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把後廚碗筷刷利索的,咱家是廚家,不是陰謀家,老夫子,你也是下不爲例。”小九子認真地指責其了徐巖。
他強調很多次了,廚子就是廚子,以次充好的是絕對不能做。
捎帶腳,也責怪了諸葛良佐。
徐巖小心陪笑着,說有雜工刷碗,自己以後注意。
“九子,照你這麼說,有了秘方就都能做出一流的菜餚了?”他追問道。
鄭小九點了點頭,馬上又搖了搖頭,在他看來能成爲秘方的是聰明人長期琢磨出來的,各種佐料彙集在一起,什麼火候,怎樣的搭配,烹出什麼奇滋妙味,基本是固定的。
要說改良的話,需要不斷嘗試,還得看運氣。
衆人個個信服,他指着桌子上的菜譜,坦誠地說:“委託老夫子謄抄幾份,見者有份,這樣你們今兒後都能有口飯吃,畢竟這老都一處……”
說到傷感處,他神情暗淡了起來。
別人看着那沓子頗有吸引力的菜譜,無不心動萬分,誰都明白,很多老菜館就是靠着幾道神秘的菜,支撐下來的。
一旦擁有了這個,好好經營,不僅一家人衣食無憂,甚至今後幾代人都能受益。
孫大山伸了伸手,想去拿一份,一下子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辯解說:“剛看着有蒼蠅了,沒打呢,就沒了。”
“九子真豁出去了啊?這麼弄不泄露天機了嗎?沒誰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啊。”徐巖拽着諸葛良佐的袖子,壓低聲音問。
老夫子一直觀察着今天的事,心一直懸着,腦海中總有個聲音在提醒他:要是小九子連這些事都扛不住,那就很難闖蕩下去。
“未必吧。”他果斷地回答。
這天晚上,這些平均三十多歲的男人,基本一夜沒睡,談興十足,從餐飲聊到了當前哈爾濱的形勢,小九子自然討厭街頭上的各國洋人,
坦言就算重來,也會保護被外國人欺負的朋友。
雖然沒直說,誰都知道他說的是徐天義。
眼看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周圍的雞叫了三遍了,老夫子依舊是似睡非睡的模樣,有時候發出了輕輕的鼾聲,有時候又隨口插話了。
其他人均是憂心忡忡,如同知曉大限就要到了一般。
謝文亨等人出了名的陰險狡詐,睚眥必報,昨晚既然攤牌了,等天明瞭很可能會捲土重來,帶着尤里科夫和那些打手……
到了七點多鐘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是謝周全。
這傢伙沉着臉,不喜不笑,進了大堂,衝着周安說:“周掌櫃,你家那個燉幾小時的清燉獅子頭還有嗎?要是有,再加點冰糖……這個,給錢。”
一羣人全看傻了。
徐巖明知道躲不過去,硬着頭皮問他什麼意思。
“啊,尤里科夫隊長一醒了就要吃這個,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問了幾次,都發脾氣了。”謝周全訕笑着說。
怕這些人理解錯了,又補充說,尤里科夫說了,吃飯和算賬是兩碼事,先吃完飯,再算賬。
老夫子聽得都馬上睜開眼了,詫異地說:“這個洋人真是這種想法啊,一碼是一碼。”
看來,這事是真的。
小九子哭笑不得地說:“先交錢,然後給他送去。”
事到如今,他也是豁出去了,你不是做事另類嗎,那就這麼來吧。
結果,斜眼掌櫃的又爆料了:尤里科夫說昨晚別的菜也好吃,能上的再來點,一會過來吃。
小九子招呼一聲廚子,給他弄獅子頭,再來幾道小鹹菜。
其中一個是涼拌卜留克鹹菜,放酸辣醬和白糖。
八點多鐘的時候,老都一處又熱鬧起來了。
門口圍了好幾層的看客,尤里科夫、謝文亨、老結巴坐在大堂中間一張桌子上,擺着幾道小菜,開始吃了起來。
別看尤里科夫昨晚喝多了,今早早就餓了,先是吃了獅子頭,隨手夾起卜留克鹹菜嚐了嚐。
就這麼一嘗,吧嗒了幾下嘴,衆目睽睽下驀的舉起了大拇指,操着流利的俄語讚歎不已:“哈嘍少,哈嘍少……”
小九子他們在櫃檯旁冷眼相關,氣的徐巖扭頭咬牙切齒地罵:“你大爺的,欺負人之前還得大吃一頓,誇誇我們。”
“這是洋鬼子思維,看着挺有派頭,下手的時候該怎麼着還怎麼着。”老夫子冷靜地分析起來。
這門裡門外畢竟站着大量虎視眈眈的打手呢,誰都明白一會得有好戲看。
果不其然,尤里科夫吃的滿嘴流油,滿意地擦了擦嘴,目光逐漸冷厲起來,指着小九子假惺惺地問:
“少年,你,多次得罪我,還有我的弟弟謝先生,現在依法拘捕你,你也可以選擇和我決鬥,如果你同意,請挑選一把冷兵器……”
儘管他當着衆人,面帶微笑,小九子心裡早就快氣炸了,自己墜入雪坑,在下水道里差點困死,就這傢伙乾的。
眼見是尤里科夫,諸葛良佐也想起他勾結火車上的人,差點掠走自己了。
小九子冷哼一聲,甩了甩雙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尤里科夫,果斷地接招了:“不用冷兵器,我雙手就行……”
尤里科夫打着飽嗝,定睛看着他,似乎有些看不懂他要做什麼。
“我是……”小九子張嘴就要告訴他自己是誰。
“是活着的人,但你馬上就要去見上帝了。”尤里科夫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優雅地伸出了手。
有人扔過來洋槍,他熟練地接住,衝着小九子抖了抖。
“別介,在哈爾濱這地盤上你沒權利隨便殺人,再說了,我們少掌櫃不認識上帝,要是去見上帝,你自己去。”老夫子假裝糊塗地辯論着,說話間已經站到了小九子跟前。
他可能忘了,尤里科夫是個中國通,連老馬的喪禮都是按照這裡習俗辦的,這些話能聽不懂嗎!
“徐子,走開,記住地窨子那,廂房炕頭枕頭裡……”小九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尤里科夫,悄聲交代其阿里。
眼看着尤里科夫要動手了,老結巴衝着那些巡邏兵裝腔作勢地叫着嚷着,叫他們都瞪大了眼睛,有人犯上作亂,馬上動手。
說話間,他已經站到了小九子旁邊,手握在槍柄上,目視前方,全然是鐵面無私的樣子。
他是鐵了心了,只要尤里科夫隨便說句話,哪怕是咳嗽一聲,就馬上摁住鄭小九。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有人大聲說話的聲音。
他清了清嗓子,衝着外面罵了聲:“閉嘴,本隊長在此執法,誰敢造次,拉進來。”
眼見幾個大頭兵出去了,他收回了目光,就等着把人帶進來了。
不光是誰,凡是這時候冒犯他的人,都罪加一等。
“結巴隊長,久違了……”就聽門口有人聲音爽朗地說。
他慢慢擡頭看去,張了張嘴,順手提起了槍,就要撒野,等他看清對方一身官服時,手一抖,槍差點跌落在地上。
鄭明達鄭大人在四個魁梧官差護衛下,推開了圍觀的大頭兵,身形威嚴地進來了!
他掃了一眼現場的人,先給小九子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看向了老結巴,手一抖,舉起了一張黃色公文,朗聲宣佈道:
“道尹沈文庸大人手諭,責成老都一處少掌櫃鄭禮信即刻前往道臺府,主掌府內膳食,按月給與俸銀……”
鄭大人身材高大,暗紅色的臉上盡顯威嚴,聲若洪鐘,一番話說完,帶着官威語音還在迴盪。
尤里科夫嘰裡呱啦地說着俄語,意思怎麼冒出了這麼個人,謝文亨在他身邊悄聲說這事朝廷派來的,咱們不能和他正面衝突。
尤里科夫自然明白,鄭大人乾的就是交涉局的事,他和謝文亨這種事於情於理根本就拿不上臺面。
他倆沉默不語,準備着萬一鄭大人問起來,看怎麼解釋呢,老結巴不明就裡地過來了。
這傢伙擦着鼻子,邊走邊扭頭看着鄭明達。
這種穿着制服的混混,沒見過什麼世面,對各種品級不瞭解,滿眼都是洋人了。
“在洋隊長跟前這麼囂張,拿,拿……”他自信地問,話才說了一半,尤里科夫衝着他肩膀就是一拳,猛地推開他,不耐煩地說:“滾開,本隊長早餐之後要去狩獵,聽到了沒有!”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這些傢伙灰溜溜出了大門,他們走出去不遠,徐巖站在門口調皮地喊道:“慢走,不遠送啊。”
眼下,小九子已經有了官職身份,就算不用防備,謝文亨之流的人也不會再來鬧事,可事情並非想衆人想的那麼簡單。
等看客們散去,鄭明達吃了簡單的早餐,放下了筷子,環視了一圈,知道這些人都是小九子的好友,開門見山地說:“禮信啊,生逢亂世,世事艱難,談何容易啊,就說你這個官廚吧……”
他慢慢說着,小九子這官差的事大家才聽明白了:
昨天從這裡回去,鄭明達一路上都在思考,儘管沒徹底想明白,還是感覺小九子應該進官府當差。
在這個時代,鄭明達算是少有清廉而務實的小官,到了道臺府,找到道尹大人沈文庸,說了小九子的事。
除了說他廚藝精湛,還把聽到的看到的,也就是鄭禮信的勇敢、機靈、厚道說了一遍。
當時,他說的認真,可沈文庸大人喝了幾口茶,才隨口說既然廚藝好,就可以考慮,眼下真就缺個有能耐的大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