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缺武夫,文壇不少儒生,大玄天下每天都有數不過來的入門門生,從普通人跨過心心向往的道字門檻,進入一個全新的,始料未及的,一個人數更多的境界中。
江湖武夫百萬人,掙脫武夫二字,進入宗師行列的,又有幾人?
江湖說大很大,大到能容納百萬人。
江湖說小也小,小到只能盛下寥寥數百宗師。
現在京城中的吳晨,一下給去掉十八位天罡衛,加上之前太子府中那個長的奇形怪狀的老刀客,一共十九位小宗師短短一個月,死在帝都,大玄皇帝的眼皮之下。
小宗師是何等境界,放在江湖中可算一線高手,通常是隱居深山,平常人能論起神仙本領之人,放在宗門裡,可被供爲老祖之輩人物,就算在朝廷中,也是頂級豪門才能供奉起的存在。
玄家有十萬鐵騎,浩浩蕩蕩從西邊一處蠻夷之地殺來,中途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戰馬鐵戟下,不知踏了多少青衫忠骨,濺起多少道刺人心鼻的血花。
眼下的大玄,雖是欣欣向榮,一片好景象,就算遠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齊邊,將士都能在邊塞,頓頓吃得上肉,遇上佳節,還可夜夜笙歌,此舉就是要讓齊邊將士看看,大玄的天,與齊邊那等荒涼之地,不一樣。
就是這麼一個強國,太子府上死了一位小宗師,都能讓他嘆氣惋惜數日,天罡衛一下被拔去一半人馬,更是惹得原本就暗流涌動的朝堂上,各方勢力,各懷鬼胎,許多沉寂多時的大臣,再次騷動起來。
帝都的日子繁華依舊,高樓林立,璀璨盛天,只是鼻子靈敏的大家們,這幾日都悶悶不樂,溜鬚逗鳥間,都會愣上一愣,似乎在這與往日照常奢華中,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有人哀愁就有人歡喜,最近皇城一切的幕後推動者——吳晨,倒是過得很是愜意。
小宗師尚且少的可憐,就不用提大宗師多麼稀有,雖不知大玄皇室背地裡藏了多少高手,攤在明面上的大宗師不過也就那麼屈指可數幾位。想讓那幾位放下身段來盯着一個江湖糟老頭子,那定是不可能的,其他人呢,就算吳晨身居宅府是提前設計好的,奈何修爲實在差距過大,哪怕他們再怎麼樣折騰,遮遮掩掩,在吳晨眼裡,無異於眼皮子下晃悠。
其實,一般的吃飯睡覺盯着吳晨都能理解,畢竟是皇帝命令,多少有點身不由己的意思,只是茅廁蹲坑還有人在外面守着,這就讓吳晨多少有點接受不了。自己先前出手,其實也有殺雞儆猴意思,就是要奉勸其他勢力的人,別太逾越。
好在能在京城棲息如此久的人,都是心比刀尖的人,既然禮都送到嘴邊,人家沒有不吃道理,這段日子身後空嘮嘮的,倒是落得個輕鬆,閒來無事的鎮涼王,去馬府的次數,也從之前的三天一次,改成一天一次,到後來又覺得來來回回甚是煩瑣,索性就住在馬府上,終日與馬卿文下下棋,喝喝茶,過得很是愜意。
馬卿文這段日子真是有苦說不出。
苦有很多層,最淺顯一層,就是自家夫人每隔半天都會跑來抱怨一頓,當吳晨面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罵完解氣才走,吳晨是沒臉沒皮的,每次都樂呵呵,等馬伕人罵完還遞上一杯熱茶,笑問是否口渴。馬學士起初還會覺得煩躁,日子長了,倒是適應多少,反而覺得這樣過的也是熱鬧些。
但有一種苦,是說不出的,就比如跟吳晨下棋。
馬學士皺着眉,手中的白棋是起了又落,看向雜亂無章法的棋盤,陷入沉思。
吳晨跟李皓之都是屬於下棋臭簍子,李皓之卻是很有自知之明,不到非不得已,絕不碰棋,吳晨恰恰相反,越挫越兇,每次落子,都要配合一段自我認可話語,什麼“吃我一招有鳳來儀,這棋放着這,鳳尾一甩,可是漂亮,仙氣十足!”“這棋再下這,你瞧瞧這是什麼,二月二龍擡頭!”“走棋就要走的好看,光明正大,大刀屠小雞,豈不讓人笑話?”
馬卿文雙手捂臉,怎麼都沒瞧出有何妙招,只看一盤原本十分清晰局面,越下越臭,慘不忍睹。
剛上任的鎮涼王盯着越發讓自己滿意的棋盤,洋洋得意道:“你說我跟前朝段玉清比如何?當朝下棋名士有哪些,改日定要上門拜訪,會上一會,說不準我就是第二個段玉清呢?”
馬卿文倒吸一口氣,胸口堵得慌。
院落外的大門被推開,長得可是標緻的馬家大小姐端着一盤水果,朝兩位下棋專注的長輩走來。
馬卿文沉吟許久,捻子遲遲不肯落下。
吳晨擡起頭,自然拿過馬姑娘拿來的萍果,咬上一口,朝馬萍果打趣道:“丫頭,你說你爹的這棋是不是下不過我?”
馬卿文自幼教導自家女兒,無論是文學還是棋局,樣樣都是涉獵,棋意雖說不那麼高超,正常的棋局還是能看出妙處來。
馬萍果低眉瞧了瞧棋盤,見實在雜亂不堪,緩上一口氣,笑眯眯朝吳晨道:“吳伯伯的棋力真是厲害,我看我爹自然是輸的。”
馬卿文聽完臉色鐵青,吳晨哈哈一笑,更加得意。
這一局,自然而然是步步爲營,有謀有劃的馬卿文贏了。
吳晨擺擺手,將蘋果殼放在桌上,厚顏不恥將棋盤上的白字抓起,丟進馬學士棋壺上,笑道:“馬兄,容我悔幾步。”
馬萍果徹底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涼州雖然在京城名聲不怎麼好聽,吳晨更是臭上加臭,但關於吳晨的傳聞可是不少。在沒見過真人前,馬萍果對吳晨的映像一直都是五大三粗,動不動就嚷嚷打殺之人。
這幾日相處下來,馬萍果發現,原來江湖高手,也是懂得生活情趣之人,喝茶下棋,觀湖賞花,樣樣不落下。
這樣更加激起馬萍果對吳憂的好奇,畫像中那樣如仙人般的男子,握劍時是何如的?
馬卿文下到一半,實在忍不住,將棋子一丟,不下了。
吳晨故作惋惜一嘆,喃喃道:“可惜了,本來還留有一手好棋,下棋至今,未嘗一敗。”
馬卿文冷冷一哼,馬萍果驚奇朝自己爹爹問道:“真的嗎?”
馬學士面部表情的道:“那可不,知道棋力比他高的,或是脾氣比我差的,都是坐在一旁,大氣不出一聲,自然無一敗績。”
馬萍果捧腹大笑,笑聲清脆悅耳,沒有一點淑女樣子。
馬學士也破天荒的不去顧及女兒身段,看着院外一棵有些年頭的老樹,輕聲道:“三月快過去了,旱天大江涼如冰,四月春風盛鐵劍,你家小子,應該到旱天了。”
吳晨雙手插袖,輕輕一嘆,道:“你看看你,說話文嗖嗖的,聽得都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