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豔婷代理其胎兒訴孟虎、洪招娣的遺產繼承糾紛案後明天就要開庭,這時第三人周航從加拿大到陽溪了。這樁案子中周航是無利害關係的第三人,即判決的結果與他沒利害關係,只是對方律師查到洪招娣與周航有協議,把遺產大部分給他了,所以把他列爲第三人,要是周航不理睬,對方就會把周航拿掉,讓法院繼續審理,可週航自己決定要回國參加。
林律師是跟周航說明他這個第三人的地位情況的,就是可以不必勞身萬里回國參加訴訟,於結果沒什麼影響。但周航說要回來,一是關心情況,二是看看奶奶。
周航回國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原因,他們加拿大的同去協會要在上海發展一個分會,派他來做些工作。
再有一個原因,他去年6月結婚的基友,不忠誠於他,不把結婚當回事,分手了。他要出來散心。
雖然回國麻煩,由於國外 ,到上海要先 ,但他還是成行了。 ,在上海租輛車子開展工作,幾天後離案子開庭前一天趕回陽溪。
家鄉陽溪的親人裡最看重奶奶,從小奶奶帶大的,有感情。好不容易憑記憶找到奶奶的房子——還是8個月前他幫奶奶租的。可開門的是別人,說住過來好幾月了,原來的租戶,不知道。
就去伯父家問,順帶看望他們,從車上拿下些禮物。得到伯父全家熱情接待,伯母最爲熱情,周航問奶奶呢。他在加拿大時聽母親說過現在由姨媽和伯父家輪流照料,保姆還用的。伯母說,你姨媽讓你奶奶到鄉下住一陣子,老太想換新鮮,鄉下鄰里熱鬧,大家圍着你奶奶聽城裡的事,聽你奶奶年輕的事。吃的上地裡剛拔的菜,自家魚塘的魚,剛殺的豬肉,開心得不肯回來。
周航說,明天開庭奶奶來不?
伯母問,什麼開庭?喔,那隻官司,你姨媽說有律師,不來的。
周航說,那我明天見不到奶奶。後天我去鄉下看她。
伯母輕聲問:聽你姨媽說,加拿大人打你老子官司,說你老子還有子孫,怎麼你老子人沒了打到他老孃了?真是子債父還?
周航說,什麼子債父還,那是遺產官司。
伯母問,遺產?誰的遺產?你老子的?
周航說,不是老子是誰。
伯母說,你老子遺產怎麼打你奶奶?
周航便知道他姨媽沒跟伯父家講奶奶繼承遺產的事,心想這些大人真有心機。他也不方便說了,就打馬虎眼,說老子給過奶奶錢的吧。
周航問你們知道奶奶在鄉下哪裡不,伯母說我們不曉得,周航便告辭說去姨媽家問。
伯母還要追問他老子遺產的事,周航說與你們不搭界的,你們當初對奶奶不好吧?
周航走了,周志元沒事似的看手機抖音,是好笑的視頻,就兀自發笑。妻子罵,你這個沒腦水的,聽不出錢芳芳這 又騙了我們!
周志元說騙了什麼?
妻子說,懶得理你,讓我想想。
周航認得姨媽家,畢竟8個月前來過。姨媽知道外甥回來了,笑着抱他。問怎麼在上海這麼長時間。
說辦事。把禮物給姨媽,說幾句問候話,就問奶奶呢。
說在鄉下。她的一個親戚家,與伯母說的一樣,在鄉下如何的開心,是伯母說法的加強版,周航就知道奶奶幸福生活的描述原創歸姨媽。
要眼見爲實,大人們就是虛。之前伯母都虐待奶奶了。姨媽能對奶奶多好?不過應該沒問題,給奶奶打了150萬的;不過,當年也給伯母100萬的。
就有點不放心。
於是就提出要立即見奶奶。
姨媽說我來聯繫阿玲——阿玲是我親戚,人蠻好的,腦子也蠻靈光。
周航說你趕快聯繫,我有車,租的,上海開來的。對了,奶奶明天來開庭不?
姨媽說,有律師代理,省得老人家辛苦,不去開庭。你明天開完庭我們再去看奶奶。
周航就依了姨媽。
第二天開庭,當事人就孟虎出庭,代理人是李坤興,洪招娣請了一位本地律師代理出庭,估計是錢芳芳找的。對方的律師是上海來的,估計是加拿大的律師轉委託的。案子簡單,對鑑定沒什麼異議,就必須拿出遺產份額留存於法院,等胎兒生下具有完全的民事權利能力後就交付。律師總得說點什麼,兩被告都主張原告應該比法律規定的份額減半,理由都是情理上的,如洪招娣撫養了被繼承人,孟虎自出生幾天就與生父母分離——是醫院過錯,直到去年7月才知道身世,在現家庭遭受歧視和冤屈,理應多補償。律師說母親養育的辛苦,說孟虎人生的不幸,說得旁聽的錢芳芳和舒莉以爲有戲,其實律師心裡也認爲沒什麼用,說給當事人聽聽,熱鬧下的。李坤興還提出胎兒出生後要再做一次親子鑑定——這個都知道與本案現在的審理無關,也是說說熱鬧下的。
至於遺產數額,由於之前兩被告繼承時已經查明,原被告都認可,很快認定了。於是一個小時就開完庭了。
法官宣佈閉庭,擇日宣判。
庭審結束後,大家在庭審筆錄上簽字,孟虎簽好,周航再籤,等周航簽完孟虎拍了下他的肩,說兄弟好,回來辛苦了。這個舉動讓周航有點意外。周航簽字時還考慮要不要與孟虎打招呼,因爲印象中孟虎很悶,在加拿大幾乎不說話,今天庭審也只是覈對身份時回答幾句話,其它都是律師在說。現在孟虎在邊上打招呼了,周航趕緊說,你好。
周航有與孟虎打不打招呼的猶豫,還有一個原因是,孟虎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個基佬,會歧視自己不?
現在看到孟虎清澈的目光和溫和的微笑,忽然產生一種信任感。
這種目光在陽溪的親友中是沒有的。
於是周航也笑着說,兄弟好,又見面了。
李律師也過來招呼了。
孟虎說,到陽溪了,我要表示下,我們三人又團聚了,我請你們去吃個飯。
李律師說好的,有些事情可以再聊聊。
周航說那就謝謝,我不客氣了。
孟虎請吃海鮮小火鍋,一人一隻的。
先說官司,都估計要輸。兩兄弟都說沒敢放肆用錢。之後隨便聊,國內外疫情,上次加拿大的飲食印象,等等,然後周航就想到他關心的問題。他問孟虎,你知道我奶奶的情況嗎,也是你的奶奶。
孟虎說,一直想看望奶奶,問過你媽,說在她姐家,後來要去,又說在鄉下了。你去看嗎,我們一起去。
周航說,那太好,我來問姨媽。
就打電話,說跟孟虎出來吃飯,算是剛纔在法院不辭而別的招呼。說下午與孟虎一起去看奶奶,你有事別陪了,讓你親戚發個定位就行。
姨媽說,我要陪你們去的。
下午周航開車前往。往陽溪西北,沿西氿,南京方向。下寧杭國道開進縣道,只見一派水鄉澤國風光。陽溪就是這樣有山有水。鄉下是不錯,空氣新鮮,視野開闊,新農村建設日新月異。兩個孫子覺得老人住在鄉下還真不錯。
農民的房子都是三層樓,整齊排列,粉刷一新,鋁合金門窗,牆上掛着空調室外機,十字交叉的區間道路是乾淨的瀝青路面,小轎車一輛接一輛路邊排列,還見到露天兒童簡易遊樂場和成人簡易健身場,跟城裡沒什麼兩樣了。
阿玲已經在家門口招手,熱情地把客人領到家中。家裡不錯,應有盡有,與城裡人家也沒什麼兩樣,還更寬敞,兩間三層,城裡人別墅纔有這麼大。上二樓見到老奶奶,周航喊奶奶,奶奶“哎”一聲,身體沒動,仍保持盤腿坐在牀上的姿勢。
周航覺得奶奶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一身新衣,頭髮整齊,是8個月前離開時的模樣,陌生的是不像過去見到孫子的興奮狀態,居然顯得拘謹。
這可不是奶奶的風格。按理,此刻應有情景是,奶奶拉過孫子,湊近看,說高了或胖了,思路開闊言語多而跳躍,如路上怎麼樣,你媽呢,呆幾天,有女朋友了嗎,要吃什麼奶奶給你做……
奶奶不說話,挨個打量進來的一屋子人,熟悉的人和陌生的人,對陌生的孟虎,也只多看一眼,不問你是誰,就把目光停在阿玲身上。
這時一隻狗搖着尾巴跳到牀上,與奶奶並排而坐。狗的目光也是巡視一下衆人就看着阿玲。
這讓客人們直觀地得到一個概念:這是在阿玲家,阿玲是這兒的主人。
但阿玲畢竟只是老太的保姆,阿玲可以是狗的主人,但怎麼會是老太的主人?可爲什麼老太與狗並排坐着,並不關注別人,恭敬地看着阿玲彷彿等待指令。就像教室裡的小學生,看到窗外的父母來接了,但老師並沒有下達下課的命令,所以只是看一眼父母就專注老師了。
“老師”不能不開口了。阿玲對大家說:“狗狗也會照顧奶奶的,可聰明聽話了。”對奶奶說:“你兩個孫子來看你了,開心點。”
奶奶就起了笑容,說:“小航,你回來了,奶奶天天幫你念經的。”
周航說:“什麼唸經?”
奶奶說:“消災吉祥陀羅尼經,一百八遍,災難消除,親人業障消除。”
周航說:“奶奶你信佛了?”
奶奶說:“信,信,你也要信。我還幫你爸念,要懺悔,他託夢給我,還找過我,不是這裡,是魚塘小房子。這裡太好,修行不好。我活不長了,要爲你們唸經,懺悔,幫你爸到善道去,我老頭子已經在善道等我了。”
周航說:“什麼善道?奶奶你說的我不懂。”
奶奶說:“三世因果,六道輪迴,我不想進三惡道。我要消罪業,進善道。”摸着狗頭說,“還幫狗狗念,下世投人生,投個好胎。”
阿玲說:“奶奶你不要多說了,年輕人不懂,但他們會謝你的。你在這裡開心,大家就開心。”對大家說,“奶奶現在修身養性,比原來清靜吧,還說原來怕死,現在一點不怕,說死是往生,是輪迴,到善道,早點投個好胎。”
孟虎問:“奶奶怎麼學上佛的?”
阿玲說:“她有時在家煩躁,話多,時間長了鄰居也嫌,我帶她到廟裡去過,特別有緣,一學就進,現在天天唸經,不覺煩躁和無聊。”
錢芳芳說:“老來這樣蠻好,我媽也信,信了之後是不怕死,人定性了不煩了,用現在的話叫心理健康。”
孟虎說不錯,然後對周航說,你問問奶奶魚塘小房子在哪裡,怎麼回事。
周航對奶奶說:“奶奶,這裡不是不錯嘛,爲什麼要到魚塘的小房子?”
奶奶說:“修行怎麼能不吃苦?在世上吃苦才能修成正果?我懂這個道理。”
奶奶說着就看阿玲,是那種膽怯的小學生做了事看着老師求證對錯的目光。
阿玲對周航說:“奶奶學了佛說要生活節儉,說要惜福,我說不奢侈浪費就行,不能過得比一般人差,又不是沒有條件。”
孟虎問:“奶奶,你在小房子吃得好住得好嗎?”
奶奶說:“不能好,怎麼能好,好了怎麼修行?要消除罪業,怎麼能吃好住好?這兒太好,我要回去,這裡人多,我老頭子和志棟也不敢來。”
孟虎說:“好,現在就回去。”
周航也說:“奶奶,我有車,送你去。”
阿玲說:“車子進不了。那兒是難得去散散心的,你奶奶常去魚塘放生。她去了一次就要常住,攔都攔不住,你們還是勸她常住這兒吧,我們照顧也方便。”
孟虎說:“我們也去散散心,現在就去。”
周航扶奶奶下牀,說去魚塘放生嘍。
錢芳芳看一眼阿玲,阿玲說,魚塘沒人,門鑰匙在我老公身上,他在外面不回來。
孟虎說,那就魚塘邊看看。
錢芳芳說,別去了,等阿玲老公下次回來帶奶奶去放生,還住這,這多好。
孟虎嚴肅着臉說,必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