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興下了班開車到別墅,只生母一人在家,問爸呢,生母說沒回來。李坤興知道生父還是老 習慣,與公司的人吃晚飯,吃酒,再去唱歌。也是,每天下班回來幹嗎?與老婆相對幾十年了,不冷清嗎?晚飯後幹什麼呢,看電視?打牌?那就泯然衆人矣。有的老闆是晚上賭博,會情人,到高級會所逍遙,那生父比他們好多了。
李坤興是早已經不參加這種活動了,在五洲公司的時間也少了,原來是以在公司上班爲主,現在以在律所爲主了,只管公司的法律事,其它事不問了。
晚餐豐盛,母已知子,都是李坤興愛吃的,兩個主打菜清蒸老虎斑、青蟹炒年糕,李坤興直說好吃。老規矩,生母給兒倒了一杯紅酒。李坤興不由說道,在媽這真幸福。
生母說:“那你多來呀,你天天來媽最高興。”
兒子說:“有點忙,來少了。”
生母說:“工作重要的,空了就隨時來。你孃的事你也別操心,交給我吧,現在我空了,能爲小輩分擔點事情就是開心,是價值。”
兒子說:“謝謝媽,我媽的事真的幸虧你。你年輕時候也是事業非常成功的,能力扛扛的,我媽的事情,放別的你這樣年紀的人,搞不來,光網上預約,住院出院手續,與醫生溝通,我姨媽說你樣樣懂,佩服你的。”
生母說:“我腦子還是可以的,不然怎麼生出你這麼聰明的兒子。新東西我會學習,好多不是你教的嘛。”
兒子說:“我錯過看到爸媽年輕時的奮鬥,但能夠想象,不容易,是成功的人生,小輩的榜樣。”
生母說:“人一輩子就幾次機會,要抓住。也有運氣。我們這一代小時候窮怕了,我小時候基本上吃不到葷菜,從沒新衣服,都是姐穿剩下的,破了就打補丁。冬天的棉鞋也是姐太小給我的,大腳趾都頂着露出來了,到學校也不怕丟臉,反正大家都那樣。過生日纔給個煮雞蛋,熱乎乎的藏在袋裡不捨得吃,冷了才一點點咬,那香味能想上三天。家裡不是有好幾只雞生蛋不是,捨不得吃呀,父母不讓,要賣錢交學費。你爸家也窮,他壞,偷雞蛋吃,家裡的喔,有時生吃,有時偷煮幾個,藏着慢慢吃。一次在上學路上吃,他膽子大,躲進墳墩堆裡吃,蹲在墳墩間,有人上田經過,他吃得專心,一想上課要遲到了,一下子站起來,那人嚇壞了,趕緊跑,你爸還在後面追,其實是跑着上學,還超過了那人。那人看清是個小學生,就跑着跟到學校告狀,學校就通報批評你爸。都以爲他是惡作劇,他又不能講真情,他說無所謂,不缺學校這一次批評。上了中學還跟老師打架呢,說看不起老師,喜歡女生欺負男生。”
李坤興大笑,說還有這種事,爸從小不走尋常路,是個人才。
兒子又問:“好像你們高考其實不錯,都只有差幾分,放現在絕對本一。”
生母說:“可能是吧。你爸是78年,我是81年,那時都錄取率很低,你爸差十幾分,我只差4分。沒考上的心情等於是人生到頭、世界末日,因爲當時農民和城裡人差別太大了,做夢都想上大學畢業了國家分配工作做城裡人,哪像現在這樣什麼人都可以到任何地方應聘工作。那時太不公平了。我班上一個女生同學,是陽溪城裡人,第一年沒考上,來我們宮林中學借讀,差5分,比我還少一分,可她進了陽溪稅務局,當時工商稅務銀行從高考落榜生中招人,但農村戶口不行。我想復讀再考,不行了,家裡四個孩子,負擔太重,要自己養活自己了。我跟一個親戚學裁縫,學得蠻快的,兩年後在宮林鎮上開了小店,當時很開心很滿意了,心想這輩子就這樣過也不錯。你爸當時在社辦廠跑供銷, 85年認識了我,到我店做衣服認識的,就追求我。”
李坤興說:“我爸追求你的風格是不是也直接,乾脆。”
解菊青說:“就是,他來取衣服時說,你這麼漂亮能幹,結婚沒有,我說你問這幹嗎,他說喜歡你娶你呀,這種風格我還不適應。一看他就像廠裡跑供銷的,腦子活絡能說會道,我怕這種人不可靠,不答應他,說有人了,他說那也要加入競爭,我說像你爭取客戶一樣嗎,他說我就喜歡你,會聊天,聰明,還漂亮。說我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客戶,不是生意客戶,是做老婆的客戶。後來他還得意,因爲幾十年後,時興企業管理講課,那時我還在五洲,有個專家說五洲的產品用戶是客戶,企業內部,員工是老闆的客戶,老闆也是員工的客戶,甚至家裡老婆也是你的客戶,都要服務好,他就回來說,怎麼樣,記得不,我幾十年前就這樣講了。”
李坤興說:“爸是一直有先進理念的。”但心裡想,生父似乎沒把員工這個客戶服務好吧,知易行難。
李坤興吃菜喝酒,聽生母講往事,感覺很好。“後來你們做企業挺不容易的吧?”
解菊青說:“85年我跟你爸結婚,當時你爸跑供銷已經有點有名了,好多電纜廠挖他,業務費越來越高,當時已經是萬元戶了,城裡工人才二三千元一個月。我做裁縫一年也有三四千,想想這輩子過上好日子了,要生孩子了。86年生你,孩子大到兩歲,其實是尤凱了,你爸叫我別做裁縫了,跟他一起跑供銷,說有個女的好辦事,有的客戶對男人太兇,我想也好,還可以看着他呢!”
說到這解菊青笑,說供銷員亂七八糟的不要太多,有錢離婚的多了。
李坤興說,後來呢?
“我們配合是很好,還多一個人商量事情,我出去長了不少見識,所以這輩子這件事我最感激你爸。當然他也說我們是珠聯璧合,一加一在於二。這樣有三四年,92年鄧 小平南巡講話,全國辦企業瘋了一樣,你爸不甘心做供銷員,要自己辦廠,說沒什麼神奇,不就是買點機器,上海請來幾個技術員,有的是退休的,有的星期天趕過來,叫‘星期天工程師’,銷路他不愁。就暗地準備,到93年,廠子辦起來了,當時還不能搞私人企業,是跟好多村談過定下一個,鄉鎮企業,每年上繳村裡一點錢。你爸定的名字,五洲,說這輩子要把電纜通到全世界五洲四海。”
李坤興很有感觸,說爸偉大,有抱負。他注意另外一個點,說:“93年,到今年27年,江小涓出生那年。”
生母說對,但有些奇怪兒子怎麼聯繫到江小涓的出生。
李坤興讓生母繼續說。
“廠是辦起來了,一辦才知道比想象的難。公家手續繁,章敲了幾十個,村裡人又鬧,造廠房時村民來阻止,獅子大開口要補償,好像我們是帶了大錢來投資的,我們是白手起家。你爸說補償款還有每年上繳款都跟村裡協議好了,影響開工要賠償的。村民不聽,說土地便宜了,天天來鬧,廠房造不起來,村委說沒辦法,報公安,也不能天天看在工地上,又不敢抓人。你爸火了,他有一幫兄弟的,年輕時都說你爸是小紕漏的頭頭,其實你爸不做壞事,講義氣的。收買幾個村民做內線,鬧的時候幾個內線故意衝在前面,拿磚頭朝我們的人背上砸,衣服裡預先墊了海綿的,一砸,裝死躺地上,我們的人趕快送陽溪醫院,放風殘廢了,回家裡躺牀上,說癱瘓,沒錢看病了,一羣人上那個砸的人家裡鬧,演戲的,要賠幾十萬,矛盾就轉移了,那人直躺到廠房造好,說到上海看好了,與砸的人協商賠了錢。這事現在還沒人知道真相。”
李坤興笑道:“爸有勇有謀,戰爭年代是將軍!”
解菊青說:“他自己也這樣說的。”
解決菊青繼續回憶:“好不容易生產了,產品質量,達標不達標,煩死人。價格惡性競爭,不可能做到國標,不偷工減料沒錢賺,查到就罰款。見到工商稅務環保就發抖。還有銀行,電纜要大量生產沒資金不行,銀行看不上小廠,求爹爹告奶奶,都是我的事。我當時發恨,想還不如原來在人家廠裡做做供銷。”
李坤興說:“真是這樣,企業家是偉大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這種壓力和辛苦的,所以非常值得尊敬。有人老說什麼原罪,我想你們也想大家按照遊戲規則靠真本事公平競爭,不要作無謂的工夫和犧牲,就像我們律師,我願意一切照法律,法律外因素越少越好。”
解菊青說:“就是。後來我聽到有人到澳洲和美國辦廠,說那裡一切透明,只有請個律師照法律辦就OK,沒什麼內部交易潛規則,不心煩。”
李坤興說:“人家那裡多少年法制環境了,我們還在發展中。後來還比較順的吧,現在五洲不算小了。”
解菊青說:“後來產品銷路還好,畢竟我們手裡有好多用戶的。那時又不是 現在 。像你說的,怎麼會沒有原罪。好多跟我們一樣的,出事了,收禮的人抓了,供出送禮的 要辦行賄罪, 。現在12月了,以前每年從陽曆年底到春節過年,我和你爸就跑出去收賬,從93年到03年,十年裡有六年在外面過年,收錢要到大年夜,趕不回家過年。印象最深的是北方几個城市,還有南京,都有單位說沒錢,把他們廠裡造的房子抵給我們,有的還是臨街店面,我們拿到就急着出售,廠裡要錢買銅材的,結果幾年之後,那些房子漲了好幾倍,要是現在還在手裡,好幾個億了。”
李坤興笑道:“世事難預料,幸虧後來你們也買了好多房子,也在房子上賺到了。”
解菊青說:“就是,後知後覺,後來還是我堅持要買的,你爸只想擴大企業規模,只嫌錢少。”
李坤興說:“這倒是隻得尊敬的企業家精神,不是投機商。”
李坤興又說:“爸媽的一生真是精彩,我們這代就比較平淡了。”
解菊青說:“我們這一代人經歷的時代變化大,大起大落,你們開始平穩了,國家平穩好,大起大落吃不消。兒子你雖然平穩,但打官司我看也蠻精彩的。”
李坤興說:“嗯,也是不見硝煙的戰場。”
解菊青說:“兒子,希望你過平穩舒服的日子,有這點事業夠了。最好五洲能接班。”
李坤興說:“我不適應企業,讓你和爸失望了。”
解菊青說:“不要瞎說,我們對你滿意的。你爸也不是樣樣對,特別是時代在變化,我老說他的,要多聽年輕人,他太固執,其實你也看到五洲這幾年不成功,下坡路了,我又不能多講。最近弄出個專利,算是有點揚眉吐氣。我知道你與你爸理念不合,我也急,想不出辦法,有時想想把企業賣掉算了,但他不肯。他這人吃軟不吃硬,兒子你是不是還是多與他溝通,最好給你一個分廠,照你的意思做,怎麼樣?”
李坤興搖頭,說:“現在我還不能獨立辦企業,沒能力,還是做律師吧,我想去上海。”
解菊青說:“這樣啊,你不想接班了?”
李坤興說:“我不是做企業的料,我還是建議請好的職業經理人,不是楊進那樣的,現在爸太累,不過,這是他要的生活方式。我也說不清。”
解菊青說:“對不起兒子,讓你失望了。”
李坤興說:“怎麼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們纔對。五洲的律師,30萬一年太多了。”
解菊青說:“兒子你說這個我生氣,一家人說什麼呢。除非給你個人,也不上稅。”
解菊青暫時不想說這個沉重的話題,她要等尤茂昆回家說,給李坤興分廠,她相信兒子。她換了個另外很關心的話題。
“兒子你個人的事也要抓緊了,有了不?”
“喔對了,我說要去上海,也有這個原因。”
“對象在上海?”
李坤興喝了酒,今晚又談得透徹,就說:“在陽溪,嗬,在五洲呢,但不能成對象,只能離開。”
解菊青琢磨兒子的話。“不能成對象?爲什麼?”
說到這份上,李坤興乾脆不吐不快。“是親戚,三代以內血親,不能結婚。”
解菊青就想,在五洲,三代以內血親,尤家還是解家?廠裡就幾個年紀合適的親戚,一想就想到了。
“是江小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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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坤興不吱聲。
這就是默認。
解菊青嘆氣,說:“怎麼會這樣,小涓是個好姑娘,但是……兒子你只能放下了……那你要去上海我不攔你了。”
”“可憐的兒子,” 解菊青摸着兒子的頭,“慢慢走出來吧,會有更好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