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封先生
冬麥在醫院住了兩天, 做了一個全身大檢查,醫院確認那種特製藥品對冬麥身體並沒有造成什麼大影響,當下冬麥就出院準備回家了。
這幾天冬麥在醫院, 沈烈也一直陪着, 不過到底是工作忙, 時不時有電話打進來, 不少服裝商都在打聽這個新型布料, 不過目前來看,好奇的多,但真正下手的少。
沈烈倒是也不急, 他對自己的這種新型布料有信心,自己家的蛋, 賣給別人, 別人家孵出小雞, 成就的是別人。
在有了這個新型布料後,他必須嘗試着自己開發設計服裝產品, 當然了,自己在服裝設計和生產領域到底沒什麼經驗,所以他是想找一家服裝生廠商合作,至於找什麼廠家,倒是大致有個範疇, 不能名氣太大的, 不然合作中自己佔不到多少便宜, 當然也不能太小的, 這樣自己借不到力, 必須要找有一定的生產加工經驗,但是目前效益不好的, 這樣自己借對方的生產經驗和渠道,對方借自己的新型布料和資金,大家互惠互利。
這幾天,沈烈也一直在聯繫接洽認識的幾家服裝生產商,自然忙得厲害。
不過不知爲什麼,冬麥總隱約感覺,他好像有什麼心事。
問他,他又不說。
這一天,沈烈帶着冬麥離開醫院,今晚先下榻在友誼賓館,明天就回去陵城了。
走出醫院的時候,冬麥終於忍不住說:“到底怎麼了,難道最近有什麼大好事故意不告訴我?”
沈烈看了她一眼:“沒有。”
冬麥低哼:“少來,你以爲你能騙到我嗎?你在別人跟前能裝下去,在我跟前裝不了,肯定是有什麼心事!”
沈烈笑一聲,不說話了。
冬麥倒是也沒逼他,反正說不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但如果真有什麼,可千萬別憋着。
兩個人打到一輛出租車,過去酒店,一路上也沒怎麼說話,一直到了酒店,進了房間,冬麥收拾東西打算進浴室洗澡,沈烈突然道:“這次怪我,當時陳會長叫我過去一起接受採訪,如果我不去,或者過去的時候帶着你一起,也許你就不會受這個罪了。”
冬麥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看他,這都好幾天前的事了,其實她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她也和他說過,這是意外,誰能想到光天化日的首都發佈會會場林榮棠竟然能幹這種事呢。
她沒想到他竟然一直把這事悶心裡。
“我又不是小孩,也不用時不時跟着你不離眼,本來就是意外,你想這麼多做什麼!”冬麥無奈,笑挑着眉看他。
沈烈走過來,竟然直接抱住了她:“反正以後我要更上心,不讓你遇到這種危險,也不會在你遭遇危險的時候卻讓別人救你。”
他這麼一說,冬麥隱隱意識到了,難道是和孟雷東有關?
這次自己遇險,先是孟雷東幫了自己,之後便是劉鐵柱關鍵時候出現,總算是將林榮棠制服,所謂的“別人救你”自然不是說劉鐵柱,那就是孟雷東了。
況且他的這個奇怪情緒好像就是在孟雷東走了後纔有的。
她好笑又好氣:“敢情你是因爲人家孟雷東救了我,在那裡不舒坦?你可真行,怎麼突然這麼小心眼了,我要是像你這麼小心眼,我這一天天別活了。”
沈烈低首,將臉輕輕埋在她的秀髮中,啞聲道:“我今天就小心眼了,你以後儘量少和他接觸。”
這麼多年了,孟雷東這個人是什麼人品,倒是也看得清楚,他這個人或許大男子主義好面子,做事也有些不則手段了一些,但朋友妻不可戲,他是不可能對冬麥有什麼進一步想法的。
只是別的地方,沈烈都可以心胸開闊,不會計較那些小事,但唯獨在冬麥的事情上,他就是大方不起來。
冬麥笑嘆:“我和他本來接觸也不多啊,平時都是你和他接觸,也就是最近因爲你忙着技術研發的事,我才和他接觸過幾次。”
沈烈:“我當然明白,只不過——”
他停頓了下,才低聲道:“就當我小心眼行吧!”
他這麼說的時候,語氣中帶着濃濃的酸,簡直是打破了醋罈子一樣。
冬麥想笑,又有些心疼他,這人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她只好安慰他:“好了好了,那以後少接觸就是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沈烈這才“嗯”了聲,那語氣,倒像是一個撒嬌的小孩。
冬麥:“我就是覺得你至於嘛!”
沈烈:“是不至於。”
冬麥無奈搖頭,說話間也就進去浴室洗澡了。
沈烈手揣在西裝兜裡,走到了落地窗前,望着首都的璀璨燈光。
其實他並不想和冬麥提,孟雷東應該是確實對她有些異樣的感覺吧。
倒未必有多濃烈,但是對於孟雷東來說,冬麥是那個年少時邂逅的小姑娘,是危難時候幫了自己一把的人。
十幾歲的冬麥是什麼樣的,沈烈不知道,但他能想象,黯淡的街道,蕭條的深秋,一個被人追着的年輕人,突然遇到了那麼清靈出挑的小姑娘。
小姑娘伸出援手幫了他,一面之緣,在他心裡留下淺淺痕跡。
數年後,偶爾間意識到,這就是當年的小姑娘,且救了他性命,那種感覺,自然是有些不一樣。
孟雷東在這方面是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所以冬麥並不會多想,只是就他來說,醋勁兒總是要小小發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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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烈帶着冬麥回去陵城,到了家門口,沈杼竟然在家,“嗖”的一下跑出來迎接,看到冬麥,高興地一下子撲到了冬麥懷裡:“媽,我好想你,你擔心死你了!我差點想去首都找你,姥姥不讓我去!”
說着說着,眼圈竟然有些紅了。
冬麥:“我這不是挺好的嘛。”
沈杼:“你還騙我,我都知道了!那個林榮棠太壞了,竟然想綁架你,幸好警察叔叔把他抓住了!”
冬麥微驚,沒想到大家都知道了。
沈杼:“我們在直播上看到林榮棠被抓了,後來孟伯伯回來,問了問,才知道媽媽差點被綁架。”
冬麥無奈,心想孟雷東這個人平時嘴巴挺牢的,怎麼竟然把這事告訴孩子了。
她哪裡知道,她家女兒在她面前還算是一個貼心乖寶寶,在別人面前,說幾句話就把孟雷東挺大一個人給套路了,當然也怪孟雷東沒經驗,他就沒想到一個十歲小姑娘竟然跑來套自己話。
他以爲十歲小姑娘啥事兒都不懂呢。
這時候蘇彥均也出來了,她也是擔心得不輕,現在看到冬麥回來才放心,讓沈烈冬麥趕緊進家,給他們做好吃的,又說要打電話給胡金鳳。
經歷了一場驚魂,如今回到家,電視上播放着武俠劇《冷月孤星劍》,茶几上的奶茶冒着熱氣,沙發上親自動手縫的坐墊格外舒坦,冬麥捧着奶茶,看着電視,和母親女兒說着話,感覺別樣的踏實和溫暖。
這個時候,一擡頭,就見沈楷無聲地坐在旁邊,正看着她。
沈楷並不太多話,一般來說他不是在看書,就是站在書架前拿書,倒是很難得見他和大傢伙一起坐在客廳裡。
沈楷見冬麥看自己,抿了抿脣,不過沒說話。
沈杼從旁邊忍不住笑:“媽,沈楷知道你出事,可擔心了,這幾天都沒看下去書!”
沈楷瞪了沈杼一眼,很不贊同。
冬麥也跟着笑,要知道對沈楷來說,他竟然不看書了,那可是天大的事,看來這孩子平時看着不知人情世故,只知道一味埋首在書裡,但其實也是很重情義的孩子。
當下笑着招呼沈楷讓他坐下,一起看電視。
沈楷小聲說:“電視劇好無聊。”
嘴上這麼說,不過還是坐下了,坐下後,還被沈杼賽了一嘴零食,他還能怎麼着,只能吃了。
晚上時候,胡金鳳、江春耕和馮明華帶着孩子過來,另外滿滿也來了,滿滿和冬麥關係一直不錯,聽說冬麥差點出事,自然擔心。
滿滿十五歲了,現在上高一,學習特別好,總是考班裡前幾名。
孩子比較懂事,馮明華人也不錯,又是小學老師,對小孩子教育很上心,前幾年都是親自給滿滿輔導功課,因爲這個,母子兩個雖不是親母子,但關係處得還不錯。
江秋收也聽說了消息,不過這幾天太忙,上海的分店要開了,他纔出差過去,回不來,馮金月又忙着要帶孩子上輔導班,說是要參加奧數競賽,也沒過來,不過打電話問候了一番。
當下一大家子吃了晚飯,熱熱鬧鬧的,席間江春耕說起史密斯太太來。
原來史密斯太太在林榮棠被抓走後,大怒,跳腳大罵,跑去了英國大使館,要英國大使館和中國交涉,不過公安機關很快給出一些證據,英國大使館見證據確鑿,也就沒再說什麼,畢竟是一個犯罪人士,又是在中國境內。
史密斯太太求助英國大使館無果後,便開始給英國一些朋友打電話,從各方面給中國政府施壓,但是林榮棠的犯罪證據實在是太確鑿,以至於中國方面很強硬,幾番下來,史密斯太太也沒辦法了。
她結過三次婚,做生意有一些朋友,但是到底年紀大了,現在八十歲,很多時候都是靠着林榮棠照顧生活起居並幫她打理公司,現在林榮棠被抓了,她也有些抓瞎,朋友勸她不要管林榮棠,讓她回國,但是她卻不捨得。
她知道林榮棠是貪圖自己的錢,但那又怎麼樣,她確實喜歡這個年輕小情人,不捨得看他這樣被人家冤枉。
她覺得中國是腐敗黑暗的,不講法治,冤枉她的愛人。
她想來想去,最後回去了陵城,對着陵城政府一番威脅,要求他們儘快將林榮棠救出來,不然的話她就會將她投到陵城的錢撤資。
撤資肯定是不可能,那麼多錢,已經兌換成人民幣建造了廠房購置了設備,陵城政府曾經吃過暗虧,這次是怎麼也不會撤資。
又是拿出來合同給史密斯太太看,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史密斯太太怎麼聽,翻來覆去一句話,她要求見到tang,要求大家營救tang,不然就會向西方媒體曝光中國政府的黑暗。
這話聽得大家又好笑又好氣,林榮棠違法犯罪證據確鑿,連英國大使館都沒聲了,這老太太倒是能耐起來了。
於是大家都不搭理了,愛鬧就鬧,想撤資也可以,不過到時候得先把合同的違約條款履行下。
反正這種違法犯罪的外賓,他們也不敢合作,走了更好。
史密斯太太不甘心,時不時過去陵城羊絨局鬧騰着,把牛局長愁得要命,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癡呆了,還是外國人就這麼聽不懂人話,自己一個個小小的羊絨局局長,見了陵城的羊絨大戶都得敬着人家,她憑什麼認爲自己能幫她“救”出林榮棠?
牛局長難免跑去陵城縣委抱怨幾聲,大家聽了,都笑着安慰他:“你先拖着吧,等林榮棠判了,她再鬧騰也白搭了,她要撤資,你就和她講合同,這次咱們合同講得明明白白。”
沒辦法,牛局長只好繼續周旋着。
冬麥知道了這些,也是忍不住笑,上次陸靖安和林榮棠合作,看似虧的是陸靖安,其實最後賣單的還不是孟雷東和陵城銀行,這次倒是好,算是從史密斯太太那裡摳出錢來了,把之前賠的那五千萬回本了。
而劉鐵柱在那天林榮棠被抓後,大鬧一場,事後冷靜下來,跑去了松山村,竟然直接把林榮棠家的祖墳給扒了。
天矇矇亮的時候,村裡有勤快的去地裡幹活,看到幾堆土和幾個裸露的墳頭,嚇了一跳,偏偏這個時候墳裡還有動靜,一時更是魂飛魄散。
接着裡面爬出來一個泥人漢子,大家嚇得吱哇亂叫,抱頭鼠竄。
後來有人看出不對,才認出這是劉鐵柱。
劉鐵柱黑着臉,拿着鐵杴,狠狠地立在林家墳頭前:“狗孃養的林榮棠,我x你祖宗十八代,你進監獄了,我讓你祖宗十八代不安生,挖你祖墳!”
說着,他又高聲大喊:“林家祖宗,林寶堂你聽到了,你們不肖子孫幹了缺德事,害我兒子,天理不容,我今天挖你們墳,要恨你們就恨你們自己,生出這麼一個狗玩意兒!”
他這麼喊的時候,緊攥着鐵杴,兩眼瞪圓,額頭青筋畢現,聲音壯烈淒厲。
全村人都嚇懵了,後來還是支書上前,試探着想勸,劉鐵柱卻哈哈大笑:“那個狗玩意兒林榮棠,他就不是人,他是畜生,你們見過他那玩意兒不,不男不女,哈哈哈,活該,活該,他後半輩子吃牢飯去,進監獄活該被裡麪人弄死!”
劉鐵柱這麼瘋狂地大笑着,拎着鐵杴,就這麼離開了。
村裡人呆呆地看着,竟然沒人敢攔着。
也是他走了好久後,村裡商量了下,不知道怎麼辦,就去聯繫了林榮陽,林榮陽如今自己過得窮,也沒什麼錢重新修整祖墳,只好隨意地撿撿,收殮起來,再用土掩埋了。
之前還立過墓碑,現在是立不起來了,幾把黃土遮掩一下而已。
再之後,傳來消息,林榮棠的證據越查越多,肯定要坐牢了。
消息傳來,大家唏噓不已,有人就暗地裡傳,說這是因爲劉鐵柱挖了林榮棠祖墳,破了林家的運勢,偏偏林榮陽那天回來上墳,不小心被車撞到,估計要休養好些天,大家更覺得他家以後都是倒黴事了。
“祖墳被人家劉鐵柱挖了,劉鐵柱當時還在他家墳頭撒了一泡尿,以後他家子孫世世代代被人家尿薰。”
“得,他家就一絕戶,老大林榮輝家不就一閨女嘛,林榮陽家倒是兒子,但他媳婦帶着兒子離婚了,不跟着他過了,他家這不是已經絕了。”
大家想想也是,又覺得這是風水不好才絕戶,反正農村人,總是有一套自己的邏輯。
而發瘋離開的劉鐵柱不知道這些,他離開後,悶頭去了戒毒所,開始漫長而痛苦的戒毒。
他只是一個沒什麼文化的農民,當年老實巴交的,被孫紅霞勾搭了,好上了,大庭廣衆之下戳穿了林榮棠的秘密,他回想過去,也曾經後悔過,覺得對林榮棠太狠了。
林榮棠報復自己,把自己害成這樣,自己又把林榮棠的祖墳給扒了。
現在林榮棠進監獄了,一切的恩怨也許可以結束了,不管誰對誰錯,他都不想再管了。
他要去戒毒,開始新的生活,畢竟他還要活着,活着才能掙錢照顧自己那可憐的兒子。
至於他兒子劉建強也要去戒毒了,劉鐵柱到底是大人,自己可以憑着意志克服,但是劉建強是個孩子,又有心臟病,這其中自然是許多痛苦和艱難。
孫紅霞開始在市裡打零工,不過後來發現市裡工資比陵城也高不了,而且日常消費高,於是便回來了陵城,靠着給陵城的羊絨戶梳絨來掙錢。
眼下的羊絨戶是別人介紹給孫紅霞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很富裕的人家,剛剛起步開始做,給的價格也不高,不過人家答應讓她週日請假一天過去市裡,這對她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誰能想到,等過去幹的時候才發現,這家的當家女人竟然是王瓜月。
原來當初沒了胳膊的王瓜月嫁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那鰥夫兒子最大的其實也十二三歲了,王瓜月嫁過來十一年,生了一個閨女,日子雖然過得窮,但也好歹把孩子拉扯大了。
上了梳絨機做這買賣的正是王瓜月的繼子,今年二十三歲了,從信用社貸了款,矢志要做羊絨脫貧致富。
王瓜月看到孫紅霞一愣,孫紅霞看到王瓜月更是一愣,之後臊得不知道說什麼好,本打算轉頭走人,不過想想,真是走投無路,也沒別的好去處,到底是尷尬地賠笑了一聲。
王瓜月最後也沒說什麼,到底是讓孫紅霞留下來了。
昔日的僱主和梳絨女,變爲了今日的僱主和梳絨婦女,彼此都在小心地試探觀察着,王瓜月發現孫紅霞還算老實,孫紅霞發現王瓜月並沒有報復的意思,這才放心了。
只不過,偶爾間,彼此看到對方,多少能看到彼此臉上的痕跡。
一個失去了胳膊,辛苦操勞十幾年爲丈夫家養大繼子,未來先衰前額不少白髮了,另一個卻是憔悴麻木到不堪一擊,揹負着擔子負重前行。
十年的光陰,大家好像誰也沒沾到便宜。
孫紅霞在王瓜月家安頓下來後,兢兢業業地梳絨,一天梳絨十幾個小時,每到了週六,就蒸好饅頭帶了煮好的牛肉搭乘公共汽車過去市裡戒毒所,給自己的男人,給自己的兒子。
匆忙見一面,眼淚嘩啦啦地流,回來後繼續打工掙錢。
她很小心,不敢出事,用風油精擦在太陽穴上讓自己保持清醒。
梳絨的時候,她經常能聽到大家討論起來沈烈,說他多能耐,說現在公司越做越大,她聽到後,連頭都不擡。
如果說之前還有羨慕和嫉妒,現在的她是徹底麻木了。
她只想掙錢,給兒子攢錢,兒子得戒毒,兒子得治病,兒子太需要錢了。
她也聽到別人討論王瓜月那失去的胳膊,年紀大的會神秘兮兮地說起曾經,孫紅霞更是悶聲不吭。
曾經王瓜月在她家幹十幾個小時沒了胳膊,現在她在王瓜月家也是幹十幾個小時,她心甘情願的。
爲了掙錢,什麼都可以不怕。
其實許多事,她並不敢多想,怕一想多了,悔恨會像刀子一樣割着心,所以她總是忽略。
當然了,偶爾結束了一天疲憊的動作,她躺在牀上,享受着臨睡前屬於自己的那點時間,會想起一些。
這一生其實很有意思,一覺醒來,莫名地記得一些事,不知道是上輩子還是夢,她信了,卻就這麼耽誤了一輩子。
其實就算當年她不和沈烈離婚,她也不可能成爲那個陪着沈烈走向成功的人吧。
她發現自己必須承認,冬麥陪着沈烈走過的那一條路,如果是自己,早就放棄了,她比冬麥精明太多了,吃不了太多苦頭,遇到麻煩,也就趕緊撤了。
所以陪着沈烈一起走到今天的人,怎麼也不是自己。
這麼一想,好像也就釋然了。
有一次,王瓜月兒子拉着貨過去沈烈的工廠,恰好那天沈烈帶着冬麥開車經過,王瓜月兒子趕緊過來點頭哈腰地套近乎。
沈烈自己是從私營個體戶走過來的,沒什麼架子,又因爲王瓜月當年的慘狀,特意給底下人囑咐過,好歹照顧下她家生意。
如今沈烈和王瓜月說着話,冬麥一擡頭,便看到了拎着沉重的羊絨袋子站在那裡的孫紅霞。
看到後,也是意外。
才三十五歲,孫紅霞已經不少白頭髮了,人枯瘦枯瘦的,眼睛裡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傲氣或者不甘,她就像是一棵入了冬的老樹,乾枯褐黃,麻木地隨風而動,自己沒有半分生氣。
甚至看到沈烈和冬麥的時候,也沒有絲毫的反應了。
冬麥想着,這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儘管經濟條件並不算好了,但好歹有個奔頭,等那父子倆戒毒出來後,好好過日子,未必不是幸福的一家。
雖然這個代價有些大了。
其實除了孫紅霞,冬麥還見過一次孟雪柔,不得不說孟雷東做事確實很能狠得下心,給了孟雪柔一套房子,孟雪柔和孟穎搬過去後,是再也不給她們任何接濟了。
孟雪柔開始的時候還能變賣自己的名牌包以及首飾爲生,後來坐吃山空,看孟雷東真得狠心,就只好去找了一份工作,好像是在一個商場櫃檯賣衣服,日子自然過得辛苦,也就勉強能維持生活。
以前孟穎在學校裡都是名牌衣服鞋子,現在穿不起了,爲了這個,沒少哭鬧,還鬧着不去上學了,又和幾個男生經常逃學,去看錄像什麼的。
冬麥聽着,開始還有些替孟穎惋惜,覺得到底是一個孩子,不過想到之前聽女兒提起的一些事,這個孟穎以前有錢,會聯合一些女同學在廁所欺負別的女同學,這孩子好像早就長歪了,也就不再去想了。
這幾天沈烈忙着找合作服裝商,已經談了好幾家,都不是特別滿意,這個時候那位瑞士的紡織設備生產商代表封先生恰好認識一位做服裝生產的法國朋友,說是可以幫着引薦。
沈烈謝過人家後,就和那位法國服裝商通了越洋電話,考慮到對方說法語,沈烈專門找了一位法語翻譯。
誰知道對方英語也很流暢,於是沒用翻譯,直接用英語溝通,溝通過程中彼此都很欣賞對方,也對彼此的項目很感興趣,這麼一來,這位法國服裝生產商便想過來中國和沈烈進一步細談。
而那位瑞士的封先生,也恰好想回國一趟,便也打算一起回來中國,回來陵城看看如今陵城的發展。
冬麥之前偶爾試探過,又讓沈烈特意打聽了,知道了對方的一些信息,其實心裡多少感覺,這可能真就是了。
這天,沈杼想吃火鍋,外面天不是太冷,乾脆就在天台涼棚下吃火鍋,一家子吃得盡興,吃的時候,冬麥開了紅酒,這紅酒還是之前一位法國服裝商送的,蘇彥均也喝了半杯。
吃完後,保姆收拾了,蘇彥均回去自己房間,冬麥跟過去,說想和蘇彥均談談。
蘇彥均聽了:“冬麥,你是有什麼事嗎?”
冬麥:“媽,有一個問題,你不提,我也一直沒問。”
蘇彥均睫毛輕輕抖了下,望向自己女兒:“你是不是想問你爸爸的事。”
冬麥點頭:“是的,媽,你知道的,沈烈這次在瑞士認識的那位封先生,他就是我們中國人,還曾經來過陵城。”
蘇彥均默了好一會,終於道:“沈烈和他合影了是不是?”
冬麥:“嗯,我洗了照片。”
說着,冬麥把之前洗的照片遞給了蘇彥均。
照片上是一個清雋的男子,瘦高文雅,五十歲出頭,望着鏡頭的時候含着淡淡的笑。
蘇彥均接過來照片,怔怔地看着,半響,突然一個嘆息。
冬麥看着母親眸中閃過的哀傷,心裡明白,這果然就是了,照片上那個儒雅的中年人,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蘇彥均放下照片,輕嘆了口氣:“你父親從小長在首都,那個時候我經常在寒暑假去伯父家,和他們家是鄰居,一來二去就熟了,我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到了十歲我回來陵城,也經常通信,我們是筆友,互相鼓勵學習進步。”
冬麥隱約知道一些,但是從來沒聽母親提過,如今聽着,這才知道,原來父親和母親竟然是很早就認識了。
她一直以爲是下鄉時候認識的。
蘇彥均繼續道:“我下鄉那時候,鄉下條件比較艱苦,當時給他寫信說了這事,他竟然二話不說,寫了請願書,也要下鄉,而且是指定要過來陵城,他要來陪我。”
“我心裡自然感動,那個時候也就十八歲,年輕,不懂事,我們談了對象,之後就偷嚐了禁果,有了你。”
回憶着過去,蘇彥均的神情有些恍惚了,她望着窗外花園裡的燈火,黑眸氤氳,彷彿透過那燈,看到了遙遠的歲月。
“有了你以後,他和我說了一些規劃,說等年齡到了馬上就結婚,說一起回去首都,還說他家裡想讓他申請公費留學,他的舅父就是首都一個學校的副校長,比較瞭解情況,知道怎麼申請公費留學。”
提起這個,蘇彥均苦笑一聲:“當時你纔出生沒多久,他去首都了,商量這件事去了,可是,他沒回來,再也沒有回來啊!他就這麼消失了,不負責任地離開了,遠渡重洋,聽說是去了英國。”
冬麥沒想到故事竟然是這樣,她望着母親眼底的哀傷,提醒到:“媽媽,你從那之後就沒見過他,會不會裡面有什麼誤會?聽你這意思,他是很好的人,既然很好,怎麼會不說一聲就這麼離開?”
蘇彥均脣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我當時雖然傷心絕望,但我心裡也抱着一絲希望,想着再見見他,看看他是什麼意思,就算是分手,好歹也給個理由。只是當時,我被你外公叫到城裡參加培訓,之後你就被換了,我以爲你去世了,當時我太難過太傷心了,對於他,也死心了。”
於當時的蘇彥均來說,無論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想法,她都不在乎了,女兒沒了,她是一個罪人,她不想見到封越涵,兩個人之間,不是他對不起自己,就是自己對不起他。
是以從此後,再不想聯繫。
反倒是七十年代的時候,封越涵曾經給她寫過一封信,說了自己的情況,在瑞士,工作了,又問候她,她只淡淡地回了八個字:“各自安好,再不相見”。
之後,自然就沒聯繫了。
冬麥聽着,嘆道:“媽,既然這次他會過來陵城,可能也是對過去的事念念不忘,如果有機會,可以開誠佈公地說說當年的事,如果有什麼誤會,解開,也算是了卻了心裡一個疙瘩。”
蘇彥均沉默了半響,才道:“罷了,都過去了。”
其實未嘗不後悔,當年她應該去問的,可冬麥出了事,沒了,她不想見到封越涵,也就不再問了,那段感情,那個女兒,她一起埋葬在心裡。
上天有眼,她的女兒還活在人世,只是造化弄人,過去的時光不會回來,時過境遷,她也沒有了再和封越涵聯繫的心情。
冬麥:“媽,我可是聽沈烈說,人家這位封先生這麼多年一直單身,沒結婚,孩子也沒有,如果真得是他,我可不覺得人家是什麼薄情寡義的。”
蘇彥均微詫:“他沒結婚?爲什麼?”
冬麥攤手:“媽,我哪知道,你如果想知道,是不是應該等人家來了,你自己去問人家?”
蘇彥均聽了,卻不再說話了。
冬麥見此,也就沒說什麼,畢竟這件事都過去三十多年了,時過境遷,昔日的那些心境再也不會有,她在這裡逼緊了,也不過是給母親壓力罷了,母親最需要的是時間,慢慢地想清楚這一些,做出一個決斷。
當然了,於她來說,她知道媽媽心裡一直存着遺憾,知道她心裡應該還是牽掛着那個人,哪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這次封先生回來,是一個很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