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走了?”
愛德華回首看向賈裡德。
賈裡德說:“對,連夜退走的。”
賈裡德說的是那些協助文森的人。以文森的能耐,靠他自己根本什麼事都做不成。這些人不在了,他們就像一拳打在了空氣裡,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愛德華能察覺有幾批高手陸續來到萊恩帝國。這幾批高手沒有傷及任何人,只是隔空和那些傢伙較量就已經讓對方迅速撤離。雖然萊恩帝國的危機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愛德華心裡卻還是莫名地不喜。
這些高手的出現,和樊冬有關。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
這說明他這位未來伴侶的能力,比在他面前展現出來的要更強。愛德華沒有想象過自己的未來要和誰共度,但如果他的伴侶註定是科林·萊恩的話,他希望科林·萊恩能更安分一點、更聽話一點。
不過,現在看起來似乎不可能。
愛德華說:“我們的科林殿下回來了?”
愛德華冷淡之中帶着質問的語氣讓賈裡德心中一震。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察覺愛德華和以前有點不一樣,聽到愛德華輕描淡寫地喊出“科林殿下”四個字,賈裡德還是背脊發冷。有的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賈裡德說:“是的,殿下回來了,先去了艾麗莎平原,現在應該正在回王都的路上。”
愛德華拿起旁邊的披風披在肩上,說道:“我們去迎接科林殿下。”
賈裡德說:“文森殿下那邊……”
愛德華說:“他要當喪家之犬,那就讓他當,不必攔着,讓人把他接走吧。經過這一次教訓,科林殿下應該不會愚蠢到再給他同樣的機會。”說完他大步邁了出去。
愛德華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但他覺得自己應該親自去接樊冬。雖然不怎麼聽話,樊冬終歸還是自己的伴侶。而且在他心裡有種莫名的情緒在蔓延,一點一點地蠶食着他的冷靜和他的理智。
已經幾天了?好像也沒幾天,可他總覺得已經過了很久,久到他想第一時間看到他的小獅子。
對,他的小獅子。
找回了這個稱呼,愛德華心裡踏實了一點。他走到辦公處外,唐納德副統領迎了上來。看到唐納德,愛德華腦海裡同樣閃過了許多畫面,這個對王室忠心耿耿的人在王都陷落時沒有轉投文森,這足以表明他如今的立場。
愛德華說:“唐納德副統領,科林殿下馬上要回來了,我們一起去迎接吧。”
唐納德仰起頭,對上了愛德華銳利的目光。去,就表明了整個軍部的態度。他們都擇定了科林·萊恩爲王儲,從此之後軍部只承認科林·萊恩一個!
唐納德站直了身體,正色回道:“是,愛德華統領!”
相比文森和菲爾,他更願意選擇科林·萊恩。
王都街道上不少店鋪已經重新開門迎客,道旁的窗戶一個個打開,悄悄地往外望去。看到身穿黑色軍服的軍部要員們齊齊出城,衆人面面相覷,都低聲議論起來:“愛德華統領他們是去哪裡?”“難道是科林殿下回來了?”“噢,大地之神保佑,可愛的科林殿下一定要平安無事。”
雖然樊冬在最要緊的時刻不在國內,但他可是受泰格大帝邀請前去賀壽的,這怎麼能怪他呢?誰都沒想到溫文爾雅的文森殿下在離開帝國兩年之後,會突然帶着人回來“清洗”帝國啊!
誰都不是傻子白癡,在對比文森和愛德華的做法之後,誰都明白了文森的野心和狠心。居然想借着國王陛下病重來奪權,真是太可恨了!
不少人都尾隨在愛德華等人身後往城門外走去。雖然剛剛經歷過一場短暫的動亂,看到愛德華幾人的出現後卻沒有人再擔心。由愛德華統領和科林殿下在,一定不會再有問題。
樊冬一行人解決了幾批潰退的亂軍,終於快要抵達王都。遠遠地,樊冬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視野之內。
樊冬心頭突突直跳。他感覺到有些事情正在發生,但是他不能調轉馬頭離開,他必須回王都,必須去爲國王陛下治療——有很多事,他必須去做。
是啊,他必須去做。
樊冬拉緊繮繩,讓胯-下的駿馬走得更快。
很快地,樊冬看清了那正在朝自己靠近的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隊人。他們都穿着非常正式的軍裝,戴着軍帽,戴着勳章,繫着鋥亮的皮帶,穿着鋥亮的長靴。他們動作非常整齊,速度非常統一,神色也都帶着相似的鄭重和認真。
樊冬勒馬。
以愛德華爲首的軍部衆人也勒馬。
其他人都跟着愛德華翻身下馬。
樊冬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他正要下馬,卻被愛德華的下一個動作弄得呆愣在馬背上。
愛德華單膝跪下:“陛下昏迷不醒,帝國卻仍有亂象,請殿下暫理政務,儘快平定亂局。”
唐納德等人沒有猶豫,統統單膝跪地,複述了一遍:“請殿下暫理政務,儘快平定亂局。”
樊冬看着仰頭望着自己的愛德華,握住繮繩的手不由得緊了緊。愛德華是要趁機把王儲人選落實下來,趁着國王陛下還沒清醒,趁着人心正亂——看着愛德華身邊的唐納德等人,再看看緊隨而至、相繼跪地的王都居民們,樊冬突然意識到自己並沒有選擇的權利。這些人,都已經表明自己的立場!他可以退,他們不可以;他若是成不了王儲、成不了國王,他們要麼死,要麼反,再也沒有餘地。
樊冬跳下馬背,快步走上前。他在愛德華面前微微一頓,俯身拉起愛德華:“愛德華統領辛苦了。”
愛德華聽到樊冬的聲音竟有一瞬的恍惚,接着他的身體先他一步做出反應,伸手把樊冬拉進了懷裡,重重地摟緊。感覺懷裡的軀體有些僵硬,愛德華說:“殿下,別害怕,一切有我。”他知道這一切對於只喜歡吃喝玩樂、只喜歡大家高高興興呆在一起的樊冬來說有點難以接受,但是其實沒有什麼關係,樊冬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快快活活,其他的事交給他來做就好。
樊冬頓了頓,仰頭看向愛德華。
愛德華鬆開了樊冬,替樊冬整理好一路上被風吹亂的衣領。在來的路上,他還想過要怎麼才能讓這隻小獅子別那麼天真,比如讓他失去一兩個重要臂膀之類的。可是在把人抱進懷裡的那一瞬,他明白自己永遠不會那麼做——就像他明明有機會讓國王陛下永遠消失,卻還是把秋楓白請過去爲國王陛下治療一樣。
他不願意看到小獅子傷心難過的模樣,更不願讓自己成爲讓小獅子傷心難過的始作俑者。
愛德華轉過身,示意其他人讓出一條道。他朝樊冬的馬招了招手,親自把樊冬送上馬背。接着他也翻身上馬,和樊冬並肩騎行,折返王都。
樊冬能感覺到愛德華的微小轉變。
愛德華剛醒來時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似乎少了許多——就好像剛纔他們之間的親密並不完全是演戲。
樊冬希望第一時間去王宮見國王陛下。
愛德華沒有反對,親自把樊冬送到國王陛下的寢殿。看到國王陛下時,樊冬整個人僵住了。一個高階強者,居然衰老得那麼快!
這怎麼可能?
見秋楓白正在和沈鳴、沈默說話,樊冬上前問道:“秋先生,爸爸的情況怎麼樣?”
秋楓白說:“他被人暗算了。”對方在決鬥時悄悄用了神器級別的武器,將國王陛下體內的精神力徹底榨乾了!
樊冬聽完秋楓白的判斷,親自上前替國王陛下檢查。國王陛下的狀態並不樂觀,傷情可以治療,衰老卻不能逆轉。樊冬嘗試着替國王陛下梳理體內的精神力,卻發現國王陛下體內的經絡像是乾枯的河流一樣,找不到多少可以讓他“整理”的精神力。
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樊冬靜靜地坐在牀前,無聲地詢問普里莫老頭。看到樊冬像個迷途的孩子似的發問,普里莫老頭嘆了口氣,說道:“對方用的,應該是魂鼎吧?如果是的話,那就沒有辦法了。你可以用丹藥讓他醒過來,恢復精神力大概不可能了。”
樊冬追問之下,普里莫老頭才說出魂鼎是什麼玩意兒。和囚神差不多,魂鼎是一種可以吸收別人精神力儲存起來的法器——要不是它太邪乎,大概也可以稱爲神器!
不過能讓國王陛下醒過來也不錯了。
樊冬記下普里莫老頭說的藥方,站起來對愛德華和秋楓白說:“我想爲爸爸調養調養。”
愛德華沒有反對。他輕輕親吻樊冬的額頭,才樊冬呆愣的目光中說道:“我去處理別的事。”說完還真的轉身離開。
秋楓白本來擔心樊冬和愛德華之間會出問題,看到他們的相處方式之後終於放下心來。
他和樊冬一起做治療國王陛下的準備。
經過三天的藥浴之後,國王陛下終於轉醒。
樊冬驚喜地喊:“爸爸!”
國王陛下眼底有一瞬的茫然,像是沒明白是什麼情況。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才漸漸凝了起來,定定地看着守在牀前的樊冬。
在把所有事情串起來之後,國王陛下的神色嚴肅起來:“科林·萊恩。”
樊冬疑惑地看着國王陛下:“爸爸?”
國王陛下說:“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活得這麼糊塗嗎?”
樊冬怔怔地呆立原地。
國王陛下說:“我已經是一個廢人,你守在我牀前有什麼用?這正是應該去安撫人心、招攬人心的時候,你居然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讓愛德華去做那一切!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這代表你把整個帝國都拱手讓給了愛德華!”
樊冬說:“爸爸你說過,永遠不要懷疑愛德華的忠誠。”
國王陛下說:“那是因爲那個時候你並不是王儲——你甚至連爭取王儲之位的資格都沒有。科林,你要學着長大了。我已經撐不下去,帝國的未來在你的身上!”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天真。
樊冬握住國王陛下的手掌。
曾經那麼有力的手,這一刻顯得這麼軟弱無力。
在國王陛下嚴厲的視線掃過來時,樊冬擡起頭看着國王陛下:“如果人可以說改變就改變,爸爸又怎麼會在明知對方有魂鼎的情況下還答應決鬥?”
國王陛下被樊冬問住了。
是啊,如果人可以說變就變,他又怎麼會失去理智。告誡自己再多次要冷靜應對,還是無法在面對殺死自己朋友、殺死自己親人的仇人時忍下來——尤其是,他有把握可以一戰!最後他確實把對方殺死了,把那邪門的魂鼎毀了,但是他也走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這些年把面具戴得再完美,他骨子裡依然是那個衝動又驕傲的彼得·萊恩。
國王陛下沉沉地嘆息:“所以,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國王。”他輕輕回握樊冬的手掌,“好吧,好吧,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科林,都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反正,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