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啊!”格斯走近牀邊便發現楊踮峰睜大着眼,愣愣地看着。
楊踮峰一驚,迅速轉頭,只見一個皮膚黝黑的女子立於牀邊,滿臉喜色地看着自己,不知說着什麼。“你是誰?”
格斯一愣,隨即大驚,楊踮峰說的竟是神的語言!她常聽格吉與沙漠神交流,雖然不知楊踮峰說的什麼,但格斯可以判斷出那定是格吉那時所說的語言。
“格吉爺爺!”格斯一扭身,飛也似的奔了出去。
楊踮峰怔怔地看着格斯消失的門口,太陽剛剛落下,天邊依然金紅色一片。桔黃色的陽光從門口平平進入,映得房內亮澄澄一片,在楊踮峰身上映了一層黃色。楊踮峰便如此看着門口,怔怔的不知想着什麼。
格斯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格吉的房間門口,直接便闖了進去。格吉正端坐牀際,他面前站着斯立爾。斯立爾生得矮小,只比格斯高出了一些,此時只穿一條蔥綠短裙,更可看出他並不健壯,與格達格怒相比簡直可以說是瘦弱。斯立爾是格吉一次外出從沙漠中救出的,除了格吉和族長格煞,其餘人對他的生世皆是一無所知。
格斯在格吉面前停下,急切地想要開口,卻因奔得過急大口大口喘着氣,說不出話來。格吉微微一笑,“格斯,來,到爺爺身邊坐下,緩過勁了再說。”
格斯依言坐在格吉身邊,再喘了幾大口氣,便興奮道:“格吉爺爺,那紫膚人說的是神的語言!爺爺,格斯可以肯定他說得是神的語言!”
格吉大驚,驚訝無比,本眯成一條線的雙眼猛地睜大,眸中盡是不信與恐懼。嘴巴張得老大,幾乎可以塞下一個拳頭,臉上的皺紋緊緊地堆積在一起,彷彿起伏的山脈。格吉無力地發出“啊啊”聲,卻說不出話來。
斯立爾同樣驚訝無比,然而他卻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緒,把即將出口的驚呼聲硬是嚥了下去,“格斯,你確定沒聽錯?”
格斯重重地點下了頭,“絕對沒有,格斯經常聽爺爺講這種語言,絕不會錯的。”
斯立爾帶着疑惑看向格吉,見格吉仍是保持着開始的表情,兩眼張大着嘴,乾枯的老臉上條條皺紋堆積。斯立爾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正待上前,格吉的身體卻緩緩向後倒去。
格斯見斯立爾表情古怪,轉頭看去,卻見格吉正緩緩倒下,立即出手想要扶住他。
“別!”斯立爾一步跨至牀邊,卻仍是晚了一步。格斯雙手各抓向一肩,讓她驚駭的事情便這樣發生了,她的手才一觸及格吉,格吉的身體便盡化灰燼,成了縷縷青煙融入空氣之中,只留下厚重的巫師袍。
格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她已無法思考,這一切是她無法接受的。爲什麼她只是輕輕一碰,格吉爺爺便成了青煙消失不見?是她害了爺爺?
斯立爾嘆了口氣,在格斯肩上輕輕拍了幾下:“格斯,這不關你的事。格吉老師死後便是沙漠神的僕人,神是不容侵犯的,神的僕人也是不容觸碰的。老師的身體遲早要消散的,身體是羈絆,沒了身體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斯立爾對老師羨慕不已!”
格斯稍稍好受了些,淚水卻奔涌而出,無聲無息劃過臉頰,滴落在巫師袍上。
格斯一步一步踱回格達房間,見楊踮峰怔怔望着門口,勾起了心中的悲傷,靠在門上默默流着淚水。格斯擋住了一些陽光,在楊踮峰身上投下了半邊的陰影,楊踮峰絲毫不覺,對格斯也是視而不見。
“格斯。”
格斯一凜,提手在臉上一抹,將淚水擦去。聽聲音她便知道是斯立爾來了,斯立爾的聲音十分沙啞,若是不見其人,必定會以爲他是七老八十飽經滄桑的老頭子。
“你來了,牀上坐的便是會說神的語言之人。”雖是竭力抑制,格斯仍有些哽咽。
斯立爾已穿上了格吉的巫師袍,巫師袍十分厚實,由白布黑布綴連而成,還帶着黑色的衣帽,斯立爾的臉藏匿在衣貌投下的陰影之中,顯得有些陰沉。
斯立爾早便注意到了牀上的楊踮峰,紫紅色的皮膚在巴達沙漠是從來未見的,如此現眼的膚色豈能不引人注意!斯立爾走近楊踮峰,立在他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線。楊踮峰卻依然未覺,怔怔看着,似是他的視線能穿透斯立爾,看到那天際的一抹金紅。
“請告訴斯立爾你的名字。”斯立爾頗有興趣地看着楊踮峰,說話的聲音淡淡的。
楊踮峰一顫,緩緩擡頭,直直看入斯立爾沙黃的眸中。斯立爾也是一顫,楊踮峰眸中只見黑色,與之對視之下,斯立爾便進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一種無助感油然而生。尤其是黑色之中有着一股淡淡的卻極爲強烈的仇恨,讓斯立爾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那便是如果繼續對視下去,他會被眼前之人生生撕裂。
斯立爾急忙垂下目光,不敢與楊踮峰直視,心中百般情緒翻騰。他害怕,害怕眼前之人會奪取他的前程;他痛恨,痛恨眼前之人給他居上臨下之感……屈辱混雜着報復在心中推波助瀾,斯立爾只有低頭才能不讓楊踮峰看見他臉上不可抑制的感情流露。
楊踮峰張口,說出了三個字:“我是誰?”
斯立爾大驚,猛地擡頭死死盯着楊踮峰,努力平靜下的心中再次翻騰而起。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是誰!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該能收爲己用,能說神之語言絕非庸人!不,這樣的人不該存在,他的存在便是對我的威脅,他必須死去!但是,憑我的本事,該能讓他惟命是從吧!
“你當真不知?”
楊踮峰緊緊皺起眉頭,陷入了思考,直到斯立爾等得有些心慌了,才略帶疑惑道:“我好像是叫瘋子!”
斯立爾登時有了一種荒謬之感,會神之語言的人竟自稱是“瘋子”!若是傳了出去,不知會有幾多人懷疑神的尊嚴!“既然你不知自己的名字,那斯立爾便給你一個。”
“好!”楊踮峰舒展了眉頭,有了名字便好。
“紫紅色皮膚,自稱瘋子,那就叫紫風如何?‘風’是一陣風的‘風’”
“紫風?‘風’是一陣風的‘風’……”楊踮峰唸叨起來。
“火燒林子的焚燒,冬天落下的雪。”一個美妙的聲音突地在腦中響起,楊踮峰一愣,急忙四下查看,卻失望地沒有任何發現。楊踮峰木木點頭,“那我便是紫風了!”
斯立爾暗叫一聲好,繼續道:“你不知自己是誰,但萬能的沙漠神知道,而即將成爲巫師的斯立爾知曉沙漠神的所知道的。你名爲紫風,乃沙漠神座下戰將,沙漠神爲助我格日,特遣來的戰神紫風。”
“沙漠神座下戰將,爲助格日,特遣來的戰神紫風。”楊踮峰念着念着,覺得當真有這麼回事了,重重一點頭道:“我是紫風,戰神紫風。”
被晾在一邊的格斯有些不耐煩了,走近斯立爾,輕聲問道:“斯立爾問出了什麼?”
斯立爾側過身子, 最後的一道金光驅散了臉部的陰影。細小而深嵌的雙眼靈活轉動,顯得有些猥瑣,顴骨高高突起,鼻子如鷹喙般勾起,而嘴脣顯最爲詭異,雖是在陽光下,仍呈現黑色。最後一線金光終於消失了,陰影再次覆蓋了斯立爾的臉。
格斯下意識退了一步,平時也常見斯立爾,卻從未發現他的面容竟如此詭異。
斯立爾正思考着如何利用楊踮峰,也便是如今的紫風,雖是轉了身,神思卻仍在紫風身上,因而並未察覺格斯的異狀。好一會,斯立爾才緩過神:“格斯問的什麼?哦,他名爲紫風,乃是沙漠神遣派來助我格日的戰神。”
格斯猛地一驚,接着狠狠瞪了斯立爾一眼,立即下跪。“格斯參拜戰神!願萬能沙漠神佑我格日!願無敵戰神佑我格日!感謝萬能沙漠神的恩賜,感謝無敵戰神的恩賜!”
斯立爾在格斯下跪之時便立即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本想立即便跪下,恰好腦中閃過一道靈光。斯立爾立時平息了心中的慌張,止住了下跪的去勢,等待格斯參拜完畢才道:“戰神已有交代,不準泄漏他的身份,剛纔是斯立爾一時不覺才說出了口。格斯切記不可多言,以免戰神不快。”
格斯起身正想怒斥斯立爾,沒想到卻聽了這番言語,又是一驚,正想下跪道歉,卻被斯立爾阻止。“不要再作出不該有的動作,把眼前的紫風當成普通人看待,格斯可以將此事告知族長,但絕不能有第四個知情人。”
格斯聞言重重點下了頭:“格斯知道!絕不會有第四個知情人!格斯有個疑問,便是戰……紫風可能聽懂了我們的語言?若是不能,如何與他交流?”
“眼下還不能,”斯立爾沉吟了一會,紫風不能與他人交流自然是最好,然而卻又有不妥,他是不能時刻陪在身邊的,那便只能讓紫風學習沙漠的語言,“可以通過手勢交談。格斯須得負責教授紫風巴達語,這樣便能順利交流了。”
格斯點點頭,正待開口,卻聽一陣急切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一個雄厚的聲音隨之而來:“格斯,父親有事交代,到父親房間去。”
“知道了,格憨!”一聽腳步聲,格斯便知是她的大哥格憨來了。
“斯立爾,你也在!那格憨就不必去找你了,父親也叫你去。”房內光線登時暗了許多,從門口進入的光線被一個極其高大的身體給堵上了,便格憨!格憨比格怒更高上了許多,雜亂的頭髮已擦到兩丈高的門楣上,又極爲壯朔,裸露之處佈滿了長長的黑毛,正如一頭成年沙熊。
斯立爾輕蔑地瞥了格憨一眼,他極是厭惡這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生物。“知道了。”
“咦?格斯,那紫色的是誰?格憨從沒有見過!是外族來的客人?”沉悶的腳步中,格憨上前一步,他對紫風甚感興趣。
“他叫紫風,是……”
“是沙漠神指引他來助我格日一族的!”斯立爾怕格斯會說漏嘴,急忙插話。
格斯白了斯立爾一眼,衝着格憨點點頭:“是的,紫風是得了沙漠神的指引,來助我格日一族。格憨你先回去吧,格斯與斯立爾隨後就到。”
“哦!”格憨應了一聲,轉身“騰騰”離去。
格斯瞪了一眼斯立爾,轉身便要離去,卻想起了紫風。格斯猶豫了一下,走到紫風面前,一把拉起他,快步走了出去。
斯立爾嘴角勾起一絲陰險笑容,不緊不慢地跟上。
族長格煞房間與格達的一樣,除了石牀便是不見其它東西,格煞正端坐牀沿看着門口,明顯是在等候格斯與斯立爾,而格怒與格憨兩人則是恭敬地各站立一邊。
格斯拉着紫風來到門口之時,見格煞臉上掩飾不住的憂色,心中一警,生出了不好的預感。格憨也是憂心忡忡的模樣,格怒臉上不見憂色,反倒可以看出一絲喜色。
“父親,出了什麼事?”格斯和紫風在格憨身邊站下,迫不及待地問道。
格煞對紫風的來到並沒有特別的表示,倒是格怒臉上訝色一閃而過。格煞沒有回答,而是看着門口,他在等待下一任巫師斯立爾的到來。
斯立爾隨即出現在了門口,見了格煞,便躬身見禮:“沙漠神庇佑族長!”
“沙漠神庇佑斯立爾!下一任巫師斯立爾,對格煞召集你們的目的該十分清楚吧。”格煞是要考驗斯立爾了。
“斯立爾不敢說清楚知道,眉目倒是有些。”斯立爾得到了格煞點頭示意後,繼續道:“所爲有二,一是逐日將對我格日有所動作,且就在這幾日;二是格達遇到了危險,此時正生命垂危。不知斯立爾的推測可中一二。”
格煞滿意地點點頭,臉上的憂色卻未減半分,“事情正如斯立爾所說。我格日族發展僅百多年,此時逐日來犯,必然不敵。本來逐日對格吉巫師甚是忌憚,不敢來攻,不知他們如何得知了巫師的死訊,竟立時來犯。”
“正在前方探得逐日動靜之時,格非發現了格達的求救信號。格達不會輕意求救,此時必定是遇到了危及生命的危險。格煞召集你們前來,正是想知道你們的看法。”
格怒之前恰好見到了格達的求救信號,本以爲格煞召他前來只爲格達的之事,此時聽得逐日即將來攻,心中大驚後反倒生出一股豪氣:“來得好,格怒讓他們有來無回!”
格憨甕聲甕氣地附和道:“讓他們有來無回,格憨力氣大,一拳打死一個。”
格煞暗中嘆了口氣,格怒空有一股子衝勁,格憨空有一身氣力,三個兒子中唯一有頭腦的格達此時卻不知死活。“斯立爾,你有何看法?”這時能有些建議的只有眼前即將成爲巫師的斯立爾了,格煞心中更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