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青!
沈自在嗓子眼一堵,沉默下去。
估計是羅浩前一陣子見了國自科的各位評委,他們對羅浩不是很熟悉,尤其是一些年紀偏大的老專家,並不如何賣秦晨秦主任甚至是老部長的面子。
打電話應該是瞭解情況。
裴英傑說的口水四濺,滿臉笑容。
從房顫導致的腎梗死到不遠萬里去飛刀,撮合當地縣醫院與省城的聯繫,提升當地人的醫療水平,再到救災的時候遇到昏迷、譫妄、高熱患者,第一時間判斷出是喝了防凍液導致的。
一向專家範兒十足的裴英傑搖身一變,變成說書先生。
要不是親眼目睹、親身經歷,沈自在都懷疑這些事兒到底是不是真的。
十幾分鍾後。
“王老師,小羅教授的確是厲害,我是心服口服。優青,小羅教授評不上的話,我不認爲誰有資格評。”
“好的好的王老師。”
沈自在越看越是感嘆。
羅浩來醫大一院不到仨月,這幫子老主任們對他好的不能再好。優青的事兒,裴英傑算是不遺餘力的幫了羅浩一把。
回想起自己在年前還擔心鳩佔鵲巢的事兒,怎麼看怎麼好笑。
裴英傑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在羅浩這兒,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看他的意思,電話那面的人應該是他研究生的老闆,國自科的評選人之一。
如果電話那面的王老師在面前的話,坎裴英傑的樣子,他恨不得按着王老師的手把字給簽了。
“王老師,那我掛了,您早點休息,多保重身體。我五月開會,去帝都看您。”
說着,裴英傑掛斷電話。
“籲~~~”裴英傑長吁了口氣。
“你家老闆快80了吧。”
“今年78。”
“小羅申請優青有戲?”沈自在試探問道。
“我聽王老師的意思,應該是沒問題。聽說小羅不在協和而是在咱醫院工作,就打個電話諮詢一下。”
“諮詢?”
“問問看,羅浩在咱醫大一干的怎麼樣。老師也不是很相信別人的說法,就來我這兒求證看看。畢竟我可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不問我問誰。”
“老裴,你……真捧羅浩啊。”沈自在感嘆道,“換我的話,我都說不出來那些話。”
“你佔了大便宜,在這兒賣乖!要不是羅浩非要幹介入……”
“那也是我先看到的。”陳巖打斷了裴英傑的話。
“不跟你們吵,我去上衛生間。”沈自在笑吟吟站起來。
自己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
一想到那麼大的便宜從天而降,沈自在就開心的不行。
他是絕對不信羅浩能留在醫大一院的,自己這個主任的位置穩如磐石,堅不可摧。
而且羅浩不求財,科室裡的那點錢人家根本無所謂。
出門給博科做一次4期臨牀掙的錢足夠多,羅浩在這方面很是愛惜羽毛。
沈自在想着,走出包間。
“小孟,這次你不跟着走的話,到時候被分流甚至下崗,可就沒那麼好的機會了。”
不遠處,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得意洋洋的說道。
沈自在看背對着自己的人,應該是孟良人。
真巧,竟然在這兒遇到了孟良人。
“趙哥,我有我的毛病,你是知道的。”孟良人小聲說道。
“但你肯吃線啊。”中年男人“苦口婆心”的說道,“私立醫院,做輸卵管造影,那也算手術?你手套裡全是汗都沒問題。”
“跟患者說是手術,其實伱還不知道麼,那就是個檢查,是個處置。”
沈自在心中一動,悄悄坐在孟良人背對的位置豎起耳朵聽究竟。
輸卵管造影是試管嬰兒的前置步驟之一,有些醫院不願意做,主要還是缺少介入方面的技術人才。
至於孟良人麼。
他基本功紮實,輸卵管造影這種檢查真心能拿得下來。
“小孟,過去後一個月開一萬二,每臺手術還有提成,你別以爲我是找你去吃線的。這是給你個機會,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謝謝趙哥。”孟良人謙卑到了塵土裡。
“醫大一院,聽起來高大上,但那都不存在。你覺得醫大一好,我也覺得醫大一好,可你能留得下來麼?開玩笑。”
“我……”
孟良人沉吟。
見孟良人沒有直接答應,對面的男人開始不耐煩。
“小孟,從你參加工作開始,我是一步步看着你成長的。你這人毛病太多,自以爲是。你真以爲做輸卵管造影缺了你不行?”
“……”孟良人沉默。
“當年你要是稍微有點自知之明的話,你老婆也不至於跟人跑了。”
艹!
沈自在背對着他們坐着,聽到那人這麼說,心裡升起一股怒火。
Pua孟良人也就算了,還要戳他的傷口,那人的確有些過分。
“你他媽的要是真有本事,還能混到今天這地步?老婆老婆沒有,孩子孩子沒有。用農村話講,你他媽就是一個老光棍子,死了都沒人搭理,臭家裡的那種。”
“我是看你可憐,有好機會拉着你一起,你以爲沒你個孟屠戶,我就得吃帶毛的豬?”
“你可長點心吧。”
孟良人被罵的狗血噴頭,但卻沒生氣,沉默了幾秒鐘後說道,“趙哥,我這面已經初步打開了一點點局面,留下來的可能性……”
“別做夢了!就你,傳染病院都不要咱,你能留到醫大一?編制看起來香,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什麼鐵飯碗,從前大下崗的時候砸的可都是鐵飯碗。”
“你個榆木疙瘩腦袋,但凡你稍微精明一點,還至於家都沒了?!”
“你留不下,我把話放這兒!小孟,別他媽給你臉你不要臉!”
沈自在一撇嘴,沒等孟良人說話,手拍在孟良人的肩膀上。
“孟醫生,吃飯呢。”
“啊?!”孟良人一楞,馬上站起來,“沈主任,您好您好。”
“剛纔我們幾個還說,小羅不在,你們醫療組就剩你自己一個人,琢磨着給你打電話叫你出來吃一口飯,一起聊會天。”
“……”孟良人這回是真的愣住。
沈自在沈主任在外面吃飯能想到自己這個小卡拉米?
“這位是?”沈自在微笑,看着坐在孟良人對面的那位。
“是傳染病院的同事,趙哥。”孟良人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說道。
“哦,那你們吃着。”沈自在笑道,“我的電話你不是有麼,有什麼困難直接給我打電話。你初來乍到,別小羅不在家的時候出什麼紕漏。”
“好的好的,謝謝沈主任。”孟良人連忙道謝。
“好好幹,年輕人就是要抓住機會。”沈自在半真半假的說道,“等過幾年小羅去帝都,你們都跟着去,成了國內知名專家,說不定我老了還要你們多照顧一二。”
這餅畫的,孟良人都接不住。
“沈主任,哪敢哪敢,我現在都沒個工作。”孟良人被大餅砸蒙,連忙解釋道。
“小羅今年8月就評優青了……全名叫優秀青年科學基金項目,全國一年能過400人左右,面向的是高校及相關機構的人員。”
孟良人和對面的老趙一臉懵。
沈自在微微一笑,他出面主要是留住孟良人,別羅浩不在家的時候被人給挖走了。
至於孟良人最後能不能留在羅浩的醫療組裡,那事兒和沈自在無關。
所以畫餅總是要往最大了畫。
“優青又叫小杰青……還是聽不懂?那再簡單點。”
“想當院士,就得拿到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想要拿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就要先拿到優秀青年科學基金項目。”
“10……不,5年左右,小羅就能攢夠院士之前的資歷。未來他是院士,你們這些年輕人就屬於全國最年輕的院士起家的班底,你說厲害不厲害。”
沈自在說着,自己都開始動心了。
有些事兒平時只是想一想,誰沒事兒給自己畫大餅。
但此時此刻沈自在越畫餅就越是覺得這餅真香,而且有相當的可行性。
要知道優青是秦晨秦主任帶着一家一家跑、一家一家拜訪的。
刷的是秦晨的臉麼?
肯定不是。
刷的是老部長的臉!
沈自在說到這裡忽然頓住,孟良人和老趙也啞然無語。
氣氛尷尬莫名,沈自在假設自己年輕時候遇到羅浩,沉浸在其中難以自拔。
過了幾秒鐘,沈自在緩過神,自己把自己給逗笑了。
“哈哈。”沈自在用力的拍了拍孟良人的肩膀,“說那些太遠了,好好幹,最近有什麼需要直接給我打電話!”
“好,沈主任。”孟良人客客氣氣的說道。
“小羅那面怎麼樣?”
“他們今晚的飛機回來,我正準備去接。”孟良人回答道。
應該是醫療組建了自己的小羣,沈自在有些酸。
但轉眼看見“老實巴交”的孟良人,他還是笑了笑,又用力拍了拍孟良人的肩膀。
“你們吃着,我上趟衛生間。”
看着沈自在離開,孟良人面色不改,低頭看着涼菜。
“小孟,那是誰?”
“醫大一院介入科沈主任。”
“!!!”老趙驚愕。
剛剛沈自在對孟良人什麼態度他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以爲是醫大一院的老醫生,或者是副主任,可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是沈自在。
沈自在可是省內介入學科的大佬級人物!
老趙一張馬臉變得很難看。
難道說孟良人這貨混出來了?不能!老趙旋即否定了自己的觀點。
可沒混出來這類想法又無法解釋剛剛沈自在沈主任的友善態度。
“對了小孟,剛纔沈主任說的那個小羅是誰?”“是我現在所在的醫療組組長,醫大和協和的教授。”
“???”老趙愣住。
“我最開始也不信來着,協和教授能在省城看見?是吧趙哥。”孟良人淡淡說道,“但接觸了幾天,我發現羅教授還真不是空頭教授。”
老趙隱約覺察到孟良人好像找到了一個巨大的機會,類似的機會對普通醫生來講無異於一步登天。
知道挖人是肯定挖不來的,有些惱羞成怒,所以老趙一拍桌子,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孟良人也沒攔着,只是默默的盯着眼前那盤子涼菜發呆。
院士?
孟良人可不敢想自己成爲全國最年輕的院士從龍班底。
能有份工作,不再動盪,掙錢養活自己就挺好。
他猶豫了再猶豫,擡頭盯着衛生間。
知道沈自在的身影出現,孟良人連忙小跑過去。
“沈主任,有件事我拿不準,您幫我參謀一下?”孟良人彎着腰,小聲問道。
“你說。”
“今天羅教授和陳醫生回來,我說要去接,羅教授讓我別折騰。您看……”
“害,我以爲什麼事兒呢。”沈自在笑道,“小羅這個人吧,你光撿鉛衣是不夠的。”
孟良人老臉一紅。
“溜鬚拍馬是必不可少的潤滑劑,但那不是必需品,只是調劑。小羅目標明確,你能跟得上是最好的。說遠了,我建議你別去,好好回去寫病歷。”
“謝謝沈主任。”孟良人躬身行禮。
沈自在笑吟吟的回到包間,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機票,差不多到點散場,開車直奔機場。
身爲科室大主任,上趕着來接羅浩的確有點不好。
但沈自在不在乎。
袁小利怎麼樣?腦子不開竅,看見誰懟誰,就跟二愣子似的。
可這才幾個月,袁小利早都跪了,和羅浩說話的時候那叫一個和藹可親。
陳巖、裴英傑,這都是例子。
自己接個人怎麼了?
小羅舟車勞頓,自己平易近人、體恤下屬,也是一番佳話。
沈自在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再說,還能有誰知道。
來到機場,沈自在赫然看見……看見孟良人的身影。
沈自在心裡一塞。
真他媽的!
他怎麼還是來了!!
孟良人這狗東西和自己請教要怎麼辦,自己給他出了主意,沒想到這貨竟然還是跑來接人。
尷尬了。
原來……你也在這裡。
就在沈自在看到孟良人的同時,孟良人也看見了沈自在。
他連忙跑過來。
“沈主任。”
沈自在無語,冷冷瞥了孟良人一眼。
“我把手頭的活幹完了,琢磨着和羅教授彙報一下情況。”孟良人說着,拿出手機,打開文檔擺在沈自在的面前。
“這是手頭患者的事兒,我琢磨着讓羅教授掌一眼,安排一下明天的工作,然後我回去把羅教授的安排先做了。”
“這都幾點了,要幹也是明天干,你不睡覺啊。”沈自在沒好氣的斥道。
“我……一天睡倆點就行。”
淦!
人才啊!!
沈自在怔怔的看着孟良人,原來你也在這裡的尷尬蕩然無存,“小孟,你說的是真的?”
“嗯,我每天睡倆點頂多了。”孟良人咧嘴笑道,“沒睡懶覺的好命。”
這哪裡是沒好命,簡直就是天生的牛馬。
沈自在上下打量孟良人,心裡有些羨慕。
剛給孟良人畫的大餅在沈自在的心裡已經變成觸手可及的現實,他是的確有些羨慕眼前這位。
羅浩早晚能發現這一點,孟良人只要病歷能寫的七七八八,肯定能留下。
“小孟,厲害。”沈自在讚道。
“沈主任,我……我不是……有意來的。”孟良人結結巴巴的解釋。
“沒事,我看一眼小羅,好幾天沒見,有點想。”沈自在輕飄飄把這事兒揭過去。
的確有點尷尬,但這種程度的尷尬對沈自在這種老油條來講根本不算事兒。
和孟良人有說有笑,航班準點,很快就看見羅浩一行人出來。
羅浩看見沈自在出現,心中錯愕,但臉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沈主任,您怎麼來了!”
“有點話和你說,電話裡不方便。”沈自在也不賣關子,笑眯眯把裴英傑的電話內容透露給羅浩。
“優青,有把握吧。”沈自在問道。
“應該沒問題,評選優青刷臉是一方面,最後還是要看分數的。秦主任帶着我也就是去熟悉一下,畢竟涉及到國自科,從前申請國自科的時候都是校長跑前跑後,以後要我自己來了。”
國自科……
沈自在壓住心裡的躁動。
要是再早十年,說不定自己拋家舍業也要跟着羅浩幹。
“有把握就好。”沈自在長出了口氣,拍了拍心口,“咱醫科大學不是985,也不是211,連他媽雙一流都不是,丟人敗興。”
“學院那面壓力很大,你知道麼小羅。”
羅浩搖搖頭。
“學院頂多有省級的優青,看着工大每年優青、傑青一大把,一個寢室都能出好幾個院士,說學院那面不眼紅是假的。”
“我這面就是大概能行,沈主任您……”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很快咱們醫科大學就有的吹了!最年輕的院士,他家工大有?能在省裡把老大哥踩在腳下,哪一任院長、校長說出去臉上都有光。”沈自在一挑眉。
陳勇的下巴砸在腳面上。
這句話不該是羅浩說麼?怎麼會從沈自在的嘴裡說出來?
“好了,你們回去吧,我就不送了。”沈自在笑眯眯的說道,“走了,明兒見!”
羅浩見沈自在沒頭沒腦的和自己聊了會,到停車場自顧自的離開,並沒多說什麼。
上車後,孟良人開始彙報情況。
羅浩“飛刀”的兩天裡,沈自在幫收了5個肝癌的患者,袁小利收了3個頜面部血管瘤的小患者。
所有檢查數據孟良人倒背如流。
“羅教授,您看看安排手術的順序可以麼?”孟良人拿出一張迭好的a4紙交給羅浩,隨後開始啓動車輛。
斯柯達明銳雖然很老舊,但保養的不錯,車裡面乾乾淨淨,做起來很舒服。
“老孟,你不用這麼拘束,這大半夜的,你非要來說後天的手術,聽着總覺得怪。”陳勇坐在副駕上一邊玩手機一邊說道。
“嘿。”孟良人雙手握着方向盤,目視前方。
羅浩撇了眼手術順序,見有4個患者名字後面標記了500、1000的數字。
“後面的數字是患者家屬給你的紅包?”
“嗯,紅包我沒拆,大約感覺薄厚寫的。”孟良人老老實實的說道。
“交住院費吧,我這面還有別的事兒,這點小錢有些燙手。”羅浩簡單解釋道。
孟良人點了點頭。
羅浩對他很滿意,a4紙上涵蓋的內容並不那麼簡單,這裡有着滿滿的臨牀經驗。
……
……
“叔,我要10個小串!”
剛放學的學生揹着書包,甜甜的說道。
萉垟丁老闆叼着半截煙點了點頭,“吃辣麼。”
“都要,都要。你不記得我?我總來買。”
丁老闆一撇嘴。
黃毛小丫頭,誰沒事兒記你。
十分鐘後,串烤熟交給小女生。
已經開春,萉垟老店的生意很好,屋子裡座無虛席,小女生蹲在門口開始擼串。
“叔,還是你家的串好吃!別人家的吃起來總是有點怪,說不好哪裡不對勁兒。”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誰。”丁老闆的目光落在一個豐腴的背影上,拔都拔不下來。
目送那背影消失,丁老闆才心有不甘的嚥了口口水,把手裡的串翻了個面,撒上料。
蹲在角落裡吃串的小女生吃的很香,但卻沒狼吞虎嚥,而是細細的品咂。
丁老闆看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名牌,有些東西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牌子,但一看就不是便宜貨。
估計是父母管得嚴,不讓出來吃路邊攤,所以放學後偷偷吃點,解解饞。
丁老闆深深吸了一口煙,把菸蒂扔到地上,擡腳踩滅。
“丁老闆,還有地兒麼?”有熟客來問。
“沒了,要擼串得等等。”
“要等多久?”
“我哪知道去。”萉垟丁老闆忽然眼前一亮,比他看見那個豐腴的背影還要興奮幾分,“林處長!您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林語鳴和李秋波並肩來到萉垟燒烤。
“吃點宵夜。”林語鳴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眯眯的說道,“有位置麼?”
“二位啊,坐我的屋,那誰!你去把裡屋收拾一下!”
剛剛的客人有些不高興,剛要發兩句牢騷,忽然傳來“砰”的一聲。
蹲在角落裡吃串的小女生忽然一個跟頭從臺階上栽倒,兩條腿不斷抽搐着。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