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彭樹林和初鶴兮商議的結果, 初鶴兮會在專案組陪同下前往美國,幫他們尋找H.F公司失蹤的大批珍稀文物。
初鶴兮:“挽挽,留在英國吧, 這裡還有一些文物需要鑑定,你陪着範老先生配合工作。”
她望着他幽深的眼睛:“既然你去, 那我就要去。”
初鶴兮抿脣, 眼神無奈:“我怕有危險。”
初挽:“危險, 有什麼危險,有國際刑警在, 有什麼不安全?”
初挽握住他的手腕:“你和誰說都沒用, 既然你要去, 那我就要去。”
她抿了抿略有些乾澀的脣:“鶴兮,從我有記憶起,我就知道, 要找她, 要找她, 一定要找她。”
她上輩子爲什麼那麼執着於九龍杯,只是因爲一件九龍杯嗎?
因爲傳說九龍杯直接導致了花旗銀行盜竊案, 而花旗銀行盜竊案使得初家家破人亡一蹶不振, 因爲親人離散杳無音訊只能去搶一件死物!
她活了兩世, 上輩子沒能觸摸過的答案, 好像就在眼前,她怎麼可能捨棄?
初鶴兮默了很久, 終於道:“好,那我們一起去找她。”
臨出發前, 陸守儼打來了電話,簡單問了初挽和初鶴兮現在的情況。
初挽:“守儼,你不用勸我,既然鶴兮去,那我就會去。”
陸守儼輕嘆:“我還沒說話呢,你就直接把你給堵死了,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初挽本來心情有些沉重,聽這話,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微咬脣,才道:“我就是心裡不舒服,看來事情沒我想得那麼簡單。”
最簡單美好的可能,自然是有壞人。
壞人是福宴清,自己的姑奶奶單純無辜。
不過事情走到今天,初挽知道,不可能了。
她也終於明白,昔日的她把姑奶奶想得過於美好了。
她以爲她是脆弱美麗的,是亂世中綻放的百合,但其實並不是。
她也許竟然是一個理智冷靜,將所有的一切都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
當自己在琉璃廠嶄露頭角的時候,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想必也已經知道了初家的種種,但是她竟然鐵石心腸,隱在暗處不相認。
如今想來,瓷語的成功,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竟然是姑奶奶親手把自己兒子送回國,助力於她的事業,或者說助力於初家的復興了。
能在自己身邊佈下無形的網,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在她手中,這樣的姑奶奶,哪可能是她夢中那個纖弱美麗的亂世嬌花。
陸守儼:“挽挽,我知道這件事就是你心裡的結,你不去看看,不去見見,是怎麼都放心不下的,所以你要去,我也認了,不會攔着你。”
初挽欣慰,低聲道:“就知道你最好了。”
陸守儼:“不過我已經通過特殊渠道,申請了陳正和鵬叔出國,到時候他們會過去陪着你,萬一有個什麼,我也放心,可以嗎?”
初挽倒是沒什麼意見,現在只要讓她過去美國,怎麼着都行。
陸守儼便大致講了安排,最後道:“上面對這次的案件很重視,昨天開了一個簡單協調會,□□,外交部,文物局,公安部,司法部,法制局,港澳辦全都到了,這次應該不會採用民事訴訟,直接移交到香港刑事訴訟。”
初挽:“嗯?”
陸守儼:“所以我才必須提醒你,那都是亡命之徒,萬事小心,不可大意,我儘量提前都給你安排好,但是你得聽話。”
初挽聽他這麼說,其實心裡也是暖融融的,知道他替自己擔心,也儘可能給自己安排了。
一時又想起上輩子他對自己種種的照料,鼻子竟然有些發酸:“知道了,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唄,都聽你的。”
陸守儼聽這話,便笑了,笑聲清沉:“你倒是會說好聽的哄着我,我這是順着你的心思,要是不順着你,還不知道你怎麼和我倔呢。”
初挽:“可我沒和你倔過啊!”
陸守儼:“那是因爲我都順着你了。”
初挽想了想,道:“說明你最懂我,最體貼我了!”
陸守儼聽這話,微頓,之後才磨牙道:“好了,你儘快準備去吧,別給我灌迷魂湯了。”
初挽抿脣笑:“嗯。”
掛上電話後,她胡亂想着,陸守儼真好。
一個男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能讓她心情變好起來,這樣的男人怎麼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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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從英國飛往美國後,按照初鶴兮的指路,一路趕赴美墨邊境,其間經過洛杉磯,初挽趁機去了一趟方老太太家中,不過裡面卻是人去樓空,問了附近的鄰居,說已經好些日子沒見人影了,再具體問就是不清楚。
初挽沒法,只好暫且放棄,跟着大部隊一路趕往位於美國西南角的一處沿海城市,說是城市,其實更像是小鎮。
這裡位於美墨邊境,太平洋艦隊就曾經駐紮在這裡,小鎮上還設有航母博物館。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遠遠地便能看到美墨邊境線,橫亙在兩國之間的隔離牆高達九米,看上去沉重壓抑,隔離牆的兩側,一側是高樓林立的美國城市,一側則是雜亂無章的墨西哥城市,據說那是世界上暴力犯罪最嚴重的城市之一,是墨西哥毒梟的根據地,每年發生大量綁架謀殺火併的案件。
而一牆之隔的美國小鎮自然成爲那些偷渡客最喜的所在,以至於這座小小的美國小鎮外來人口占了一多半,魚龍混雜,充斥着各色人等,這顯然也給非法分子提供了隱匿的空間。
透過車窗玻璃,初挽看到移民收容所的英文牌子在陽光下很惹眼。
一行人在美警方的配合下,下榻在一處還算乾淨的酒店,不過酒店不遠處好像就是簡易的停屍房。
在這裡,初挽明顯感覺到和國內或者說和美國大都市完全不一樣的氛圍,相比之下,之前她和陸守儼倉庫撿漏的海濱城市都算是秩序井然的了。
初挽住在酒店後,便和陸守儼打電話,不過不知爲何,根本沒接通,家裡沒人接,單位這時候是下班時間也沒人。
本來說是陳正和鵬叔都會過來,目前根本不見人影,反倒是Maddocks已經帶着初鶴兮的保鏢趕過來了。
這次負責行動的跨國文物追索行動小隊的負責人叫孟靜飛,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公安,據說她是警校出身,功夫了得。
大家聚集在一起,召開一個簡單的研討會,孟靜飛親自拿了當地的地圖來研究,初鶴兮對着地圖看了很久,才搖頭:“就在這裡了,但是具體地點我也不知道。”
他補充說:“我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但進入這座城市時,我睡着了,等我醒來,我已經在一間很大的房子中,所以我完全不記得那棟別墅應該在哪裡了。”
孟靜飛倒是很有耐心:“沒關係,我看這座城市並不大,我們可以挨個找找,明天再出去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線索。”
她對初鶴兮道:“你也好好回想下,那棟別墅有什麼特徵,什麼都可以,有用的沒用的都可以,儘量多回憶,我們會綜合分析。”
初鶴兮頷首:“好。”
等離開臨時簡易會議室,初挽給初鶴兮使了一個眼色,兩個人便過去了酒店的餐廳部,吃點東西。
初挽坐下後,看看周圍沒什麼人,只有初鶴兮的幾個保鏢隨意地坐在不遠處或者餐廳門口,這纔開口。
她看着初鶴兮,道:“說吧,到底什麼事?”
初鶴兮修長睫毛擡起:“嗯?”
初挽便笑了:“你瞞不住我,剛纔肯定有什麼事沒說。”
初鶴兮略靜默了片刻,才道:“那個帶我過去別墅的人,是三叔。”
初挽便明白了。
初鶴兮不想讓聶家三叔牽扯其中,所以他隱瞞了,假如將來找到聶家三叔,不至於讓聶家三叔引火燒身。
她想起上輩子,那個被初鶴兮找到的聶家三叔,他當時穿着一身簡單的黑紅色衝鋒衣,看着去好像很樸實尋常的一個人,以至於當時初挽並沒太在意。
不知道這麼一個人,他曾經經歷過什麼,現在又在做什麼。
初鶴兮:“聽Maddocks的意思,聶先生和他父親現在已經追查當年的移民記錄了。”
初挽聽着,在心裡輕嘆了下。
其實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顯然幾乎查不到,況且看起來H.F手段高明警惕心很強,他們既然能給姑奶奶能給福宴清做一個假身份,自然也能給聶家三叔做一個假身份了。
不過於聶家父子來說,乍聽到親人的消息,不可能不查,總是要循着線索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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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專案組過去和美方警察進行協助調查,初挽和初鶴兮留在酒店中,孟靜飛臨走前特意叮囑,讓他們儘量不要隨便出去,這邊治安畢竟不好。
初挽也就沒出去,在酒店裡看看書,又試着給陸守儼打電話,結果還是打不通,她便試探着問了馮鷺希,馮鷺希卻說不太清楚。
這讓初挽越發擔心,好好的怎麼聯繫不上,鵬叔和陳正也不見蹤跡。
她實在是無聊,便要過去找初鶴兮,誰知道剛要出門,電話鈴響了,初挽接起來,竟然是陸守儼。
乍聽到他的聲音,初挽便有些埋怨:“你怎麼回事?我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了都打不通,你跑哪兒去了!”
一時又道:“你這樣讓人怎麼放心,你也不惦記我了!”
陸守儼道:“我這不是趕緊給你打電話嗎?有點緊急的事情要處理,臨時出來了,陳正鵬叔這兩天就會到,孟隊長已經把你們的地址給他們了,你不用擔心。”
初挽:“那就好,不然莫名其妙聯繫不上,我肯定擔心。”
她聽着他那邊背景音嘈雜,好奇:“你在哪兒,怎麼亂糟糟的?”
陸守儼:“外面是商場,我在電話局給你打的。”
一時說起這邊的情況,電話裡自然也不好多說,陸守儼只大致問了進展,又問起初鶴兮來。
“他既然帶了人,你和他在一塊,別亂跑,免得不安全,那邊已經緊靠着墨西哥了,我聽說比較亂。”
初挽悶悶地道:“我知道……”
陸守儼聽她那不太情願的腔調,笑道:“之前不是還哄着我,說要聽我話嗎,怎麼現在不聽了?”
初挽咬脣:“聽,沒說不聽。”
這麼說了半晌,掛了電話後,初挽便百無聊賴地靠在窗戶前看着外面,這酒店樓層足夠高,隱約可以看到邊境牆那邊的情況,有幾座起伏的丘陵,還有星羅棋佈的小房子,其間小路蜿蜒曲折,好像有人像螞蟻一樣在移動。
這時候,她聽到下面傳來吵嚷聲,垂眼看過去,樓下是那個簡易的停屍房,有個上了年紀的墨西哥婦女憔悴地站在那裡,她膚色黝黑,深邃的眼睛裡滿是掙扎和忐忑,時而絕望,時而希冀。
初挽托腮,看着這女人,猜想着她特意越過那道牆,也許是來看她的親人,丈夫或者兒子,可能她的親人已經死了。
她心裡便難過起來。
一個墨西哥女人在距離家鄉一牆之隔的地方,等待着她親人的消息,生死不知。
而在太平洋的彼岸,曾經有一位老人用幾十年的光陰來思念自己的女兒,四十五光陰,生死兩茫茫。
如果那個人還活着,如果她能看一眼那個人,其它的又有什麼要緊?
初挽這麼想着,便起身,她想過去隔壁房間看看初鶴兮,想再和他說說話。
誰知道到了隔壁房間,她敲了好幾下門,也沒人迴應。
她陡然意識到不對,忙過去Maddocks房間,問初鶴兮呢,Maddocks神情微變,連忙奔過去初鶴兮房間,踹開了初鶴兮的門。
門破開,Maddocks衝進去,裡面根本沒人。
Maddocks忙給初鶴兮的移動電話打電話,結果電話鈴聲響了——移動電話被放到了酒店桌子上。
Maddocks擰眉:“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初挽:“吃過午飯回房時候,他說有點困了,想睡一會,我就沒敢打擾他。”
Maddocks神情凝重:“你留在這裡,我們下去找找他。”
初挽:“好。”
一時Maddocks又叮囑說:“你不要出去,就留在這裡!”
初挽頷首:“要不要先聯繫下孟隊長他們?你們這樣出去合適嗎?”
Maddocks眉頭緊皺:“先生既然自己出去,估計是有別的考慮,先不聯繫了,我們出去找找先生再做計較。”
初挽聽這話,想起聶三叔,也想起姑奶奶,到底是點頭:“好,那你們去吧,萬事小心。”
Maddocks帶着人離開後,她便有些百無聊賴,或者說煩躁。
她擔心初鶴兮,不知道初鶴兮在想什麼,擔心自己永遠找不到姑奶奶,又擔心終於找到姑奶奶後,換來的是失望。
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在酒店,她也不敢出去,只能呆在酒店裡,哪兒也不敢去。
外面華燈初上,天黑了,她拿着手機,想聯繫下聶南圭,問問聶家那邊的情況,不過可惜並沒聯繫上。
她很無奈,只好在酒店內來回踱步。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些聲音,好像是女人的聲音,以及男人的吆喝聲,她側耳傾聽,這酒店隔音效果也不好,她能聽到那女人估計是做□□易的。
在這種邊境城市,□□易並不合法,但是必然隱晦存在。
她便要過去插上門閂,免得被騷擾,誰知道那女人卻走到了她門前,敲她的門。
她沒搭理,想着這女人敲幾下沒人迴應就走了,誰知道女人很有耐心的樣子。
足足敲了三四分鐘,女人好像很遺憾,又去騷擾別的住戶了。
初挽這才鬆了口氣,畢竟異國他鄉,還是這麼亂糟糟的地方,她也不敢惹事。
她悶悶地在房間內來回走動,看着窗外,看着遠處的教堂。
在西方人眼裡教堂是神聖的吧,但是教堂修建得那麼高,卻照不亮教堂下的陰暗。
正想着,突然間,房間內的電燈閃了幾下,之後便徹底滅了。
房間內一片黑暗,她從窗戶往外看,其它房間的燈好像也沒了,外面有人發出抱怨聲,也有人罵罵咧咧的,便有工作人員出來安撫,酒店經理表示儘快檢修。
就在這亂糟糟中,初挽聽到門外響起敲門聲,伴隨着一個聲音:“你好,我們是酒店工作人員,需要對房間的電路進行檢修。”
初挽便過去,打開了門。
誰知道就在門打開的那一刻,她便感到眼前一黑。
腦中最後一個意識是,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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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挽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四肢無力,腦子發懵,眼前也有些模糊,她努力睜開眼,看向四周圍,在那彷彿隔着一層霧的視線中,她看到這是一棟奢華講究的大廳。
水晶燈下,窗簾微垂,略顯幽暗的冰藍色牆壁和地面讓整間大廳顯得幽深安靜,靠牆位置是線條簡約的黃花梨長沙發和垂手圈椅,以及一張帶冰裂紋的清式書桌。
那書桌上擺放着竹雕筆筒、紅木相框、記事簿、施藍釉的瓷器以及造型雅緻的紅木筆架。
此時她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她的目光便聚焦到了那張照片上。
那照片——
初挽心猛地一跳,待要細看,卻聽到一個聲音道:“親人就是親人,你看,你一眼就認出你姑奶奶的照片。”
初挽身形略僵,她靜默了片刻,才緩慢地回首看過去。
卻見在一幅紅木鑲框的大理石掛屏下,有一位白人老人正坐在黃花梨南官帽椅上,手指尖夾着一根冒着嫋嫋煙氣的雪茄,含笑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