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芒種

白狐候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到你要來?只不過我不知道你多久會來,每天都找些由頭把下人調出去罷了。”忽然白狐侯後背一癢,那女子竟然把一把地上的沙子塞到了他領。

誰知白狐侯不但並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跑到泥坑旁邊,一把泥糊到那女子臉上。嘴上喊道:“什麼禮制體統,束縛人的玩意兒罷了。”這等行爲倒像是兩個鄉下孩子嬉戲打鬧一般,渾不似一個貴胄公子和名門淑女,二人嬉戲打鬧,只有互相守着分寸,當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二人就這樣打鬧了小半個時辰,均是滿身泥沙,披頭散髮。白狐候首先告饒:“不打了,不打了,陸言,咱們聊點正事吧。”原來那女子叫陸言。陸言黛眉微蹙:“其實我現在還搞不明白,你一個12歲封候的公子,怎麼在我們初遇之時便對這鄉下孩子的玩意兒那麼感興趣,現在還依舊如此。”

白狐侯並未回答,只是笑道:“咱們先去洗漱一番,換身衣服再聊。”一刻之後,二人換了身衣服,將散亂的頭髮重新束好。陸言道:“我記得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你就把我帶回府裡了,我還記得那天你睡不着,纏着我和你講鄉下的故事呢,真的,我非常不能理解。”

白狐候無奈的笑道:“我在封喉之前一直壓力極大,每天不是四書五經,詩書六藝,就是各種朝堂裡的應酬,在封侯之後,我才難得有去民間遊玩的機會。”

陸言回憶道:“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只當你也是鄉下孩子,便和你嬉戲打鬧,抓沙和泥,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沒人陪,我鄉下的養父母都已經老了,每天還要幹農活,同村的孩子我又玩不來,結果你剛好來了,算是抱團取暖了。”

白狐候道:“想不到這麼一玩倒是起到了調劑的作用,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世上還有人不愛古典書畫,卻要一碗摻着沙子的米飯,那日方纔初知民間疾苦。”

又補上一句:“如果不是這次的陰差陽錯,我們這些所謂的王公貴胄,可能一輩子都體會不到民生艱難。”

陸言不忍看他繼續難受,轉移話題道:“你還記得我爹當時是怎麼認出我的嗎?”

白狐候支這腦袋,用扇子輕輕拍了拍頭:“那個時候我覺得你有趣,再加上沒人真正陪我玩過,就跟你養父母知會一聲把你悄悄的帶回府裡,這一住就是八年,好在封侯之後,我爹也不怎麼管我了,要不然你肯定會被趕出去。前幾年太傅來我這兒走過場時,無意間發現了你,看到了你眉間一點硃砂這才認出了你。”

陸言眉間的硃砂十分奇特,朱中帶紫,卻不顯違合,更增豔麗。忽然白狐候想到一事:“說到我爹,他最近愈發奇怪了,他之前廣交人脈是爲了變法,是爲了興盛我昌國,可變法成功後的這兩年卻還在這樣。”

本來這番話這種想法,白狐侯在心中想想也就是了,絕不會跟外人說起,但二人兩小無猜毫不避諱,竟然直接就說了出來。陸言道:“或許是爲了鞏固吧,對了,你畢竟掛了副帥之名,我聽說你過兩天要去龍帥軍營裡參觀校場點兵,你做好準備了嗎?”

白狐侯滿不在意:“我年紀輕輕當上副帥,不知多少人不服,我這次過去表現如何並不重要,也只是做個樣子罷了。”陸言卻認真的說道:“我們民間也會做樣子,只不過卻有另外一種說法。”

白狐候坐直身體,攤開扇子來了興趣:“怎麼說?”陸言卻調皮的笑道:“我也學學你賣關子,用晚膳的時候再說。”白狐候又攤在了椅子上,滿臉失望:“你要是用了晚上再回太傅府,陸老太傅會擔心的。”

陸言道:“他縱容二夫人把我丟在外面12年都不關心我的死活,就一晚上而已,我就算夜不歸宿也沒什麼。”白狐候正喝了一口龍井,聽聞這話“噗”的一下噴出來了,濺得滿地都是,險些噴到陸言衣服上。

陸言努力憋笑:“怎麼了?這茶太燙嘴了嗎?”白狐候急道:“你好歹也過了弱冠之年,是太傅家的名門淑女,你要是夜不歸宿太傅不得急死。”

陸言切了一聲,撅起小嘴:“這有什麼的?我還和你一起住了八年呢,而且剛纔你還抱過我。”

白狐候第一次吃了坨,片刻後說道:“這不一樣我們住在一起是因爲都是小孩子,我抱你一是因爲情況緊急,二是因爲……反正沒人看到(臉上微紅),但你如果夜不歸宿,太傅會怎麼想?”

陸言悻悻的說道:“不就開了個玩笑嗎?至於那麼緊張。算了,既然你那麼傷心,我現在就告訴你吧,咱們再聊一會兒,我申時就回去。”白狐候鬆了口氣:“行行行,說吧,你們民間做樣子是怎麼做的?又有什麼說法。”

陸言道:“我們民間的做樣子呢,被他們稱作套近乎,就是你如果想要結交一個人,你們兩個本來不熟,但也要做出很熟的樣子……”陸言解釋了一通,白狐候若有所悟,心想:這玩意倒是可以用作官場和軍營中建立人脈,看來民間也有好用的東西啊。

忽然這個時候門外傳來腳步聲,陸言趕忙躲在書房後面的鴛鴦戲水屏風後。白狐候也收起扇子,端正坐姿。門外那人叩了叩門,說道:“侯爺,龍帥書信。”

白狐候道:“呈上來。”那人推門而入,是一個僕伇打扮的人,是侯府管家穀雨。俗話說宰相門客七品官,僕役亦是如此,白孤候侯府一共有二十四位堪比八九品官的下人,名字分別對應着二十四節氣,六賬房,六信使,三家臣,三家將,六雜事,穀雨便是信使。

穀雨雙手將信遞了上來,信上寫着“白狐候親啓”寫的官職而非姓名,想來不是尋常的家信。白狐候拆開信封一看,臉色瞬間凝重,有些嚴肅的說道:“叫驚蟄和芒種過來。”

陸言久在侯府,心想:驚蟄是家將之首,芒種是家臣之首,叫來這二人想來定有要事。一炷香的時間後,一個配件的俊秀女子和一個文弱的男子走了進來,二人同時做了個輯。

白狐侯示意免禮,問那個文弱的男子:“驚蟄,你前幾天跟着相爺的時候,相爺平時都幹些什麼?”驚蟄一呆:“就是和幾個大人來往來往罷了,均是一些官場上的走動。”

白狐候沉吟片刻:“哪幾個大人,說仔細點。”驚蟄道:“微臣記不太清楚了,微臣的職責是給老爺出謀劃策,平時不怎麼留意這些,只是依稀記得有水師提督,亞相,太尉,龍帥什麼的。”

白狐候心中咯噔一聲,緩了許久之後,對那女子說道:“芒種,你現在武功到什麼境界了?"芒種說道:“末將的實力不穩定,最弱只能達到渾成,最強能夠達到半步小宗師。”

白狐候嘆道:“其實我有一件事需要託你去辦,但你本是將門虎女,屈身爲我家將我已經很承情了,本不該讓你去做這種事情的……”

芒種連忙跪下叩首道:“我父若無公子力保早已身首異處,何談將門虎女?無論何事,末將都會用命來辦。”白狐候站起身來,輕輕將芒種扶起,柔聲道:“多謝你了。這件事情用命來辦倒不至於,只不過……恐怕會違背相爺的意願。”

驚蟄和芒種均是一驚,不過芒種隨即說道:“無論何事,均任公子吩咐。”白狐候眉頭稍展:“你去盯着朝廷的水師,只要略有異動,立刻來報。水師之中高手衆的,想要暗中觀察而不被發現極爲不易,你須得小心。你從水師營到侯府需要多久?”

芒種沉思片刻:“一個時辰之內。”白狐候點了點頭,驚蟄斟字酌句的勸道:“公子有什麼事情竟要和相爺的意願相悖,還有,盯着朝廷水師,公子,您……這是要做什麼?”

白狐候道:“反正絕非悖逆之事,驚蟄,你相信我嗎?”驚蟄想了想,堅定的點了點頭。白狐候道:“相信就別問了,到時候了我再告訴你。”

這時芒種卻有些猶豫:“公子,可如果末將走了,另外兩個家將的實力只有深成和合一的水平,能保護得了公子嗎?”白狐候微微一笑,拍了拍芒種的肩膀:“放心吧,有那位在呢。”

芒種點了點頭便告退了。隨後白狐候對驚蟄說道:“你把軍中每個將士的喜好,家中情形,地位功過都進入到一個冊子上,兩天之內給我,做得到嗎?”驚蟄一怔:“自然是可以,不過……”他本來想問“不過公子是要用來做什麼?”但心中是信任白狐猴的,終究沒問出口。

臨走之前驚蟄十分猶豫的說道:“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白狐侯打趣道:你都這麼說了,不當講也得講。),近些年變法之後,相爺幾乎是把皇上架空了,朝中除了陸太傅和國師孫宗之外,都是相爺麾下……要說天家不忌憚是不可能的,若是公子的形式一旦被發現,那將會變成一根***……”

這番話使驚蟄抱着極大的勇氣纔敢說出口的,卻不知屏障內陸言聽到了作何感想。白狐侯並不着惱,悽然一笑:“我現在有苦說不出啊……算了,跟你說了只會讓你徒增煩惱,如果你真的相信我,照我的話做就好了。”驚蟄點了點頭,長舒一口氣,走出了書房。

做完這些白狐侯,關上書房的門,一屁股坐在白山木太師椅上,就這樣攤在座上,感覺自己好累好累。陸言從屏障後面走了出來:“信上到底寫了什麼,讓你如此緊張。”聲音極其柔美,似慰問,似安撫。

白狐候搖了搖頭:“我什麼都能跟你說,什麼都能給你看,但這封信上寫的……只能說干係太大,事關千萬人的性命,沒法兒跟你說。”陸言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你應該要有自己的謀劃了,你這樣的年紀在這個位置如果沒有自己的謀劃,是很難長遠的,聽聞你爹身體不好,你更要做打算了。”

陸言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幫白狐侯拿了一壺梅子酒,他知道勸慰無用,自己不瞭解情況,說多了反而會更糟。白狐候對她投來感激的一眼,一剎那居然有上去抱住他的衝動,但終究忍住了,也不知怎的平時說抱就抱,但那種奇特感覺真正上來的時候卻扭扭捏捏的。

白狐侯沒拿羊脂玉的酒杯盛酒,而是直接拿着酒壺對着嘴倒了下去,可見心中的煩悶與惆悵。陸言眼見天色已暗,話別白狐侯:“快要申時了,我該走了。”白狐候卻道:“對了,你爲什麼要偷學武功?”

陸言略帶自嘲的一笑:“之前在民間有一羣惡霸欺負我養父母,但我無力反抗,那個時候便決心練好武功,免得被人欺負,有的時候民間天高皇帝遠,能打才能自保。”

白狐候柔聲安慰道:“沒關係的,現在不是回來了嗎?”陸言假裝曠達的笑道:“只是感慨一番,倒是你,壓力別太大了,好好想想我跟你說的謀劃吧。”

白狐候擺了擺手,口中喃喃的念道:“父親啊,你爲什麼要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