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荊山主峰是一座被攔腰截斷的平頂之山,據說這是當年道統十七科與念心科大戰時造成的,女道士們不肯遷離故地,就在受損的山上重新造樓建閣,反而成爲九大道統的一景。
慕行秋曾經在亂荊山的一處洞府裡閉關很長時間,如今這已是想不起來的記憶,殷不沉沒來過這裡,事實上,直到落地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也不太關心,只是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討好秦凌霜,一直沒有取得進展。
秦凌霜也沒來過亂荊山,當年幾名龐山道士一同遊歷九大道統的時候,這裡是最後一站,尚未成行就趕上龐山之難,但她瞭解亂荊山的具體位置,道統書籍裡有詳細的介紹。
平頂仍在,亂荊山卻已無影無蹤,荊棘遍地,雜草叢生,偶爾能看到幾株珍貴的青木,舊日的亭臺樓閣一幢也沒留下,只有幾條斷斷續續的石板小路證明這裡曾經有人類居住。
殷不沉提鼻子深深吸了一下,“這裡就是亂荊山了?哇,仔細聞,空氣中真有青木的香味,嘖嘖,亂荊山道士真是幸福,從前在羣妖之地和南海,幾片青木葉子就能換一顆妖頭。”
看到兩人神色並無懷舊之意,殷不沉立刻改變態度,“至剛易折,果然沒錯,用法術數日建起的高樓,徹底消失也只需數日時間,可能還更短一些,照此說來,昆沌也不會長久。”
“據說昆沌用了十幾萬年時間偷取歷代道士的修行,纔有今日的實力,他可不是‘數日建起的高樓’。”慕行秋站在山邊,記憶就算還在,他也未必能認出這裡就是亂荊山。
“道尊說得有道理,擊敗昆沌會是一場長久的戰鬥。”
“昆沌不會給咱們太多時間,明年七月初七的元嬰大會,或許就是他再一次出手的時候。”秦凌霜說。
“秦道士料事如神,想必已有應對之法,速戰速決。昆沌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明年走到頭的更可能是我、是慕行秋,還有你。”
怎麼說都不行,殷不沉只好沒完沒了地眨眼,突然跑進荊棘林。大聲道:“哪裡逃?前面好像有人影,我去……”
殷不沉消失了,秦凌霜略帶責備地問:“你從前怎麼會允許這種傢伙跟在身邊?”
慕行秋無奈地笑了一下,“你比我更清楚。”
自從在止步邦裡收回神魂之後,秦凌霜就能共享慕行秋的記憶。於是也笑了,“好吧,殷不沉並非一無是處,你當初收他是有理由的。我不應該太挑剔,世事難料,最不應該、最不可能改變的道統,如今變化最大,反倒是這隻鐵蛟妖族,還跟從前一樣。”
慕行秋嗯了一聲,疑惑地問:“這裡真是亂荊山嗎?”
“書中是這麼記載的。”秦凌霜也有疑惑。房屋消失也就算了,關鍵是此地沒有半點法術跡象,連天地靈氣都很稀薄,完全不像道士聚居之處,“等我向她們發個信號。”
秦凌霜依次召出洗劍池、瞬息臺、不熄爐和大光明鏡,通過它們分別施展不同的法術,向四面八方擴散,這些法術沒有攻擊性,普通鳥獸和凡人甚至感覺不到,方圓百里之內若有實力強大的修行者。則肯定能夠發現,並且明白來者沒有惡意。
數百步以外,殷不沉突然從荊棘叢中跳出來,“哎呀。大膽毒蜂,竟然敢螫我!不知……哎呀,又來?哎呀,不是毒蜂。哎呀,原來……”
殷不沉終於察覺到“螫”自己的是某種法術,而且是秦凌霜發出來的。一彎腰,又消失在荊棘叢中。
“異史君不死心,還想將咱們也變成受他控制的活法器。”秦凌霜看着殷不沉消失的地方說,不在意他是否能聽見。
秦凌霜曾在閉關的時候受過異史君的保護,但是和龍魔一樣,她對這隻老妖只有警惕,沒有感謝。
“我在體內還沒有找到魔尊正法的力量,它應該是什麼樣子?或者什麼感覺?”
“你正常修行魔尊正法,沒有受到異史君的誤導,而且時間還短,感覺不到它的力量很正常,我也沒有。但我已經想到一個辦法,或許能將魔尊正法的修行分離出來,拿到司命鼎之後,咱們在去斷流城的路上可以試一試。”
“你已經想到辦法了?”慕行秋吃了一驚,他只是提出一種思路,至於如何實現,他一點計劃也沒有,沒想到才短短几天工夫,秦凌霜已經制定出可以嘗試的方案。
“只是試一試,未必能成功。”秦凌霜淡淡地說,右手捏出道火訣,望向遠方,她的四道法術生效了。
一名女道士從空中飛來,遠遠地望了一眼,又消失了。
殷不沉跑了回來,緊張地說:“亂荊山女道士來了,數量不少,我能感覺到。她們會不會也被昆沌拉攏過去了?那樣的話咱們可是自投羅網。”
“我有點希望她們投靠了昆沌。”這是慕行秋的小小願望,亂荊山女道士若是歸順昆沌,他就用不着借至寶,動手搶即可,事情倒也簡單了,“九大至寶本來都昆沌手裡,亂荊山若有司命鼎……”
“別急,很快就會有結果了。”秦凌霜沒說自己的想法。
又一名女道士出現,膽子更大一些,徑直飛到山頂,落在來訪者面前,盯着慕行秋看了一會,臉上露出微笑,“你不記得我了吧?”
慕行秋搖搖頭,“抱歉,我……”
“我知道,你失憶了。”女道士三十幾歲容貌,身穿道統藍袍,頭髮梳成高髻,沒有插簪。
“謝謝體諒。”慕行秋有點納悶,這名女道士好像與自己很熟一直在關注他似的。
“你是亂荊山的孫玉露孫道士。”秦凌霜開口道。
孫玉露向秦凌霜施以道統之禮,“你一定是秦凌霜秦道士了,久仰久仰,想當初,爲了保住你的魂魄、奪回神魂,慕行秋差點將亂荊山毀掉,瞧那座山,現在還有那場戰鬥留下的痕跡。”
慕行秋越來越好奇自己從前與秦凌霜的關係。
“最後亂荊山還是借出了司命鼎,我的魂魄才得以安全,我一直想來親來亂荊山表示感謝,拖延至今,請見諒。”
“唉,哪還有亂荊山,只是幾名避世之人的藏身之地罷了。”孫玉露嘆息一聲,然後又露出微笑,“我兩年前離開阻風山,與幾位同道棲身荒野,不問世事,外面怎麼樣了?昆沌還在到處製造劫難嗎?靈王、萬子聖母他們還好嗎?”
“昆沌的幫兇不少,最近比較活躍,阻風山我們還沒去過,據說靈王正率軍南下。”秦凌霜已經向孫玉露還過禮,這時再次施禮,“我們此次來訪有事相求,請問我們能見見主事者嗎?”
“幾名避難的隱士而已,哪來的主事者?兩位有什麼話儘管對我說好了,我欠慕道士人情,即使他忘了,我不會忘。”
慕行秋沒問人情是什麼,“我們想借用一下司命鼎。”
孫玉露顯出幾分遺憾的神情,“司命鼎若是我們手裡,送給兩位都可以,可惜,昆沌強佔了九大至寶,不會還給我們。”
秦凌霜召出四件至寶,讓它們在身前一字排開,“我們收集至寶別無它意,只想救一個人,就是慕行秋和靈王楊清音的兒子。”
“慕冬兒嗎?這個小傢伙又惹禍事了?真可憐,他從出生開始就沒多少安穩日子。”孫玉露又嘆息一聲,“你們將他帶來了?或許我可以看看他的傷勢,燈燭科在這方面還是有點訣竅的。”
慕行秋搖搖頭。
“那就沒辦法了,我們都立過誓言,終生不離亂荊山,希望你們能儘快找到司命鼎的下落,治好慕冬兒的傷。”
“希望如此。”慕行秋說。
孫玉露又笑了,“我們還立過誓言,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藏身之地,所以,請恕我不能盡地主之誼,欠下的人情這回是還不上啦。”
“孫道士肯賜面一見,我已感激不盡。”慕行秋也施以道統之禮。
“那我就不耽誤兩位的時間了。對了,那座山後來叫芳山,兩位若有興趣,可去看看。”孫玉露笑着又一次施禮,轉身飛走,數裡之後突然消失。
“她在撒謊。”慕行秋說,即使失去記憶,他也能分辨出謊言,“我的失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不至於天下皆知,她說自己不問世事,卻偏偏知道這件事。”
秦凌霜嗯了一聲,她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沒有提出多還一件至寶的建議。
聽到這個判斷,殷不沉心裡有底了,惱怒地說:“孫玉露太無情無義了,在野林鎮和阻風山,大家好歹相識一場,她見到我竟然連聲招呼都不打,開口閉口都是‘兩位’,好像我不存在一樣。”
秦凌霜轉向殷不沉,罕見地正眼瞧着他,殷不沉受寵若驚,立刻矮下去一截,下意識地說:“我的法力被老君奪走了,連飛這些天,我飯也沒吃水也沒喝……”
“從前你能留在慕行秋身邊,是因爲你立過幾次功勞,現在又是需要你立功的時候了。”
殷不沉就知道會是這樣,又矮下去一截,“這個、這個,既然秦道士說了……獎賞呢?從前立功都有獎賞。”
“你曾經通過立功得到魔尊正法,再立幾次功勞可以將它去除。”
殷不沉哼哼了兩聲,怎麼算這都是一筆不得不做卻又血本無歸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