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韶華

四十韶華

雷女士對這件事情似乎特別的上心,幾乎每天都會去肉鋪問情況,然後再去那對小夫妻那裡探聽點消息。

開始幾天都是一樣的能聽到聲音但怎麼敲門都不應。但後來變的有些怪異,聽說最近幾天石老頭家裡突然間沒有什麼動靜了,連原來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音都聽不見。

雷女士暗自忖度着,算了算時間,是差不多了。

雷女士打聽來是老頭的住址,就是在老菜場附近的一個有點年頭的居民區裡,石老頭在這裡住了有幾十年,似乎是剛來這裡賣魚就住在那兒。現在這一塊已經被政府收了回去,準備下半年開始拆遷蓋新樓。

雷女士讓河神去裡面看看,那小白狗是神,什麼都不怕,而且把前腿上的百鈴紅繩解開,就能隱身,誰都看不見他,也能進出自如。

那河神去看是老頭家裡看了一圈,出來後和雷女士說裡面沒事,石老頭在睡覺休息呢。

雷女士也沒說什麼,帶着白狗就走了。

也就是那以後,河神經常白天一失蹤就不見好久,有時候連晚上都見不到人影。雷女士一開始擔心那個孩子,後來讓六申去找狗,結果那孩子每天都在石老頭家裡呆着,一呆就是一天。最後和六申商量了下,還是隨那孩子去了。

那天七夜好不容易逮到河神,抓着狗就不肯放,一副要使用暴力逼供的樣子。

“你跑哪裡去了,每次回家都一身的鬼味。”

“……到處去轉悠唄,順便打探下我媽媽的消息。”

“你不會又去幹什麼壞事了吧,我媽也不管管你!”

“切,哪裡有,我身上鬼的味道哪裡有你身上的重?鬼娃娃二號——”

七夜知道河神是膈應他給秦天施攝魂咒。這幾天也習慣了,每次和這小孩吵架,河神就拿這件事說他。七夜每次都會沉默,河神就能勝利。

七夜想到秦天,說不出話來,臉上原本要教訓孩子的兇樣也沒有了。整個人都像是沒了生氣。

本以爲河神還會唧唧歪歪的數落他半天,結果一個不留神,那孩子就從他的眼皮底下溜走,又不見了。

七夜決心一定要把那孩子突然神神叨叨的原因查清楚,於是拿出了和河神定下白鈴紅繩契約的繩子,跟着上面的氣息去找狗。

找到的也就是石老頭的家裡。

那天是週六。那個小區卻一點也不熱鬧,似乎是塊拆遷了,很多住戶都陸陸續續的搬走,樓下到處都是雜亂的什物。樓道里陰森森的,堆滿了垃圾。

而河神在的那個房子裡,鬼的味道特別的重,哪怕現在還是下午光景。

七夜敲了敲那扇已經生鏽了的大鐵門,似乎那門被破壞過,鎖的地方有被利器割開的又生硬的焊接起來的痕跡。

那個門怎麼敲都不開。

七夜連續喚了幾聲河神——也都沒有反應。

那小鬼明明在裡面——

七夜用了法術,纔看到門外的結界——是灰黑色的,鬼做的結界。

七夜皺了皺眉頭,這河神,什麼時候和鬼混在一起了……

驅鬼師經常會遇到一些無法進入的房間,除非用利器破壞大門才能進去,門鎖幾乎是形同虛設。

七夜是驅鬼師,對付這些已經是家常便飯,輕鬆的掙開了結界,打開了門,還是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是不大的房子,一室一廳,一看就是老年人住的,擺設都很陳舊,客廳裡堆放着些紙板箱和空的塑料易拉罐瓶。

房間的門半開着,安靜的像是什麼人都沒有。

七夜很冷靜的一點點的走近——

“刺啦——”一聲推開了房門。

裡面兩雙眼睛突然都盯向了他。牀上還躺着一個。

一個老人,一個少年,還有一條白狗。

一個瘦弱的老人正躺在牀上,他的印堂發黑,陰氣甚重,一看就時日不多。老人閉着眼睛躺在牀上,似乎是睡着了,像是在做夢。

而一個身體懸浮的少年正坐在牀邊,扶着老人枯槁的手,此時因爲七夜的闖入而驚恐看着門口的。

“河神,你在做什麼……”七夜看見河神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睛裡霧濛濛的。一隻前爪伸了出來,七夜進來的時候,河神正在施法術。

“……”河神也不理七夜,臉上的表情也暗暗的,但看到七夜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

“我和鐵生……很多很多年起就住在這裡……我們曾經是戀人。”那隻鬼輕輕的說,轉向了老人。

牀上的老人叫石鐵生,四十年前是供電局裡的一個電焊工人。

那個年輕的鬼叫李常,是鐵生曾經的工友。

兩個人偷偷摸摸在一塊的時候,石鐵生已經結婚了,妻子是隔壁造紙廠的女工,兩個人都來自一個同一個地方,家裡人也都認識,於是兩個人十幾歲就訂了親結了婚。只是一直都沒能有孩子。

就是這個已經古老破舊的房子裡,這以前是李常的家。以前兩個人偷情的時候,都是在這裡,兩人下班了就回家一起買菜做飯,吃好飯了偶爾溫存一下,石鐵生再走。

石鐵生的妻子經常上夜班,下午三點鐘就出門去上班了,於是對兩個人的事情一直都不知道。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的同性戀都還要偷偷摸摸的,在那個時候是更加的驚世駭俗。於是兩個人都格外的小心保護着彼此的關係,偶爾給同事撞見了,也就說是哥們感情好一起下班了去喝一杯。

兩個人在單位的人緣都不錯,也就沒有人往別的地方想。

兩個人廝守了幾年,一切都被石鐵生的妻子的突然懷孕打破了。

鐵生和李常說,家裡一直想要一個兒子,所以妻子懷孕是家裡最重要的事情,他準備和妻子回老家住,直到孩子出生了,再回來做事。

李常不願意分開,已經沒有辦法擁有愛人的全部,還要忍受好幾個月的分離。但石鐵生執意要走,說傳宗接代是家裡男人的責任,必須要去做。而且和妻子結婚近十年纔有的孩子,太不容易。

兩個人有了爭吵,有了矛盾,最後不歡而散。

鐵生回了鄉下,留李常一個人守在這個屋子裡。

李常是在石鐵生走後第五個月在一次外出作業的時候在十米高的電線杆上觸電身亡。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就要了他的命。而等石鐵柱聽到消息回到城裡,人早就火化掉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家人在給李常整理遺物,找到了李常和石鐵生廝混的東西,李常有寫日記的習慣,裡面記錄的全都是他們的生活點滴……

李常和石鐵生的事情,很快就傳的沸沸揚揚,也傳到了不遠處的小鎮上。那時候石鐵生的妻子快要臨盆,被多嘴的鄰居說了幾句難聽的閒話,動了氣,孩子沒有落地就和母親一起去了……

一切都發生在石鐵柱三十歲那年。也就是幾個月的事情,老人一下子失去了親人和愛人。

他在單位裡也做不下去。最後把省吃儉用,本來想給將來孩子讀書的錢,都拿了出來,買下了李常這套房子。在市場裡賣起了魚,默默無聞的過了一輩子……

“是我害了他……”

李常說着,臉上帶着濃濃的悔意。

“你在這裡呆了多久了?”七夜聽了兩個人的故事,心裡悶悶的。

“我死後就一直呆在這裡沒有走過……”李常安靜的說着:“他回來了,在這裡做小生意,我就一直守在這裡天天看着他。”

“……”七夜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想起了石翼和白琪曄。曾經,也有一個人和一個鬼,一起生活過很長很長的時間。只是他們是幸運的,因爲石翼能看得見琪曄,而李常和石鐵柱,但連見一面都無法實現。

“他……幾天前突然心肌梗塞,死了……”李常陳述着,但七夜看到牀上的人分明安靜的呼吸着,雖然看起來已如死人。

“他若是死了,很快就會被帶走,我想告訴他,這四十年裡,他不是個人在這裡擺攤賣魚,其實我一直都有陪着他……所以——”

“……”七夜不知道這個鬼怎麼能讓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你媽媽認識我。”李常說:“你媽媽經常去鐵生的攤子上買魚,只要不是開太陽的日子,我就站在鐵生的身後。你媽媽第一次見到我,就警告我不許害人不然就讓人把我收走。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很照顧我的,她給了我一個特別的符,那樣我到了太陽天也能和鐵生出門來市場陪着他……鐵生的身體其實這幾年一直都不好,經常的心悸,他的心臟病時不時的也犯。前段時間你媽媽給了我一個符,鐵生髮病死去,我就用在了他身上,這符能讓他再活二七十四天。這些日子裡,他看得見我,我們能一起度過最後的時光……”

今天已經是第二十天。十四天以後,石鐵柱就一直躺在牀上一點點的枯萎下去,是河神每天給他灌輸靈氣,如今,在牀上的也只是一副軀殼在呼吸罷了。

“你們這又是何苦……”七夜沒有想過雷女士是那麼開放,那麼至情至性的人。對同志,母親沒有那麼的排斥,反而幫了他們……而這對隔了四十多年纔再次相見的戀人,這一生,是錯過了多少的韶華,忍受了多少的寂寥……

七夜心裡難受的緊。

“哎……下一世,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就再也見不到了……”李常幽幽的說。

“……”七夜搬了張椅子坐在河神的身旁,安靜的看着房裡的一人一鬼。安靜的什麼話語都沒有,只是一個少年一個老人一躺一坐的畫面,讓人怎麼都挪不開視線。

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輕於鴻毛,有時候卻沉重如山。

一個已經是耄耋老人,一個還是風華正茂的青年。可是青年人眼裡的那份眷戀和愛慕,濃稠的一絲溫度似乎從來沒有隨着時光減弱過。

老人雖然面如枯槁,但嘴角正微微的揚起。

“河神,你在讓他做什麼夢?”七夜小心的問。

“他們四十多年前一起生活時候的那段回憶……”

“嗯……”

讓那個美夢,維繫的更加的長久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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