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泉村的忠字舞排練非常順利, 每天收工,男女老少就自覺來到斜坡上訓練。
楊林江的組織沒得說,槓槓的,湖泉村裡的人也服他管,一聽着他吹口哨, 就自覺朝斜坡上走。有幾次廖小梅抱着她走在隊伍後頭時, 楊寧馨看着前邊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感覺楊林江是在趕着一羣下池塘覓食的鴨子。
雖然楊林江組織得力,但是楊寧馨覺得,那十個女知青的功勞不可抹殺,甚至比楊江林的組織還要重要。
村裡的後生都不用楊林江吹口哨,早就顛巴顛巴的跟着女知青一路走到了斜坡,廖小梅懷裡的楊寧馨在後邊瞧着,好像那些女知青手裡有一根無形的繩子, 她們走到哪裡,湖泉村的後生就跟到哪裡,一雙眼睛巴巴的朝她們那邊看。
左亞輝不愧是藝術學校畢業的,不僅僅自己跳舞好看, 編排的節目也很棒, 她巧妙的將《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的金山上》和《敬愛的□□》三支歌曲糅合在一起,利用隊形變化,合理安排舞蹈人員位置,揚長避短將整齊劃一體現得淋漓盡致。
前邊都是又高又好看的俊男靚女,那些矮個兒的放後排自然就被遮蓋了, 老人家行動不便肢體不協調也在後邊被人牆蓋着,一點兒差錯都看不出。
雖說楊寧馨參加了排練,可畢竟她人小,村裡人都不忍心讓她跟着反反覆覆的排練,就讓楊家幾個小子在一旁輪流帶着她,狗蛋和大柱索性將那個木頭圍欄給搬了過去,他們上場排練時就把楊寧馨放在圍欄裡,讓她一個人乖乖的在旁邊呆着看熱鬧。
楊寧馨出場時間最短,也最寶貴。
每天最後一次排練,左亞輝都會給大家打氣:“mao主席教導我們,決不能向困難低頭!我們要有雄心壯志打敗一切困難!小六都要來跳忠字舞了,我們又有什麼不能做到的呢?”
好吧,她被當成了勤學苦練的典型,得了左知青的表揚!
楊寧馨昂首挺胸走到最前邊時,心中充滿了驕傲與自豪——她也能爲湖泉村貢獻一份力量啦!
不知道爲什麼,排練的最後一次總是最合節拍的,或許是大家都想早點回家去吃飯,聽說是最後一回都來了精神,特別是看到楊寧馨搖搖晃晃的走到最中央,對比自己,覺得全身都是力氣。
楊寧馨前世有些跳舞的基礎,這忠字舞又簡單,只要合着左亞輝唱出的歌來走節奏就行,對她來說根本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
動動肉乎乎的小手手,跺跺胖乎乎的小腳腳,腦袋一歪賣個萌,一切都很完美!
湖泉村一定能取得比賽勝利,把自己對mao主席的忠心表達出來!
很快就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冬天地裡頭沒有太多的事情,生產隊裡也沒有督促出工,於是乎楊林江成天招呼村裡的男女老少跳忠字舞。
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每天上午一場下午一場,跳得全身熱乎乎的,身上的棉襖都得要脫掉,露出裡邊的毛線衣裳。那個時代真是窮啊,毛線衣上一個個的洞還在穿,楊寧馨看着那些勤勞質樸的村民,心中暗暗想着,等到她長大,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了過來,她一定要帶領湖泉村走出貧窮,共同致富。
——不說別的,至少大家都能穿新衣,吃飽飯。
在跳忠字舞的人羣裡,楊寧馨的衣裳是最新的,楊樹生藉着過年的由頭,又給她從裡到外添置了一套衣裳。裡邊是棉布的衣裳,外頭是一件厚實的棉襖,廖小梅親手做的,棉花密密的壓平了,再用線給壓出邊來,棉襖上頭還穿了一件背背衣,廖小梅細心的縫了兩道木耳花邊,讓那背背衣看上去格外新穎。
“城裡的娃兒都是這樣穿的哩。”
廖小梅上次跟着楊樹生進城給楊寧馨扯布,特地留心了城裡娃兒的穿着打扮,回來以後照着那樣兒給楊寧馨打扮起來:“我們家小六穿什麼都好看,這些新式衣裳穿到她身上就更好看了。”
湖泉村裡的孩子們都羨慕楊寧馨,穿新衣,吃零食,這生活可不是一般人能過上的,每次楊寧馨走到哪裡,羨慕的目光就跟着她轉到了哪裡。
“小六可真是好命,掉到糖罐子裡了。”村裡人一提起楊樹生家的小六,不由得一個個贊她有好命,只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這娃兒太機靈:“小六也值得她爹孃對她好,人生得好看,又聰明,不疼她還疼誰?”
楊樹生單位到二十九才放假,那天他回來很早,交叉揹着兩個大袋子,手裡還提着兩個袋子,好像是個搬運工一樣。楊家幾個娃兒站在自家走廊上,見着楊樹生的影子,歡呼一聲,飛快的跑了過去迎接他,廖小梅也牽着楊寧馨慢慢的走了下去。
“大伯,都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幾個娃兒攀着楊樹生的胳膊,伸手去幫他提袋子:“有沒有鞭炮?”
“大伯,是不是帶了瓜子花生回來了?是不是剛剛炒出來的?”牛蛋現在到了嘴饞的年紀,只會提着要吃,口水都要流了出來。
楊樹生把幾個包都卸了下來,摸了摸狗蛋的腦袋:“過年當然少不了鞭炮,也少不了瓜子花生啦,狗蛋,你帶弟弟們把這些包搬到堂屋去。”
聽說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有,幾個小娃兒開心得要跳了起來,狗蛋有九歲了,力氣比牛蛋他們要大,一個人拎起一個揹包就朝堂屋裡走了過去,剩下幾個兩個人擡一個包也走得飛快,只想快些到堂屋裡去打開包瞧瞧大伯都買了些什麼。
廖小梅抿着嘴笑:“這一次你給小六帶了啥禮物呢?”
“爸爸!”楊寧馨擡頭望着楊樹生,奶聲奶氣的喊了一句。
說來奇怪,剛剛開口喊第一句爸爸媽媽的時候,她還有些覺得尷尬,心裡有些不自在,可是喊得多了,她感覺自己已經完全投入到小娃兒這個角色裡,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而且越喊越順口,越喊越甜。
“小六乖,來,爸爸抱抱!”楊樹生蹲下身子張開雙臂,楊寧馨撲進了他的懷裡,楊樹生拿了鬍鬚蹭了蹭她:“有沒有想爸爸。”
“想。”楊寧馨一本正經的點頭,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她真把楊樹生當成了自己的父親,他對自己的細心關懷,他的忠厚朴實,讓楊寧馨覺得他值得一個父親的稱呼。
楊樹生開心的笑了起來,伸手到口袋裡摸了摸,摸出了幾個彩色的橡皮筋。
廖小梅看着那幾個橡皮筋,又看了看楊寧馨淺淺的頭髮,笑了起來:“咋就給她買這個東西了,現在還用不着哪。”
“用得着,你沒看咱們小六的頭髮都這麼長了嗎?”楊樹生抓起楊寧馨一把柔軟的頭髮,很是得意:“小六的頭髮長得很黑,又細又軟,扎辮子最好看了。”
“還太短了點,怎麼夠扎。”廖小梅還是覺得自己的寶貝不用太多的裝飾也很好看,再說她還有些擔心:“橡皮筋纏着小六的頭髮,她會痛的。”
“不會,這是用細毛線纏了一圈的。”
楊樹生歡歡喜喜抱着楊寧馨朝屋子裡邊走:“小六,爸爸給你扎小辮去。”
回到屋子裡,桌子上擺好一面鏡子,楊樹生把楊寧馨放到凳子上坐好:“小六,你看着爸爸怎麼給你織辮子啊。”
楊寧馨點了點頭,甜甜的應了一句:“好。”
楊樹生歡喜得全身打了個哆嗦,伸手摸了摸楊寧馨的腦袋:“小六真乖。”
他拿起一把梳子,慢慢的給楊寧馨把頭髮都梳柔順了,這纔開始給她扎小辮,楊寧馨聽着他嘴裡哼着歌曲:“別人的閨女有花戴,爹爹錢少難買來,扯上二尺紅頭繩,與我喜兒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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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旋律很熟悉,不是《白毛女》裡頭楊白勞給喜兒扎頭繩時唱的歌嗎?倒是很應景,好像楊白勞也是過年的時候去給喜兒買紅頭繩的。楊寧馨從鏡子裡看着後面,就見楊樹生一臉溫柔的看着她的腦袋,一雙手很細緻的挑起幾縷頭髮,然後用橡皮筋給她慢慢將那幾縷頭髮綁到了一起。
廖小梅靠着房門站着,看楊樹生那全神貫注的模樣,微微一笑:“樹生,你還記得咱們成親第二天不?你也給我紮了頭髮。”
楊樹生擡頭看了她一眼:“小梅,咱們是結髮夫妻,當然要給你織頭髮嘛。”
結髮夫妻……楊寧馨很想開口給爹孃科普一番,可最後還是忍住了,她要是給他們倆解釋,肯定會引起他們的驚慌。
就當沒聽見吧,她擡頭望向廖小梅,就見她一臉溫柔的看向這邊。
“小梅,我要感謝你,這麼多年幫我操持這個家,我去縣城上班,你在家裡照顧爹孃和小紅,都沒埋怨過一句。”楊樹生把左邊的辮子綁好,換了一個方向給楊寧馨綁右邊:“現在咱們有了小六,就是最團結最溫暖的家。”
廖小梅走了過來,把一隻手放在楊樹生的肩膀上:“樹生,這麼多年我沒能生娃兒,你從來沒說過一句重話,我真的很感激你。”
“咱們是夫妻倆,有什麼困難都要一起解決,怎麼能埋怨你一個人呢?”楊樹生憨憨的笑着:“咱們有小六了,還說那些話幹嘛,小六就是咱們的親生女兒,你可千萬別再在她面前說了,小六聰明着哪,指不定能聽懂。”
“嗯。”廖小梅擡起手擦了擦眼睛,心裡滿滿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