着過去了,這是典型的丟了夫人又折兵,哪裡還有心情上去。
他開始和褚胖子算賬了,拿出了老闆特有的精明數落起來:“胖子,定親那天我出錢僱的你,報紙你賣大發了,早上跟着我去臻味居,這回在這裡,這些事都夠你寫半個月的了,別賺了錢賣乖,我告訴你,別拿你那報紙忽悠我,你寫什麼玩意我都不看,趕明我出國,去海參崴看看腰去……”
話都沒說完,他拂袖而去。
這人畢竟是商界大佬,哪年年初一高興就訂一大堆報紙,全年的,褚胖子可是把他看成衣食父母呢,眼見他急眼了,哪裡敢造次,只得跟在後面一個勁地辯解。
商隊終於上了飛來坡,也就是衆多運輸隊所說的鬼門關。
山坡上是一片寬敞的平緩地帶,當地人習慣叫這裡大平臺。
很多人都是夏秋兩季在這裡待過,這地方冬天漫長,只要有雪的時候,很少有人能上到這裡來。
小九子信步走在前面,老夫子在後面組織三臺車找地方停好,趕緊給馬兒吃草補充能量。
劉大錘跟在小九子身後,這傢伙幾乎是豁出了半條命,衣服刮壞了,狼狽不堪,錘子把斷了,正邊綁着邊抱怨:“東家啊,這個鬼地方,下回咱僱一羣打獵的,繞個道送,要是火車開了,你帶着我坐那玩意多帶勁,聽說裡面可熱乎了……”
這大平臺海拔差不多有一百多米,上面風大,鄭禮信腰桿挺直地站在那裡,遙望遠處的城市,各式各樣的建築物綿延十幾裡地,什麼樣的場景都盡收眼底,一些熟悉的村落變得渺小了很多,人,反倒是高大了許多。
他想起劉大錘的話,不由地反駁道:“沒出息,要是叫我再重新來一回,我還選這麼衝上來,身上沒有疤瘌,那是男人嘛!”
“你是男人,以前不是替人捱過一刀嗎,我可不想挨刀,小時候,俺家鄰居罵人的時候,就願意罵挨千刀的。”劉大錘說。
這時,鮑惠芸在小鶯的攙扶下已經慢慢走上來了,鄭禮信關切地問了幾句鮑小姐的傷勢,鮑惠芸莞爾一笑:“禮信,沒大礙,我倆先處理處理,你快去看看你的朋友們。”
鄭禮信同樣衝她笑了笑,轉身就走,走到了個這些人跟前,衝着他們招手說:“夫子,不凡,還有姓牛的兩個兄弟,過來啊,大錘,上吃的。”
牛大力、牛老四等人圍了過來,劉大錘從馬車裡掏出了一個大包裹,找了塊大石頭,把吃食放下,有牛肉乾有糖炒花生有薰鴨,旁邊擺了一個個酒碗。
這半天的忙乎,人人都消耗了大量的體力,此前就算是吃了飯,這會也早就餓的飢腸轆轆了。
小九子親手撕了薰滷鴨,給大家一人一塊遞過去,自己抓着一塊帶皮的就朝嘴裡塞,大口大口地吃着,逗着大家說:“鹽放多了,不好吃,不願吃就別吃了,我包圓了。”
說完,他眯着小眼睛衝着大家一陣壞笑。
這傢伙竟然這麼平易近人,牛大力牛四,還有矬子他們也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幽默,一下子就拉近了距離,也都不客氣了,紛紛大口朵頤。
小九子眼見他們吃的香,更來勁了,舉起了酒碗,催着他們都拿起來,嚷着說:
“認識了就是朋友,今天破例了,我也喝點,舉起來,誰不幹了就是王八蛋,呵呵。”
“誰不幹了就是王八蛋,呵呵!”
“誰不喝光了就是王八蛋,這是鄭老闆說的,記住了。”
……
一羣人興高采烈地說着,一下子變得熟絡起來了。
帶來的這些吃的,大大方方的拿出來,這完全超出了牛大力他們的想象。
這些東西普通飯店裡吃不到,尤其在這種暴雪天裡吃,再加上還有驅寒的燒酒,這種感覺簡直就是神仙般的感覺。
大家吃了會,小九子衝着牛大力和牛老四抱拳說:“兩位,什麼叫古道熱腸,什麼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們兩位就是啊,我鄭家商隊要是闖不過來,以後小九子在同樣面前怎麼混啊?
像別人那樣隨便找個藉口,含含糊糊地辯解,我不能那麼做,也不會,你們幫了忙,這份情誼我忘不了,一會一人贈送一兩銀子,拿回家買套衣服,老四,回去好好照顧你老孃,沒錢了,以後可以去找我……”
他真誠地說着,目光執着地看向了牛老四,還想着他特殊的家境。
牛老四哥三個,因爲貪圖錢財,熱衷幫着商隊推車,兩個哥哥死在了陡崖之下。
要不是窮的沒辦法,也不會冒這個險,鄭老闆沒提他傷心的事,反倒是擔心起了他生病臥牀的老孃,他能不感動嘛,藉着有風扭頭的光景,幾滴眼淚甩了出去,再轉頭時,低着頭想起了心事。
“謝了,老闆,下回你再從這裡過,叫我一聲。”牛大力恭維地說着,絲毫沒察覺牛老四心情不好,還捅着他胳膊說:“有錢了,過幾天去城裡下館子,再去戲園子待上半天,看名角,舒服地喝茶嗑瓜子。”
這邊繼續吃着,牛老四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來,他發現身邊的劉大錘人實在,就小聲地打聽他們這夥人這是要去外地幹什麼。
“東家是個大人物,大大的神廚,還在道臺府當着官,老夫子有學問,字寫得好着呢,不凡以前是叫花子,嘿嘿,現在是掌櫃的,我嘛……”劉大錘炫耀着,可能覺得牙不舒服,伸手摳着牙縫裡的肉屑。
“老先生,您識文斷字啊,我想叫你幫忙寫點字,中不?”牛老四找到了老夫子問。
老夫子和別人不一樣,一邊小口吃着東西,一邊琢磨事,見這個車軸漢子過來請教,儒雅地一笑,撫摸了下三羊鬍子,說:“說吧,是看日子還是看宅基地,要是看宅子的話得等我回來的,咱們都認識了,禮金不要,一壺酒四個小菜我給你……”
牛老四有些猶豫,含含糊糊的,在老夫子的催促下,他才說出了想法,說自己兩個哥哥,還有不少人冬天在鬼門關下面死的死傷的傷,這會既然闖過來了,能不能把辦法寫下來。
老夫子有些爲難,擡頭看了眼滿天的大雪,意思這麼冷的天毛筆什麼的沒法用,旋即想了想又說:“破例,這個我給你寫,用木炭也行,你弄個木頭板子,就是不知道能保存多長時間,我勸你啊,等我們回來的。”
別人還在吃喝呢,小九子隱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趕緊移步過來,興奮地說:“是不是要把咱們的辦法留給後來者,夫子,我也有這個想法,快點說,咱們得怎麼辦。”
他們幾個圍成了一圈,開始認真總結這次闖關的經驗和做法,比如車軲轆下面可以鋪上麻袋片子,比方說用小九子他們準備的三角架,再比如說用樹枝子鋪在地上。
用樹枝子這個辦法不錯,在闖關之前可以在山坡上鋪上幾堆樹枝子,形成一個個“地龍”,一旦發生下滑,“地龍”附近的人在下面準備好,就能攔住了車,有效防止車子瞬間失去控制……
牛四用斧子砍了木頭,做成了木頭板,老夫子在上面熟練地寫了起來。
他們忙乎着,牛大力目光鄙夷地看着他們,不屑地說:“老四,你就是個窮鬼命,咱們知道怎麼做了,還有經驗,就憑這個,一招鮮吃遍天!今年冬天咱都餓不着,給誰幹,不得給咱大把大把的銅錢。”
張不凡陪着鄭禮信在旁邊呢,他聽着不順耳朵,小聲糾正說:“老哥,你就沒想想,鬼門關都能過了,來來往往的商隊、馬車,得運多少東西啊,柴米油鹽醬醋茶,老百姓……”
幾塊牌子掛在了下坡的樹上,老夫子在旁邊看着,一臉小有成就的樣子,自言自語地說:“他們要是有心眼,得打聽打聽這字誰寫的,大有書生王羲之的筆鋒,以後本人的字就值錢了。”
小九子站在高處看了好一會,就那麼幾個牌子,在他看來似乎事情並非這麼簡單,心情好着呢。
過了會,他纔想起了鮑惠芸和小鶯來,她們找了背風的地方待着,劉大錘給點上了火堆,小鶯幫着小姐處理好了受傷的傷口,包上了紗布,倆人正小聲聊着。
當鄭禮信看向她們的時候,鮑惠芸朝這裡款步而來,一臉幸福的笑容。
“小姐對他太好了,因爲這個大腦袋和家裡鬧掰好幾回了,這傢伙應該有表示啊。”小鶯心裡暗自想着,不由地晃了晃腦袋後面的馬尾辮,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