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劍是真實的。
當你的手握住了冰冷的劍柄時,那種感覺也是真實的。
對一個學劍的人來說,世上幾乎已沒有任何事能比這種感覺更真實。
無忌是學劍的人。
現在他手裡已經握住了這柄劍,但是這次他心裡卻沒有這種真實的感覺。
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真實的事。
憐憐凝視着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這是真的,我真的要你殺了我。”
無忌忍不住要問:“爲什麼?”
憐憐道:“因爲我父親已經殺了你父親,我絕不能再傷害你。”她又補充,“我父親已經錯了,我絕不能再錯。”
無忌還是不能瞭解。
憐憐道:“我若不死,你就難免要死在我手裡,因爲我絕不會讓你去傷害我父親。”
無忌苦笑,道:“你死了又怎麼樣?又能解決什麼事?”
憐憐道:“我死了之後,你和我父親才能活下去。”
無忌又問:“爲什麼?”
憐憐道:“因爲我死了之後,就沒有別人能揭穿你的秘密。”
她又道:“金老大他們絕對想不到你會殺我的,所以你殺了我之後就趕快走,他們絕不會阻攔你,現在你的秘密既然還沒有被揭穿,要離開唐家堡還不難!”
無忌承認。
如果現在他立刻就走,的確還有機會逃出去。
憐憐道:“可是你殺了我之後就一定要趕快走,絕不能再停留片刻,所以你就沒法子再去找我父親了。”
她又笑了笑:“何況,你殺了我之後,心裡多少總難免有點難受,我們兩家的仇恨,說不定也會因此而漸漸沖淡。我自己當然也死得問心無愧,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用這法子解決。”
這件事本來就是個死結,只有用“死”才能解得開。
無忌如果死了,這個結,也同樣能解開。
她爲什麼不讓無忌死?
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願傷害無忌?爲的是什麼?
無忌就算是個不折不扣、無可救藥的呆子,也應該明瞭她這種情感。
無忌就算真的是個冷酷無情、心腸如鐵的人,對這種情感也應該感激。
只可惜現在他根本沒有資格被別人感動,根本沒有資格擁有情感。
因爲他這個人根本已不屬於他自己。
自從他父親慘死之後,他就已經將自己出賣給一個惡魔——
一個名字叫“仇恨”的惡魔。
這個惡魔在人間已橫行多年,已不知奴役過多少人的心。
02
窗外有風。
閃動的燈光,照着憐憐蒼白的臉,她已不再是以前那個任性活潑的女孩子。
無忌忽然道:“你是個笨蛋。”
他絕不讓自己臉上露出任何情感:“只有笨蛋,纔會想得出這種笨法子!”
憐憐自己也承認。
這法子的確很笨,但卻是她唯一能想得出的一種法子。
無忌道:“笨蛋都該死,我的確應該殺了你的。”
憐憐道:“你爲什麼還不出手?”
殺人的劍已經在手裡,應該殺的人已經在面前。
無忌爲什麼還不出手?
只有一種理由解釋,但是這個理由他既不願承認,也不願說出來。
有人替他說了出來。
他忽然聽見一個人冷冷道:“他還不出手,只因爲他也是個笨蛋。”
這個人赫然竟是上官刃!
無忌回過頭時上官刃已經在他眼前。
03
無忌的臉色沒有變。
上官刃的臉上也同樣沒有任何表情。
他們雖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他們至少有一點相同之處。
他們都不配擁有情感。
不共戴天的仇人已在面前。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卻無疑是最後一次。
無忌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機會。
上蒼對他總算不薄,又給了他最後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把握住。
他絕不能再有任何顧忌,絕不能爲了任何人、任何事將這次機會放過。
同情、憐憫、仁恕……這些高貴的情感,他都得遠遠拋開。
爲了復仇,他只有不擇手段。
劍光一閃,劍尖已到了咽喉。
上官刃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看着他手裡的劍,連眼睛都沒有眨。
無忌冷笑,道:“
你真的以爲我不敢殺她?”
上官刃道:“你當然不敢!”
無忌道:“爲什麼?”
上官刃道:“因爲你要殺的是我,不是她,你若殺了她,就再也不會有機會殺我!”
趙無忌也不能不承認,他看得的確很準。
上官刃道:“所以,你根本沒法子用她來要挾我,我也絕不是個會受人要挾的人。”
無忌道:“我看得出。”
上官刃道:“我也看得出你絕不會輕易放了她的。”
無忌道:“我絕不會。”
上官刃道:“所以我只有讓你用她來跟我做個交易。”
無忌道:“你也知道我要跟你做什麼交易?”
上官刃道:“你放了她,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無忌道:“什麼樣的機會?”
上官刃道:“公平交手的機會。”
無忌道:“這交易聽來倒不壞。”
上官刃道:“我保證你絕對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主顧了。”
無忌道:“但是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話算數?”
上官刃道:“你不知道。”
無忌道:“只可惜現在我好像沒什麼選擇的餘地。”
上官刃道:“一點也不錯。”
無忌盯着他,心裡在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已別無選擇?”
答案几乎是絕對肯定的。
是!
他的父親就因爲信任這個人,所以纔會死在這個人手裡。
只要他還有一點選擇的餘地,他絕不會信任這個人。
可惜他沒有。
窗外有風,閃動的燈光,照着憐憐的臉,森寒的劍光也照着她的臉。
她的臉色忽然變成一種彷彿透明般的慘白色。
她不能眼看着無忌再受她父親欺騙,她不能讓無忌死。
她更不能眼看着她的父親死在別人劍下。
可惜她偏偏無能爲力。
無忌手裡的劍鋒,距離她的咽喉彷彿漸漸遠了,她忽然大喊:“求求你,放了他吧。”
她忽然把自己的咽喉送上了劍鋒。鮮血涌出,她倒了下去。
——這是個死結,只有“死”才能解得開!
她也已別無選擇的餘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