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將蛟龍抓在手中的人正是小蒿,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很意外,困惑地打量着這條“四腳水蛇”,“你這個妖孽,居然敢叫我‘小蒿’。小烏龜,這是不是你的親戚?”
小蒿擡起另一隻手,玄武幽寥用呆滯無神的目光與蛟龍互視,殷不沉正想打聲招呼,幽寥猛然伸長脖子,一口咬住蛟龍的頸部,殷不沉既疼痛又驚恐,急忙大聲道:“段道士,口下留情,我是殷不沉啊。”
“殷不沉?殷不沉是誰?”
殷不沉急得快要哭出來,想恢復原身卻做不到,“段道士、小祖宗、姑奶奶,你不記得了?我從前是豢獸師,我的異獸也是玄武,名叫飛霄,咱們過去經常一起聊天呢。”
“哈哈,逗你玩呢,我記得殷不沉。”
“快讓幽寥鬆口啊,他在吸我的血!”
“不行,我要懲罰你。”
“爲什麼?我沒得罪你啊。”
“你罵我來着。”
“啊?我沒有……我哪敢啊?”
“還在撒謊,你剛纔說什麼來着?讓我‘口下留情’,咬你的明明是小烏龜,你卻求我口下留情,豈不是在暗中罵我?以爲我聽不出來嗎?”
殷不沉真的哭出來,“對不起,段道士,是我的錯。幽寥老兄,你還好嗎?滅世和飛霄還好嗎?別的異獸還好嗎?靈獸也好嗎?好久不見,你真是太親切了,嗚嗚。”
幽寥終於鬆開嘴,蛟龍的脖頸上連塊鱗片都沒掉,他修行過魔尊正法,產生的法力大都被異史君奪走,煉成的魔體卻不會消失,因此才能成爲活妖器,別說是幽寥的一咬,就算是被尋常的法術擊中,也沒有大礙。他覺得自己被吸血,純粹是恐懼所導致的幻覺。
“殷不沉,你不老實啊。”小蒿的手還沒有鬆開,仍然緊緊握着蛟身。
“段道士。你還不瞭解我嗎?我最老實啦。”
小蒿搖搖頭,“你給自己起名叫‘不沉’,爲什麼還會沉下來?”
“名字不是我起的,我、我……”殷不沉猶豫着要不要出賣秦凌霜和慕行秋,小蒿手上稍一用力。他的猶豫立刻消失,“我是被迫的,是秦道士和慕行秋派我來的,真的,我沒撒謊,連變身都不是我自願的。求求你了,段道士,稍微鬆鬆手,我、我喘不上氣……”
殷不沉發出嗬嗬的聲音,小蒿尋思了一會。“一般來說,我應該捏破你的肚皮。”殷不沉的舌頭耷拉出來,一副半死不活的悽慘樣子,他可知道小蒿的手段,捏破肚皮絕非虛詞。
“不過我剛洗完手,不想又弄髒,唉,真是太難選擇了。”
“不難不難。”殷不沉啞着嗓子說,“我特別髒,一肚子壞水。身體裡流的都是污血,連法力都不乾淨,我的肚皮要是破了,弄髒的不只是段道士。連其他道士、連司命鼎都會弄髒的。”
“司命鼎?”
“不不,我沒說司命鼎,我連司命鼎是什麼都不知道。嗚嗚,段道士,咱們從前真是朋友啊,你再仔細想想。”
“我只記得那個獐頭鼠目、兩眼淚汪汪的殷不沉。不記得四腳蛇,你從前在我面前變成過這個樣子嗎?”
“不是四腳蛇,是鐵脊蛟龍,是我的族獸之形,我現在……沒法恢復妖身,可是你看我的眼睛,還是水晶眼,還是淚汪汪。”
殷不沉努力擠出眼淚,這並不難,他已經哭出聲,淚水一直就眼眶裡打轉,他只恨太少,不夠明顯。
小蒿仔細看了一會,舉給周圍別的女道士,“這算是淚汪汪的眼睛嗎?”
女道士們都在看笑話,於是有的說算,有的說不算,最後一名年紀大些的女道士說:“咱們立下過誓言,不許外人進入司命潭,管他是誰,敢入潭下就是死罪,把他殺了吧。”
道士無情,小蒿更是無情中的無情,殷不沉知道自己真的危險了,哀求無效,必須馬上換招,“等等!”他大聲喊道,“孫玉露孫道士呢?她在哪?讓她出來。”
殷不沉突然變得硬氣起來,小蒿反倒意外了,笑着說:“你以爲我不能決定你的生死嗎?”
“你當然能,可我不只是闖潭的蛟龍,還是送信的使者,你們不斬使者吧?反正我得將口信送到,才能死而無憾,我的口信對你們都很重要。司命潭好不容易纔建起來的吧?別怪我沒警告你們,煞星慕行秋來了,別看他失憶,還跟從前一樣,到哪毀哪,前些日子符皇城人散城空,南海林化爲一片焦土,都是他去過的地方。哼哼……”
威脅果然比哀求更有效,潭下女道士以亂荊山弟子居多,都還記得當年的亂荊山一戰,對慕行秋的神奇“本事”記憶猶新,雖說道士不相信這種無稽之事,可是在眼下這種亂世中,毀滅一個地方實在太容易了,她們不得不防。
小蒿卻不在意,“慕行秋敢毀司命潭,我就去殺楊清音報仇……他還記得老孃嗎?”
“不記得了,忘得乾乾淨淨。”
“真的?”小蒿一瞪眼,手上一用力,殷不沉哀叫一聲。
“慕行秋記得他的兒子,他來這裡就是爲慕冬兒求借司命鼎的。”殷不沉再不敢撒謊。
“那我就去殺慕冬兒。”小蒿轉向那名中年女道士,“捏破肚皮太髒,你有什麼乾淨一點的殺蛇方法沒有?”
“是蛟龍,不是蛇。”殷不沉低聲抗議。
中年女道士卻含糊了,“要不,讓他先把口信說了吧。”
“把孫道士請出來我就說。”殷不沉緊緊抓住這一點,他有預感,孫玉露遲遲沒有露面,那就是很難出來,或許可以藉此拖延一點時間。
他的計策只對普通道士有效,小蒿可不管這些,“哎呀,太麻煩了,四腳小蛇,快說口信,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殷不沉顫聲問道,甚至忘了糾正小蒿的說法。
小蒿不懂什麼是威脅,因此沒有廢話,立刻施展法術。
“念心幻術……”殷不沉明白了,小蒿要以幻術奪取自己的記憶,立刻凝神抵抗,他的法力沒剩下多少,魔體卻很強,“我不會屈服,你不會得逞,我……”
殷不沉腦子一暈,小蒿的念心幻術比他預料得要強大,魔體也抵擋不住。
蛟龍的舌頭真的耷拉出來,四隻爪子無意識地一張一合,眼神暗淡無光,小蒿也有點發呆,她手裡的幽寥卻在綿長地一呼一吸,幫助主人施法。
周圍的女道士越圍越多,可是過去很長時間小蒿也沒有宣佈獲勝。
“四腳蛇還挺厲害的,能擋住段道友的幻術。”
“他說他是蛟龍。”
“哈,誰見過這麼小的蛟龍?當年的鐵脊蛟龍可是能呼風喚雨、擅長魚龍之變的龐然大物。”
中年女道士覺得事情有點過頭了,“大家散去吧,別爲一點小事幹擾修行和施法,等段道友拿到口信,我自會去向潭主請示如何處置這條……這條小東西。”
女道士們也覺得無趣,聞命散去。
又過了一會,殷不沉還處於昏睡狀態,小蒿則清醒過來,一臉的茫然與困惑。
“拿到口信了?”中年女道士問,心中惴惴,擔心不會是好消息。
“我……也不知道。”小蒿呆呆地說。
小蒿平時常有怪言怪語,意思卻都清晰,中年女道士聞言一愣,“你也不知道?”
“四腳蛇很厲害啊,我們在泥丸宮裡大戰一場,他竟然也會念心幻術,肯定是慕行秋教給他的,這個傢伙,什麼徒弟都收。”
“慕行秋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能傳授念心幻術?”
小蒿更糊塗了,可她絕不會弄錯,在泥丸宮裡與自己鬥法的肯定是念心幻術,“算了,捏死他吧,慕行秋真找來,我想辦法把他引走,去毀別的地方。”
殷不沉無法提出反對,中年女道士阻止了小蒿,“等等,事有怪異,還是去請示潭主吧,她對念心幻術最瞭解。”
“既然你這麼說了,好吧。”小蒿拎着半死不活的小蛟龍走到巨鼎的一隻足前,低聲誦了一會經文,又有幾名女道士加入,總共九人一塊誦經,片刻之後,鼎足上出現一道門戶,自動打開,小蒿獨自走了進去。
鼎足之內一片漆黑,小蒿默默站了一會,眼前又有門戶打開,透出一片光亮。
小蒿邁步走進一座大廳,這裡擺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法器,有的擺在地上,有的漂在空中,大都待在原處不動,個別法器圍着大廳緩緩飛行,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法器中間留出狹窄的通道,小蒿收起幽寥信步而行,不小心踢倒了法器就扶起來,說聲“抱歉”。大廳正中間也是一座鼎,與巨鼎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個頭小了許多。
小蒿走到小鼎前,等了一會,擡起空閒的手,在鼎身上敲了兩下,低聲道:“喂,潭主,你醒着嗎?”
小鼎閃了兩下,突然消失,出現一名白衣女子,微笑道:“你明知道我從來不睡覺。”
“所以我才擔心你哪天會受不了,一下子睡着嘛。”小蒿舉起手中的蛟龍,“這個傢伙自稱認識我,還會很厲害的念心幻術,你說奇不奇怪?”
“他的確認得你,但是與你鬥法的卻不是他。”
“嗯?”小蒿眼睛一亮,沒有表現出意外,反而很興奮,“有意思,跟我鬥法的究竟是誰?”
白衣女子收起笑容,正色道:“真幻,咱們終於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