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飯,柴米油鹽,這樣挺好的啊。
媳婦一直在中年道士耳畔嘮叨,說京城有太多不要臉的女子,不許他再去了。
中年道士只是笑了笑,不去便不去了。
中年道士靠在竹椅上,睜開眼望着當空的皓月,自言自語道:“時間過得真快。”
老乞丐在旁嗤笑道:“怎麼?又有哪家姑娘想來勾搭你了?”
道館後頭廚房煙囪頂上的炊煙明顯少了些,中年道士一愣,生怕裡頭那位拿起菜刀就朝自己殺來,連忙擺手,給小道士甩了個眼神。
小道士努努嘴,怎能不懂師父心思,不情不願站起,佯做開心朝廚房裡頭跑去,邊跑邊喊:“師孃,我來幫你!”
老乞丐見了,看向自己三個徒弟,又指着小道士的背影,嚷道:“你看看,這才叫徒弟!”
背刀少年大打哈氣,習以爲常。
年輕男子眉目含笑,默不作聲。
只有從陽城來的孩童,冷笑一下,呸了一聲。
中年道士看見老乞丐吃癟,很是得意,幸災樂禍豎起大拇指道:“你這些徒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老乞丐倒是左腳放在右腳上,把中年人嘲諷當作真誇讚,甩甩手,風輕雲淡道:“一般一般。”
中年道士啞然失笑,隨後又嘆一聲,喃喃道:“還是得出一趟遠門。”
“你媳婦知道還不得把你皮剝了去?”老乞丐哼哼道。
中年道士撓撓頭,也是很爲難,嘆然道:“人家都欺負上門來了,總不能不還禮吧?”
老乞丐笑眯眯的道:“要不你讓我師徒四人在你道館落落腳,我幫你跑一趟,也不白吃白喝白住你。”
中年道士心裡一喜,面不露色,故作思考許久,難爲吐出一個好字。
老乞丐還是樂呵呵模樣,取笑道:“心裡早就樂開花了吧?什麼時候學會擰巴了。說吧,去哪個道館?”
中年道士微微一笑,豎起三個拇指,平淡道:“太和山。”
老乞丐聞言,沉默不語,起身準備離開。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道:“怎麼,前朝大國手,大學士,還會怕一羣鄉野道士?”
老乞丐冷冷一笑,太和山又名武當山,道家聖地,現在雖然是被龍虎山壓過一頭,年輕一輩在江湖大有名氣的少之甚少,但瘦死駱駝比鳥大,千年底蘊可不是鬧着玩的。
指不定人家山裡頭就藏一活神仙呢?
老乞丐搖搖頭,打心底覺得這筆買賣很虧,不能做。
中年道士一副如我所料表情,也不勉強,嘆了口氣,道:“還得我親自去一趟。”
老乞丐遲疑,湊近一些,小聲問道:“真不怕死了?”
“只是去吵一架。”中年道士不以爲然道。
老乞丐抿嘴想了一下,低聲問道:“吵架和下棋是不是一個道理,只是一個動嘴,一個動手。”
中年道士恍然大悟,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
老乞丐一拍大腿,大義凜然道:“好,老夫就幫你走上一遭。”
中年道士沒有想象那麼開心,只是再次叮囑:“對了,還有一件事你得幫我做,如果遇見吳家少爺,記得一定要跟他提一嘴,到我道館坐坐,我對他很有興趣。”
“放心,你拉什麼屎我都知道。已經說過了,只是人家此行匆忙,不便來你這。”老乞丐嘿嘿一笑,又賣個關子道:“只是吳小子不來,過些日子,還會有個小子會來。”
中年道士撇過頭,平淡道:“除了吳家小子,我還真對其他人提不起興趣。”
老乞丐不開心了,側過身,別人面對面,他倆背對背,罵道:“你這哪是想見人家,分明只是想看看所謂劍骨,是何等東西。”
身旁年輕男子倒是坐不住,插嘴道:“有劍骨如何,還不是畫地爲牢十年?若不是借吳家大勢,豈能見他如此蹦躂?”
中年道士是老江湖,聽聲識人心這事幹的太多了,很是感興趣朝老乞丐問道:“兩人有淵源?”
“爲了一個姑娘。”老乞丐只是淡淡回答。
中年道士恍然大悟,拖長一聲哦,又扶了扶鬍鬚,繼續追問:“哪家姑娘啊?”
“洛家,洛塵閨女。”老乞丐雙眸翻白,給了中年道士一個大白眼。
中年道士嘖嘖道:“那丫頭想來跟吳家少爺是青梅竹馬吧?兩小無猜,估計也是情投意合。”
老乞丐嗯一聲。
眉宇始終是柔和的年輕男子雙手握緊,只是冷冷問:“師父和前輩,可能給我一個答案?”
中年道士和老乞丐對視一眼,很有默契的都不開口。
年輕男子的雙手,握的更緊了,但仍不放棄,剛想開口,所有人的目光卻被廚房裡端飯菜的小道士吸引。
中年道士率先起身,一掃先前嬉笑表情,一本正經道:“先吃飯吧。”
飯桌上氣氛還算和諧,小道士和段玉清三徒弟兩人年齡相仿,嘴巴同樣伶俐,在飯桌上嘰嘰喳喳,偶爾也會惹得大家笑上一笑。
晚飯後,老乞丐也不含糊,趁夜色下山,順道拉着自己二徒弟一共離開。二徒弟萬般不願意,好不容易從山下跑上道館,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拉下山,還去什麼武當山,真當自己是牲口?無奈老乞丐態度堅決,扛刀少年只得罵罵咧咧下山。
與小道士聊上幾句就熟識的三徒弟自告奮勇,很是講義氣的一同分攤洗碗這活,給小道士感動的稀拉嘩啦,眼淚流一地。
美婦人見此自然也是樂意,索性將碗筷都交給兩個孩童,與中年道士一同躺在竹椅上,賞月色。
難得的忙裡偷閒。
“就這麼讓他們住下了?”美婦人望着月,閒來無事隨口問。
中年道士嗯一聲,笑眯眯道:“若沒有他們,只怕我真得跑一趟武當山。”
“這個天下,就是被你們這羣人給攪亂的。”美婦人冷冷一笑,素來對江湖這些勾心鬥角,嗤之以鼻。
中年道士被媳婦罵的有些難受,委屈道:“迫不得已,別人都到咱們頭上拉屎撒尿了,總不能裝大肚吧。”
美婦人將頭瞥到一旁,對於江湖之事,不關心,只是有點心疼自己早早下山的女兒,憤憤道:“都怪你,若不是給她看那什麼吳家公子畫像,她也不至於這麼早下山,山下多亂,你是知道的。”
“長在江湖的兒女,總得要去見見世面吧。”中年道士雙手插袖,嘆上一氣,隨後又玩笑道:“你說若是當年我沒下山,是不是就遇不見你了。眼下這麼多年過去,女兒都那麼大了,下山一次沒什麼的,萬一還拐個女婿回來呢?”
美婦人一想到這,起身盯着中年道士,嘟起嘴賭氣道:“哪壺不提你硬要提哪壺是吧?”
中年道士見狀,趕緊打打嘴巴,認錯道:“好啦好啦,是我錯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美婦人哼哼一聲,見中年道士一副討好殷勤模樣,又破涕而笑,搖搖頭說:“真是敗給你了,我去看看那兩個小傢伙碗洗的如何。”
中年道士嗯一聲,起身陪自己夫人走上一段。
兩人在轉折口分開,一人走進道館裡頭,一人朝道館山頂走去。
山頂上,皓月當空,微風拂面。
自己菜地旁,有一個年輕人坐在石頭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年道士朝山頂上的盤坐的年輕男子問:“小夥子,還想不通?”
年輕男子悶悶不樂的點頭。
中年道士在年輕男子旁尋一塊空地,一屁股坐下,哎呦一聲,笑道:“你不會真以爲你師父上我這道館,是爲了討個住所吧?”
“老師是想把我丟在您這,跟你學道。”年輕男子含笑回答。
中年道士笑意不少,拍了拍年輕男子肩膀,稱讚道:“腦瓜子還不算太笨,有點我年輕時味道。你別看現在道館是沒什麼人煙,我當時上山求道時,那可是人擠人的多,廢了好大力氣才上道館。”
年輕男子一笑而過,面無表情說:“前輩莫不是要給晚輩顯擺自己道館如何如何不容易?”
中年道士搖搖頭,擡頭望明月,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有很多疑問。就單拿收徒這塊說,我師父坐化前拉着我手,千叮萬囑,切莫不可輕易收徒,我當時是想破頭都想不明白,但現在看來,道館冷清點就冷清點,至少沒有那麼多破事情。”
年輕男子低頭不語。
中年道士自顧自道:“你別看龍虎山現在可是風光,天下道庭,名聲倒是響亮,天師一抓一大把,但背後裡又站多少玄家人?這樣的道館還叫道館?”
年輕男子又擡起眸。
中年道士拍拍他的肩膀,耐心道:“跟你說這個事情,就是想讓你看開一點,世界上問題海了去,難道都能擠在一天想清楚嗎?把事情放一放,相信你師父,他畢竟是活這麼久的人,一些事情,他看的通透。”
年輕男子急吸一口氣,又緩慢吐出。
兩人就這樣,並肩而坐許久,一陣涼風吹來,吹動兩人衣袖。
中年道士冷不丁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年輕男子微微一笑,道:“回前輩,晚輩顧清明。”
中年道士先是一愣,扯扯嘴角,笑問:“你父母跟你什麼深仇大恨,要取這麼個晦氣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