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美紅醒了過來,因爲她覺得悶得慌,快喘不過氣來。
費勁睜開眼睛有個帶着黴味的枕頭正壓着她的臉。
窒息的感覺讓她全身越來越疲軟無力,她的手無力的揮舞了兩下,可絲毫沒有用處,她根本夠不着那個枕頭。
“李奶奶,小紅醒了沒有?”
她恍惚間聽到了有個小娃子的聲音,清脆響亮。就在這一剎那,壓着臉的枕頭滾了下去,一股新鮮空氣經過鼻孔和張開的嘴衝進肺裡,她頓時覺得輕鬆了很多。
牀邊站着一個四五十左右的中年婦女,黑裡透着黃的臉龐,一雙三角眼兒,好像棗泥糕上嵌着兩點棗核,顴骨高高聳起,一張嘴又扁又闊。
她不是個善茬,這是唐美紅第一感覺。
“小虎子,你怎麼過來了?”那婦女轉過頭,朝着門邊那個小娃子嚷嚷起來,聲音裡帶着一絲惱怒。
“李奶奶,我是過來看小紅的。”那個叫小虎子的小娃子飛快的朝牀鋪這邊跑了過來:“小紅醒啦?”
小紅是在說她嗎?唐美紅眨巴眨巴眼睛,萬分驚恐。
一切都變了。
天花板不見了,只有幾根黑色的木頭在頭頂上,直接可以看到上邊的瓦,瓦片間漏進幾縷陽光,看起來得好好收拾收拾了。牆面連灰漿都沒有刷,是一個個的土磚壘成的,裡頭的稻草杆都能看得清楚。
牆面上貼着一張畫像,唐美紅眯了眯眼睛,這不是……m主席麼?身下的木板牀硬梆梆的,硌着脊樑骨痛,身上蓋着的是一牀粗布被子,有一種溼重的氣息。
房間有些晦暗,唯有眼前的小娃子一雙眼睛是那樣的光亮,閃閃有神。
唐美紅想問他是誰,可是一張口,咿咿呀呀的聲音,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揮揮手,小胳膊小手挨不到嘴邊。
——她變成了一個小小嬰兒!
唐美紅驚駭得瞪大了眼睛,她、她、她……她是不是遇上了小說裡纔有的事情?她穿越了?她分明剛剛正在努力做公務員考試的模擬試題,怎麼纔打了個盹,眨眼間就來到了這地方?
“小虎子,你閒得沒事情做?”那中年女人衝着那小娃子氣惱的嚷了起來:“不知道到旁邊玩泥巴去?跑老孃屋子裡頭來做啥子哩?”
“我來看小紅妹妹的!”小娃子一雙手撐腰,衝着那中年女人嚷嚷,毫不示弱:“你剛纔拿枕頭在做啥?是不是想把她捂死?”
“你、你、你……”中年女人說話都有些磕巴,唐美紅覺得她肯定是心虛,剛剛她睜開眼的時候,一個帶着黴味的枕頭把她壓住,她的小腦袋左偏右偏想躲開這枕頭,可她穿成了個小小嬰兒,哪裡有力氣反抗,虧得那小娃子猛的躥了進來,她這才躲過了一劫。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鮮空氣,一臉戒備的望着那個中年女人,生怕她再拿了枕頭來捂她。剛剛纔撿回一條小命,她可不希望再丟了。
“賠錢貨!”那中年女人盯着她看了好一陣,突然朝她惡狠狠的說出了三個字。
賠錢貨?是在說她吧?唐美紅生氣的瞪着那個中年女人,可惜沒有絲毫作用,她一步步走了過來,伸手擰住了她的胳膊:“大人都吃不飽,哪裡還有閒糧養賠錢貨!”
好痛!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想要找人求助,可是屋子裡頭靜悄悄的,剛剛那個小娃子都沒見了影子。
中年女人舉起了一隻手,還沒弄清楚是什麼情況,“啪”的一聲,大巴掌落在了唐美紅的臉上。
臉上火辣辣的一片。
“哇哇哇……”唐美紅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本來是想喊“救命”的,可這兩個字一出口就變成了哭鬧的聲音。
那中年女人兇狠的盯着她,唐美紅被這眼神盯得有些發憷,口裡哼哼唧唧的哭着,努力的挪着小身子,想要從那女人面前逃開,可怎奈實在力氣不夠,她只能擡擡胳膊蹬蹬腿,就連翻個身都做不到。
帶着黴味的枕頭又朝她壓了過來,唐美紅索性閉上了眼睛。
捂死就捂死,說不定自己又重回二十一世紀了。
只是一切沒有像她希望的那樣發生,陳春花進來了,她的婆婆李阿珍失去了下手的機會。
睜着眼睛看了好一陣子戲,唐美紅覺得有些疲倦,或許是她現在還只是個沒滿月的嬰兒,精力不夠充沛,還沒等唐振林進來,她就合上眼沉沉的睡了。
初來乍到,她記住了這幾個人。
窮兇極惡的奶奶李阿珍,軟弱無用的母親陳春花,還有一個是古靈精怪的小虎子。
那個小娃子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可說話實在老到。要是沒看到人單單聽他說話,唐美紅覺得他至少已經有七八歲。
嬰兒的睡眠很淺,唐美紅才睡了一小會兒,就被一陣聲響吵醒了。
不知什麼東西窸窣作響,還伴着抽泣的聲音。
唐美紅將眼睛睜開一線,就看到陳春花正坐在牀上剝雞蛋殼,旁邊站着一個男人。
這男人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綠色軍裝,衣袖被磨破了邊,綠色的線已經泛白,下邊穿着一條黑色的褲子,膝蓋那裡磨得光光,在這光線昏暗的屋子裡,那一塊地方很顯眼。
“春花,你就快別和娘計較了,她哪能害小紅哩,肯定是小虎子看錯了。”
啥?小虎子纔沒看錯呢,剛剛那個惡奶奶分明就是想拿枕頭捂死她!
唐美紅抗議似的動了動胳膊,可惜牀邊的兩個大人都沒看到。
“我知道娘嫌棄我又生了個女娃兒……”陳春花繼續小聲抽泣:“她只想要孫子,可我肚子不爭氣……大根,你不會也怪我吧?”
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唐美紅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唐大根的樣子,只可惜屋子裡光線太暗,陳春花又捨不得點燈,她只能看到那個男人一張黑糊糊的臉,根本看不出五官長得咋樣。
“我不怪你,春花,等着你身子爽利了,咱們再來生男娃娃。”唐大根坐了下來,一隻手將媳婦的頭髮朝耳朵後邊撥了撥,低聲問:“乾淨了沒有?”
陳春花羞澀的低下頭,一隻手摸了摸小肚子,低着聲音回他:“還沒有哩。”
“今天晚上我給你揉揉,讓那些髒東西快些流乾淨。”唐大根咬着耳朵和陳春花說悄悄話:“我問了隔壁興國,他說想要生男娃娃就得把虎頭鞋擱枕頭下邊,咱們到時候也試試?”
“嗯。”陳春花的聲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樣。
“春花,mao主席說過,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咱們一定要再加一把勁,生出個男娃娃來!”
說着說着,唐大根忽然站起來,拍了拍胸脯,面對着牆上貼着的那張mao主席舉起手,很鄭重其事的背了一句mao主席語錄。
坐在牀上的陳春花馬上也跳了起來,和唐大根肩並肩的站着,昂首挺胸,那姿勢就像要去前線的紅軍戰士——只可惜手裡拿的是一個剝了殼的雞蛋,要是有一杆紅纓槍,那就會更像一些。
唐美紅眼睛都直了。
這是在演話劇嗎?怎麼才這一會子功夫,她那個軟弱可欺的便宜娘就變了個模樣?
mao主席說過……她這是回到六七十年代了吧?要不是誰會動不動把mao主席掛到嘴邊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朝牆上看了過去,雖然屋子裡頭一片昏暗,可她還是能看出來,那是一幅mao主席的畫像。
“大根,你吃點雞蛋補補身子。”
在主席像下邊表了決心,陳春花和唐大根又坐回了牀上,陳春花把手裡那個已經剝好的雞蛋朝唐大根手裡塞:“剛剛淑英給我的。”
唐大根嚥了口唾沫,把那雞蛋推了回去:“春花,你吃,你得多吃點東西快些把身子補好才行。”
“我現在沒有出工,用不着吃好東西,”陳春花把雞蛋掰了一塊下來塞到了唐大根嘴巴里:“你可是勞動力,要掙工分的,咱們家就指着你了。”
陳春花現在正是坐月子,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出工,婆婆李阿珍每天都在屋子外頭指桑罵槐:“母雞不生蛋,倒是會偷懶!哪裡這麼好的命咯!”唐大根知道他娘心裡頭不痛快,每天拼了命的幹活,想一個人掙出兩個人的工分來,每天晚上回家都是一身水,手上勒出了幾條紅印子,看得陳春花說不出的心疼。
唐大根砸吧砸吧嘴,把那點蛋白給吃了,舔了舔嘴脣:“這雞蛋煨得挺香的。”
“那你再吃點。”陳春花又掰了一點,唐大根張口叼住:“春花,那蛋黃你吃了吧,要生男娃娃就得補好身子。”
“你喊美麗進屋來,我喂她一點點,好東西也別少了她。”
陳春花小心翼翼的捧着雞蛋,生怕掉了一點點蛋黃碎屑,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貴重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