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 聖人道

“如果本宮說,玄承熙是自己弒母,你相信嗎?”

玄敏敏此話一出,原來還十分淡定的吳家少爺俊美的容顏上明顯一愣,剛想開口詢問這個丫頭是不是故意在設套打趣自己,又見其雙腿捲縮在胸前,三魂失了七魄的模樣,不由的認真加分對待。據說每個皇帝都是三千後宮,雖然多少都有誇大其詞的意思,但足以想象人數之多。

人一旦多起來啊,就雜了。

皇家的醜聞,歷朝歷代都差不多。

但太子弒母,恐怕是第一次聽說。

年輕白衣揉了揉太陽穴,當從京城吳晨派人送出的消息,字裡行間無不透露玄承熙的可怕,是自己入京做大的敵手。玄通與之比起,不過是七八孩童,螳臂當車。

這是吳晨的原話。

也是吳憂第一次在書信上見吳晨這麼誇讚一個年輕後輩。

吳憂看了看在一旁微微發抖的玄敏敏,思考再三,還是將其拉到自己身旁,摸着其頭,儘量柔和道:“也許只是宮裡傳出的傳聞呢,你身在皇家也應該知道,互相潑髒水,潑多了也就成真的了。”

玄敏敏搖頭,顫抖道:“不,不會錯的。”

吳憂皺着眉,平靜問道:“爲何如此肯定。”

玄敏敏猛地擡頭,雙眸仰視着吳憂,雙脣咬緊,似乎在做什麼艱難決定,過了半響,她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本宮告訴你,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吳憂毫不猶豫點頭答應:“好,我答應不告訴別人。”

玄敏敏還是信不過,伸出小拇指,認真道:“拉鉤。”

吳憂忍不住一笑,沒想到這個平日潑皮無賴的公主殿下,裡頭實際還是個二八妙齡少女,隨後他伸出小拇指,兩人拇指緊緊扣在一起,大拇指相互一按。

玄敏敏笑了起來,純真無暇。

年輕白衣倒是恍如隔世,自己多久沒有與人這般拉鉤了。

玄家公主率先將手鬆開,吳家少爺並沒有多說什麼,不過玄敏敏這時候倒是膽子大了起來,將頭微微斜靠在吳憂肩頭上,不去看其怪異的目光,冷聲道:“借本宮靠一會,不會傷了吳家少爺吧?”

年輕白衣搖頭,平淡道:“一息三文錢。”

玄敏敏白了其一眼,拍了拍自己的掛在腰上沉甸甸的錢袋,大氣道:“給本宮來一輩子的。”

年輕白衣雙眸看着湖泊,月初東山,白盤縱星,這是一個無風的寧靜夜晚。

吳少爺白了公主一眼,沒好氣道:“公主殿下既然這麼要財萬貫,那上次的長琴錢是不是該給我結一結?”

那日在旱天城,林熙月三人其實都買了長琴,還是吳憂給的錢。

玄敏敏嘆了口氣,裝作失望道:“吳少爺,這點小錢也要斤斤計較?”

吳憂哈哈大笑,心情極好,也跟這個丫頭打鬧接話道:“螞蟻再小也是肉啊,誰會嫌身上銀子多?”

玄敏敏冷哼一聲,不耐煩道:“給給給,到了京城就給你!”

吳憂嗯一聲,壞笑一聲,狡黠道:“先說好,本少爺只要銅錢,不收銀兩或者銀票。”

玄敏敏眨眨眼,擡起頭咬着銀牙,氣憤道:“這要叫本宮叫多少太監宮女來扛麻袋?”

年輕白衣搖頭,一本正經道:“得你親自拿來,不然本少爺不收。”

從小就沒受到過委屈的玄敏敏雙眸突然紅了起來,眼眸裡的淚水打轉,搖搖欲墜,楚楚可憐。她擡起頭,不在靠向吳憂,用手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沙啞道:“你也就會欺負我。”

吳憂一時間也沒想到玄敏敏會有如此反應,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轉移話題道:“你剛剛說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麼?”

似乎是反應過來了,玄敏敏幽怨的瞪了一眼吳憂,隨即冷哼一聲,將頭甩到一旁,隨後起身,擺手冷淡道:“今日本宮沒心情,等改日心情好時候再告訴你。”

年輕白衣也不去攔着,就這樣目送玄敏敏的離開,忍不住又嘆了口氣,苦笑着搖頭,這個丫頭到底是在跟他玩欲情故縱,還是真的不想將這件事情說出來。不過既然她能開這個口,玄承熙這件事已經是八九不離十了,只不過這丫頭爲何今日會在自己面前提起這件事情。

關係到皇家的顏面,如果說當今聖上不知道是不可能的。

弒母之罪,就算放在今日,也是皇家大罪,要是曝光出來,就算皇家將此事強行壓制下來,但這個烙印一旦被種在老百姓心裡,以後稍微出一點岔子,那就是連本帶利的,更爲嚴重的,動搖國之根本,也不是沒有的事情。春秋時候,諸國亂戰,小國之間改朝換代只是在日月之間,太過稀鬆平常,其中就很多大都是因爲弒君弒父將國之氣運徹底毀在手中。

玄敏敏這樣做,得不償失啊。

吳憂看向湖面發呆,一時間還是摸不透玄敏敏的做法是何目的。

年輕白衣起身,也是準備離開庭院。

現在距離京城還爲之尚早,劍閣大草山纔是重中之重,既然劍玲瓏願意出這個面寫一個拜上帖子,那自己似乎只要準備那一場與劍閣年輕一輩的二號種子對決的就好了。回想起劍玲瓏今早凌厲霸道的劍招,招招不是拆解,而是如同一頭莽牛一般,以力破萬法,實在霸道之極。

年輕白衣還是準備去找一趟鶴周天,這次劍閣行,註定會是吳家少爺自己真正在江湖裡面對的第一戰,馬虎不得。

離開湖泊,吳憂朝着鶴周天住所前往,這個時間,他應該是在自己屋子裡喝悶酒的。

果不其然,在吳憂小心翻身入牆時,就見一白眉白鬍白衣的老人側臥在涼亭裡,一手拎着酒壺,他那原本微眯的雙眸,也是在吳憂接觸到院落泥土時候,緩緩睜開,並沒有多少意外,好像是知道這個小兔崽子打死也不會走正門一般。

習慣歸習慣,還是會調侃一句:“吳小子,你們吳家是不是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買賣,不然好好的正門不走,非要偷偷摸摸這般才甘心?”

年輕白衣拍拍衣裳上的塵土,也不過多計較,徑直走入庭院中,看着桌上的下酒菜,咧嘴一笑道:“沒有叫那黃老士一起喝酒?”

鶴周天嫌棄的擺擺手:“他那邊現在可是熱鬧,前腳你那個小書童剛走,後叫道家閨女又跑到他屋子裡去,他現在啊,可是比你鏢局裡的鏢師都忙。”

年輕白衣淡淡一笑,將一壺還沒拆開的酒打開,自顧自喝上一口。

鶴周天看了一眼吳憂,不過也只是淡淡的一眼,之後就無下文。

兩個白衣,相坐無言,只留今晚一輪皓月,依舊兩壇和乾淨的酒壺。

時過半夜,鏢局裡進進出出的腳步聲也是淡了下去,雖然還是會陸陸續續聽見聲音,不過相對於之前,已經算是清淨的了。

白衣老人醉意過半,盤腿坐在月光能照到的涼亭外,輕聲朝身後的吳家少爺發問:“吳小子,你要矯情擰巴,就別再老夫這邊裝模作樣。”

他又指了指四面八方,打趣道:“那那那那,可是都姑娘的溫柔鄉,那邊適合你擰巴。”

年輕白衣有苦說不出,苦笑的坐在鶴周天旁邊,輕聲道:“老劍神,今日那戰,你有何評價?”

鶴周天冷笑一聲,看穿了吳憂的想法,調侃道:“怎麼,輸了就被挫了銳氣?如果是這樣,老夫還是勸你少花心思在劍道上。”

年輕白衣搖頭道:“今日之戰,輸的心服口服。”

將手裡酒壺放下,鶴周天站起身子,雙手插袖靠在涼亭柱子上。他本就不像黃有德那般嗜酒如命,只是無聊時候會小酌幾杯。

呼出一口清氣,鶴周天扭頭轉回涼亭,拍了拍吳家小子的肩膀,隨口道:“第一次感覺這麼有壓力?”

吳憂也沒藏着掖着,點頭汗顏道:“畢竟是緊跟吳家之後的江湖勢力,若是輸了,壞了自己名聲倒也無所謂,你也知道,江湖裡我的名聲本來就臭,倒是吳晨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吳家一朝賠個底朝天,那真的是到了下面也無顏見我娘啊。”

鶴周天冷冷一笑,絲毫不顧及吳家少爺顏面,恥笑道:“這下知道沒臉見你娘了?當時執意入書房十年放下手中劍時候,怎麼不去想想?現在可好,劍道劍道耽擱了,讀書呢,你又讀出個什麼東西來?”

吳憂對此一笑置之,不是因爲鶴周天的劍法高超,自己拿他沒辦法。

而是突然想起了自己孃親。

那日啊,烏雲朦朧,小雨綿綿,孃親領着自己下山,嘴裡也是念叨着,讀書要讀出個所以然。

“什麼是讀書?”

孃親發問,幼時的吳憂,一知半解。

“讀春秋大義。”

“讀道教無爲。”

“讀佛門慈悲。”

“三教合一,才能真正的開花結果。”

吳憂原封不動的將孃親的話下意識吐出,鶴周天卻突然收起了原來嘲笑的目光。

白衣老人的雙眸略顯凝重,好似吳憂說出了多麼驚天動地的話,過了很久,晚風拂過兩人垂下發梢,他才沉重開口:“吳小子,你十年當真在讀三教?”

吳憂嗯一聲,沒有什麼保留回答:“都在看,只是越看到後頭,越是不明白。看似不同的道路,最後還是殊途同歸。天人合一,永遠繞不開的話題。”

白衣老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江湖千年,始終還是繞不過三教。但沒想到你小子胃口居然如此之大,想憑藉自身之力想吃下三教精華,是何等的癡心妄想?遠的先不提,就說近的那個黃有德,異想天開,兩道合一,現在如何,始終卡在大宗師,就說是地仙都要兩教合一,暫時而入,既然一教能走到頭,何苦呢?”

年輕白衣也不知如何回答,一想到關於孃親的事情,就顯得有些心煩意亂,不耐煩擺手,這纔想起這次真正來的目的,輕聲道:“老劍神,過幾日與我上劍閣,就我們兩人。”

鶴周天不解問道:“不大張旗鼓了?不彰顯自己吳家威風了?”

吳憂搖頭道:“此事還得低調纔好,要打就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鶴周天哈哈大笑,隨後連連搖頭道:“吳小子,其實你大可以不用如此着急。千萬別看今天那劍閣姑娘劍道如此威風,她的天賦說實在話,若是平安成長,說不準就是如今江湖的第二個吳晨。”

前朝老劍神停頓一下,突然改口道:“也可以說是第二個鶴周天。”

年輕白衣嗯一聲,對於劍袍姑娘的天賦,他一直都是很認可的,也沒有什麼忌憚心思。

江湖啊,其實可大可小。

全看自己的心眼能容納多少沙子。

過了一會,吳憂冷不丁的開口:“她要去聖山。”

鶴周天淡淡一笑,道:“這是好事。”

吳憂皺眉問道:“她能贏得了聖山之主?”

鶴周天搖頭:“現在還差點火候,起碼還得再練上個十年。”

吳憂扯扯嘴角。

鶴周天撇了一眼吳家大少爺,忍不住打趣道:“怎麼,關心人家姑娘?要不我們調轉車頭,先去聖山,再入京城?”

吳憂二話沒說,拔腿就跑,生怕再接話鶴周天會借題發揮,到時候一發不可收拾,真就去了那聖山。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

一人回到庭院裡,年輕白衣看着腰間的長劍,喃喃道:“是啊,自從有了你,好久沒看書了。”

一個人在院子裡漫無目的的轉悠。

想的是春秋大義,思的是長生大道。

修身在正其心。

莫道書生無膽氣,敢叫天地沉入海。

成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

吳家少爺腦海中走馬觀燈,那些詩詞文章一一浮現。

吳憂緩緩閉上雙眼。

白衣身旁有微風匯聚。

以他爲圓心。

一圈圈的聚集。

周圍的花草樹木,搖曳的厲害,沙沙聲不止。

遠在另一頭的黃有德原本已然昏昏欲睡,此刻卻突然睜大眸子,幡然起身。

這吳家鏢局,何時來的儒生,再試圖溝通天地,企圖劈開聖人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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