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娘側臉看了看菱花鏡中,一身紅裝的女子。
黑白分明的眼眸,輕盈的婉約的笑容,不負這一身精緻衣衫。
“嗯,是笑了。”她點頭,緩緩說道。
並沒有多大的笑容。離自在開懷而笑,似乎還很遠,很漫長,可才找回來的這一生也還很長,如今纔剛剛開始不是麼?
新王妃被人攙扶着,從院中而出。緩緩步入高朋滿座的廳堂之中。
所到之處,無不寂靜訝然。
衆人看着那一抹正紅色的身影,無不爲之驚豔。
原本人聲鼎沸的廳堂,在她擡腳邁入的一瞬間,便立時安靜了下來。賓客們皆瞪大了眼睛,目光癡癡的落在她的身上。無論男桌女桌。皆沒有人弄出丁點的響動。好似唯恐唐突了佳人,破壞此時此刻的美景一般。
一身大紅吉福的方琰,更是眸中光彩非常,邁步一步步向她走近,擡手握住她的手,“昕兒。”
兩人雙手交握,一步步向主位走去,無論豔羨也好,嫉妒也罷,衆人都無法否認,這一對璧人着實般配。郎才女貌,無可匹敵。
方琰牽着沈昕孃的走。一直走到主位,緩過神來,目光掃過滿堂賓客。
偌大的廳堂,幾乎落針可聞,連他清了清嗓子的聲音,都無比清晰,“今日乃是吾之大喜,立沈氏昕娘爲王妃。惟願與卿舉案齊眉。攜手與共,白髮不辭。”
他的目光專注落在她白皙無暇的臉上,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眼中自己清晰而鄭重的倒影。
“昕兒,吾妻。”他緩緩唸叨。
沈昕娘亦擡着頭,專注看他,聞言絕美臉上浮現輕笑。
宛如嬌花初綻。芳華絕代,霎時間,滿廳堂好似晦暗下來,唯有她臉上輕笑,明媚耀眼。
他的眼中只剩下她的輕笑,她精緻容顏。
“太后娘娘賞賜到——”門外一聲高唱,破壞了此時此刻的舉世無雙的美好。
便是在這兩人之外的賓客,臉上亦露出埋怨不悅的神色來。
宮裡來送太后娘娘賞賜的宮人可不管衆人表情如何,笑嘻嘻的擡着個方方正正蓋着紅綢的大物件兒,緩步而來。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宮人笑道。“這是太后娘娘的賞賜,恭喜王爺娶得意中人,恭祝王爺同王妃白頭偕老!”
方琰面無表情,沈昕娘亦目光淡淡的落在那蓋着紅綢,被兩個宮人擡着的物件兒上。
一旁伺候的金香和丹心則都有些緊張。
太后娘娘有多麼嫉恨她家娘子,旁人不知,她們可是清楚得很!太后會好心的給王爺和娘子送禮?除非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丹心兩隻手緊緊攥在一起,金香也繃直這脊背。
丹心往一側挪了一步,低聲道:“金香你看着點兒,勢頭不對,咱們立時上去!決不能讓人壞了娘子的好事兒!”
金香連忙點頭。
宮人朝方琰和沈昕娘躬身行禮,擡手抓在那紅綢之上,“太后娘娘祝福盡在此處——”
說着,便扯開了大紅綢布。
嘶——丹心倒吸了一口氣冷氣。
在場衆人也都面現驚詫不忍神色。
那方方正正,蓋在紅綢下頭的物件兒,是一隻籠子,籠子裡關着兩隻大雁,兩隻大雁緊緊依偎在一起。
這原本沒有什麼不妥,大雁對自己的配偶最是忠貞不渝,原是美好祝願,早在東周之時,便有納采之時饋贈大雁的風俗。
可此時籠中兩隻相依相偎的大雁,卻奄奄一息,修長的脖頸像是擡都擡不起來。原本光潔的羽毛也都耷拉着,好似隨時都會嚥氣一般。
“呀——”宮人誇張的叫了一聲,“出宮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兒成這副模樣了?呸,真是不祥之兆!”
滿堂賓客聞言皆驚。
金香丹心滿面憤怒,衝上前去就要動手。
有這麼說話的麼?人家大喜的日子,送來兩隻要死的大雁,還在喜堂之上,口出狂言,說什麼不祥之兆!這不是純粹的找打麼!
“王爺別忙動手!”還沒人碰着那宮人,那宮人便高叫起來,“真不是奴婢瞎說,太后娘娘好心送來大雁恭喜王爺的,出宮的時候真的就是好好的!怎知道這一會兒的功夫就成了這副模樣?”
原本安靜的廳堂之內,不由響起竊竊私語的議論之聲。
“聽聞先前太后娘娘賜婚,乃是虞家的小娘子,後來不知怎的就成了沈氏……”
“這裡頭有事兒呢……虞家的小娘子聽聞,還被衆臣逼着,硬是給送出宮去,送回虞家,太后娘娘可不是心意不順麼?”
“這可說不好!聽聞虞家那小娘子才貌雙全,於齊王爺也是良配,便是嫁不了王爺,也不愁嫁,太后怎至於就送兩隻快死的大雁來?這不是咒人家麼?憑白招了王爺不耐,說不定啊,真就是天意……”
“才貌雙全,這容貌還能越過現如今的王妃去?”一旁聽了一耳朵的公孫蘭不屑的哼了一聲。
“容貌不好說,可這才藝,一言兩眼的豈能看得出來?”有人說道。
更有人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開口,“你們扯遠了,今日之事,無非就是這大雁之事嘛!大雁將死未死,說不定就是昭示什麼呢!”
“呸——”公孫蘭啐那說話之人。
兩廂怒目而視,劍拔弩張,眼看要動手。同坐之人,慌忙拉住。
不管說什麼的,這兩隻奄奄一息的大雁,出現在人家大喜之事上,實在是敗興添堵。
齊王爺俊逸的面龐都黑沉下來,滿面不悅。聽聞到底下議論之聲,更是眸中怒色翻滾。虞氏實在可恨。
“既如此,便是爾等照顧不周,竟將太后賞賜損傷,還有何顏面回去向太后覆命?”方琰冷聲說道,“來人,拿下。”
幾個宮人立時被王府護衛擒住。
說話那宮人叫囂道:“奴婢是太后娘娘的人!齊王爺不能私自處罰奴婢們!應當將奴婢們交還太后娘娘!”
“拉下去,杖斃。”方琰冷聲說道,“本王如何行事,不消你來置喙。”
“王爺!齊王爺!你不能殺奴婢!你無權殺奴婢——”那宮人被人鉗住,聽聞杖斃兩字從方琰口中吐出,才真的害怕起來。
嫌他叫囂聒噪,護衛伸手將他的嘴給堵上。
宮人被帶了下去,一對奄奄一息躺在籠子裡的大雁也着實礙眼。且也是在讓人覺得晦氣。
“擡下去。”方琰吩咐道。
“且慢。”沈昕娘忽而開口。宏斤醫巴。
這大雁已經在衆位賓客面前,在她大喜之日露了面。議論聲已然四起,縱然可以擡下去,縱然可以眼不見爲淨。
但日後談論起齊王立妃之事時,這件事難免還會再被想起,被提及。
她同方琰的喜事,原本喜樂無雙。回憶之中,豈能叫小人添堵得意?
沈昕娘轉過身,從一旁案几上拿過一個茶碗,淨白的素手挽着袖子,拿過茶壺,往碗中到了清水。
藉着寬大廣袖掩映,她順勢將碗中水換成了靈泉白泉之水。緩步來到籠子旁邊,伸手打開關着兩隻大雁的籠子。
籠子已開,兩隻大雁,卻連爬出籠子的心思都沒有,依舊趴在籠子裡,一動不動,若不是眼皮還有動靜,直讓人覺得這兩隻大雁已然死去。
“沈氏做什麼呢?”底下有賓客小聲議論道。
方琰目光灼灼的落在沈昕娘身上,眼眸深處有狐疑神色,他在靈山接觸過她給的神奇之物。
可她倒茶端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壺中清水,並無甚不尋常啊?
但見她緩緩將碗送至兩隻大雁嘴邊,動物最是敏銳,像是感覺到什麼一般,兩隻大雁儘管氣息奄奄,卻奮力的擡起頭來,將喙扎入碗中,用盡力氣啄着碗中水。
兩隻大雁相依相偎,便是啄水之時,亦相互謙讓,一隻大雁還貼着另一隻,用自己柔軟的腦袋脖頸蹭了蹭另一隻大雁。相依相偎至死不渝的情形,讓人都不禁爲之汗顏。
廳堂之中安靜極了,衆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沈昕孃的動作,看她究竟是要做什麼。
離得近的人已經明顯感覺到,兩隻大雁似乎有些不同了,隨着碗中的水越來越少,兩隻大雁好似恢復了些生氣。
碗中水已經見了底的時候,一直大雁忽而拍了拍翅膀,從籠中站了起來!
廳堂之中,一片驚詫之聲。
另一隻大雁奮力啄着碗中水,可喙太硬,最後一點水如何也喝不到。另一隻大雁竟從沈昕娘手中將碗銜了過去,歪着腦袋,將碗中的最後一點水,倒入那隻大雁的口中。
不過是兩隻雁而已,這般相互照顧得模樣,竟比人之間還有溫情。
有些小娘子和敏感的婦人甚至忍不住偷偷拿着袖子捏着帕子沾着眼角,似被這一對大雁相互扶持照顧的模樣給感動了。
丹心上前,將碗從大雁口中拿了回來。愈加令人驚訝的一幕便發生了。
那兩隻原本將要死了的大雁,竟拍着翅膀,從籠中走了出來。
羽翼張開,蒲扇翅膀忽而飛起,在偌大的廳堂頂上嬉戲一般,繞樑飛了好幾圈。淨白的羽毛彷彿有瑩潤的光澤,展翅飛起的樣子瀟灑而肆意,哪裡能看得出半分的死氣沉沉?分明健壯矍鑠。
飛了幾圈之後,兩隻大雁在沈昕娘身邊落了下來,緊緊依偎着沈昕孃的衣襬,寸步不離。
這是大雁認主了麼?
原本奄奄一息的大雁,因她爲了一碗水,便恢復氣力。那水乃是當着衆人的面倒下的,普普通通的茶碗,精緻卻也無甚異樣的茶壺。分明就是因她而不同!
“這真是天命所屬的王妃呀!”有人不禁感慨道。
立時便有更多的人附和。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衆位賓客不由紛紛起身,拱手行禮,“恭喜王爺娶得天命王妃——”
恭賀之聲,如排山倒海的洪水一般,將偌大的廳堂,偌大的齊王府盡都淹沒在喜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