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府。
徐巡腿翹在茶几上晃悠, 一手在腿上百無聊賴輪流敲打,一手蘋果啃得咯吱響,吃了兩口還是忍不住吐槽:“誰能想到我們在外風光無限的堂堂陸上校, 回來還要輔導侄女的作業呢?”
小丫頭作業沒寫完被保姆提溜過來, 頭髮也沒搭理, 亂蓬蓬的, 小孩自己不會梳, 更不指望陸上校會扎辮子。唉,真是粗糙的男人。
陸上校沒理他,拿出在軍隊管理部下的氣勢, 看一個孩子算二十以內的乘法。
到底是鐵血上校,還是天倫之樂, 這幅畫面實在有趣。徐巡想象了一下要是被軍隊那些小年輕看着了……不行不行, 他可沒有那麼多條命以身試法,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同一道題已經錯第三遍了,眼見着代理監護人的火氣就要飆升, 徐巡憐憫小傢伙,趕緊打岔:“哎,老陸,過了元旦你就要晉升少將了吧?”
“嗯。”
“哎,真好啊, 這麼年輕。說不定你會比陸伯伯當年更快接任元帥的位置也說不定。”
“也許吧。”他不大愛提自己的父親。
“晉升儀式的時候小陸——呃, 你弟弟, 還有刀疤會來麼?”
小丫頭倒是很喜歡聽見自己的父親們。她擡起頭, 又被陸上校摁回去:“專心寫, 別打岔。”陸少非常不喜歡聽見刀疤那個拐跑自己唯一弟弟的混蛋,心裡還攢着對小侄女寫不出題的火, 又不能發泄出來,只能沒好氣道,“能不能來幫忙?不能就閉嘴。”
徐巡對小丫頭擠擠眼:“你這伯伯脾氣可真壞,以後哪個嬸嬸受得了他啊?”
“……徐巡。”
“我閉嘴,我閉嘴。”
他舉手投降,對小孩兒做了個鬼臉,意爲我也幫不了你了,蘋果核丟出漂亮的拋物線進了垃圾桶,慢悠悠出去散步。
元帥府的裝修之典雅,不管來多少遍都忍不住讚歎。徐巡邊逛邊看,忽然接到一個電話。
號主是個稀客,不過,也才見過面不久。他接起來:“霍總?”
那邊好像故意壓着聲音:“徐總,不麻煩的話,能否幫我個忙?”
還真是夠開門見山的。徐巡聯想到與此人見面的場景,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如果是生意上的事,我得考慮考慮,畢竟千信和青悅合作好像還沒多到需要你我親自聯繫的地步。”
他拖長聲音,得到那邊屏住呼吸似的迴應,嗓音一轉:“——但是,要是幫個追妻的忙,一句話。”
*
鹽鹽這次恢復得很快,出院時已經能蹦蹦跳跳自己和醫生道謝了。休息了一天以後正好是週末,霍西懸提議:“要不要出去轉轉?”
小孩子,或者說所有人都是不想住院的,逃離“□□”後當然想要到處看一看吹吹新鮮的、健康的風。鍾隱忽略不了兒子期待的眼神:“去哪裡?”
“唔,去看看大學校園怎麼樣?我記得你以前就想去皇都的大學,可惜那年……那次沒來得及。這兩週你來,有去過嗎?”
鍾隱搖搖頭。他忙得腳不沾地,連家樓下的小吃街都沒去過,更別說去別的地方。
“那走吧。去皇家第二醫學院看看。”霍西懸勝券在握,“鹽鹽有沒有想過長大以後做什麼?也許當個醫生,就不那麼容易生病了哦。”
雖然名字裡有個“第二”,實際上這所高校無論從硬軟件、還是教師資來看,都是全國綜合排名第一的醫學院。
每週日的上午是學校固定的開放參觀日,和皇都的任何一個景點一樣,需要預約。他們到的時候人不多,整個學校一進去就給人莊重沉肅的印象,學生們身着白大褂,胸前有不同顏色的淺色絲線繡着的不同院系的徽章,看起來純潔而神聖。
沒走多遠看見一處圍着參觀者,上前去才知道是學生組織的活動,帶未滿18歲的少年兒童參觀和講解,志在從小樹立觀念、爲國家培養更多醫療人才,家長們只要一個小時後來接就行了。
ωωω◆ тtκan◆ ℃o
鹽鹽很感興趣,大着膽子主動報名,然後站在學生哥哥姐姐身旁欣然揮別兩個大人。
霍西懸舒了口氣,轉頭看見鍾隱神色頗爲複雜,一下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道:“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勇敢獨立難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但就是……”
“別難過了,走吧,我們再去逛逛。去觀景臺怎麼樣?”
所謂的觀景臺就是學校的一處登高地點,它本無多大不同,著名就著名在有一段佳話。
曾經,在這裡還不是學校、只是一所醫院的時候,有兩個癌症晚期的情侶,不想就這麼在醫院鬱鬱而終,試圖“逃跑”,逃到這個地方因爲體力不支而停下,面對着美麗的景色許下來生還要在一起的諾言,被醫護人員帶回去以後第二天竟然奇蹟般地好轉了,各項指標掙扎着恢復正常,最終打敗了病魔。
不知是愛感動了上帝,也許是樂觀的態度真的能夠,從此這裡就成了愛侶許願的地方。
但因爲慕名而來的遊客絡繹不絕,學校將它的開放改爲一月一次,平時也鮮少對學生開放。今天並不是那個日子,鍾隱來之前還有些惋惜(不是因爲不能同霍西懸一起,而是……只是因爲看不着景點罷了,他對自己說),沒想到霍西懸居然弄到了它的通行證。
霍總還是那麼神通廣大。鍾隱已經習慣這種“別人不可以,但霍西懸可以”。他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因爲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人擁有特權而疾世憤俗。
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
觀景臺過於安靜了,連看守的工作人員都不在,就只有他們兩個。
登上天台的樓梯沒開燈,很黑,只有微弱的光亮,哪怕開了手機的手電筒也依然黯淡。霍西懸在前面走得很慢,鍾隱跟在後頭每一步都是試探,都是摸索。
他的夜視不太好,有幾步差點踏空,心有餘悸,等他再擡頭,霍西懸停下來,向他伸出手,並沒有回頭。
拒絕亦或接受,全權由他決定。
如果在這裡……如果只是在這裡,不會有人知道的吧?
鍾隱心一橫,搭上了那隻溫熱的手。
爾後霍西懸將他握得更緊,穩穩帶他向上。
黑暗中只剩不分彼此的呼吸聲。
等到登上最後一級臺階、光亮終於照進來,兩個人也默契地鬆開手。鍾隱原本以爲隱秘中的親暱到此結束,等到霍西懸推開門後,怔在原地。
曾經告白、求婚、結婚時都沒見過的花海,此刻鋪滿了透明的觀景臺。只不過並非傳統愛慕時熱烈的紅玫瑰,而是溫柔素雅的藍色繡球。
它們躺在地上,微風吹過,花瓣顫動,彷彿拂過一片海洋。
霍西懸見他愣愣沒有動作,輕輕扶住他的腰帶他走到花海中心。
他站到他對面,眼神溫柔。
“小隱,無論你是生氣還是別的,接下來,先聽我說完,好嗎?”
*
“我一直想這麼做,也許是這次來皇都,也許是上半年剛見到你回酩城,我想這樣很久了,沒有比這裡更合適的地方。
“這裡是連死亡都分不開相愛之人的地方,如果是在這裡,就沒有打破不了的障礙,只要足夠相愛,連上帝的旨意都可以改變。
“五年了,我以爲這五年我已經接受了你離開的事實,也習慣了你不在身邊。可等到再次見到你才發現,根本不行……沒有你我不行。我做不到。作爲霍西懸所生存的意義,必須要有你鍾隱存在才完整。
“你知道嗎,我和任綃已經解除婚約了。其實我和她從來沒有真正答應過,都是父母的一廂情願。現在任家已經放棄了。
“我爸一定氣得要死吧。不過沒關係,我已經不是二十四歲的我,不會再傻了吧唧讓你一個人去承擔一切。
“小隱,鍾隱,我請求你,像你曾經請求我放過你一樣,我請求你和我在一起。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放開你,也請你多信任我一些,不要獨自面對風雨。”
霍西懸說完,甚至有點不敢看鐘隱的眼睛,怕在那裡看見漠然和拒絕。但他強迫自己面對,還好,鍾隱的目光並不冰冷,反而是溫柔的、無措的。
“我……”鍾隱顫抖着開口,才發現聲音全啞了。他清了清嗓子,緩慢地、好似怕驚擾了花的夢境,“我原本以爲,一定會等到我們之間發生什麼大事件以後,我纔會接納你。”
他一直不敢去想的一件事,就是這五年中,他們兩個人,到底誰比較痛。
“可我忽然意識到,我在等……無論在等什麼,都只是一個藉口,一個契機,最終的路途,都是通向同一個終點。”
他們分別走過黑暗的長廊,踽踽獨行數年,摸索着磕碰着往前,爲了心頭曾經有過的那一點光亮掙扎着不肯就此放棄。
千百個孤苦夜晚捱過去,走到路口,發現等在那裡的仍然是原來那個人。
他們是彼此的月亮,在紛繁世間中,在命數浮沉中,唯獨能被對方點亮。
“原來我一直一直在說服自己去接受你。再一次的。”
若他依舊站在界限之內,他的“永遠”將遙不可及。
可只要他點頭,月亮就會再次擁他入懷中。
“——那就重新來過。”
——————
注:
1. 本章題目引用自王菀之《永遠幾遠》;
2. 陸少的弟弟、小侄女、“刀疤”就是29章出場的那三位,陸家哥哥×紀醫生,刀疤×陸家弟弟分別會有單獨的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