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從來沒有從任何生物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憤怒。
他在幾十裡以外就有所感覺,那時妖火之山還被困在拒夢鼎之內,他身處一萬多名人類與妖族戰士當中,周圍的情緒正處於興奮的巔峰,沒能將這股憤怒單獨分離出來,直到戰鬥接近尾聲,妖兵崩潰,西介國士兵漸漸冷靜下來,他才發現這股憤怒不屬於南方的戰場。
站在跳蚤背上向四足妖山遙望的那一刻,慕行秋決定冒險去激起妖山的憤怒。
妖山具有明顯的獸妖特徵,慕行秋不知道自己的念心幻術能否穿透它強大的法術防禦力量,也不知道如此龐大的一個東西,憤怒的極限到底有多高,如果不能讓它的憤怒強烈到自我吞噬,那他的挑撥只會讓斷流城毀滅得更快。
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整個斷流城都沒有,唯一有能力擋住妖火之山的左流英,寧可瞬間轉移,也不會出手相助。
楊清音等人再次與妖術師們鬥法,慕行秋得以全力施展幻術。在這個極爲特殊的時刻,平時很難達到的巔峰,幾乎是剛起念頭的同時就達到了,九條手臂瞬間展現出來。
他繞着妖山急速飛行,九條手臂揮舞着九條長鞭,不停地抽打,他的力量仍然不足對妖山造成直接傷害,但是與幻術配合就有了不一樣的效果,長鞭就像是無數只蚊蟲在巨人身上叮食吸血,過後後還要炫耀地嗡嗡叫。
妖火之山的怒火越來越高漲,但它沒有止步或是改變方向,而是更加頻繁地從全身上下百餘個孔眼中噴射火焰,慕行秋在空中不能有片刻停留,否則會被燒成重傷,若干次遇險,全靠着靈活的反應躲過去。
“我們快要堅持不住啦!”楊清音叫道。他們陷入了重重包圍,防禦圈已經縮小到不足百步,這對道士來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距離。
“再給我一點時間。”慕行秋感覺自己快要成功了,只差那麼一點。
“殺死道士,全部殺死!”高空中傳來一個聲音,道士們忙於自保,居然誰也沒有發現一隻大妖飛臨戰場。
如果不是長着一頭黑色長髮並穿着華麗的獸皮長袍,這隻大妖會被誤以爲是一隻銀羽,他的背後也生着碩大的白色雙翅,但相貌與人類無異。只是頭部的毛髮頗爲厚重,亂蓬蓬的長髮直垂腰際,佔據半張臉的鬍鬚只比頭髮短一小截。
除此之外,他長相可以說是非常英俊,劍眉、鳳目、堅毅的鼻樑,透着一股妖族纔有的蠻王氣質。
這是一隻妖王,他要勝,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都要勝,這是他向巨妖王漆無上做出的承諾。不勝就死。
妖王從天而降,雙翅收束在身後,頭朝下疾墜而至,長髮與鬍鬚像馬鬃一樣獵獵地飄在腦後。離妖山還有數百步時,雙手猛地伸出,轟出一團團旋轉的妖風,全都撲向慕行秋。
慕行秋躲過了三團妖風。可是爲了讓開一股突然噴射出來的妖火,他被捲入第四團妖風當中,緊接着更多妖風融合進來。他失去了平衡,在旋風中來回繞圈,九條手臂就此消失。
妖王降到只有三十步遠的地方突然止住下墜之勢,雙翅展開,居高臨下瞧着受困的慕行秋,輕蔑地說:“吸氣道士可不是我的對手。”
楊清音等人離得太遠,被大羣妖術師和數只銀羽包圍,根本騰不出手相救。
慕行秋恰好轉到面對妖王時擡頭說了一句,“不一定。”
雙方同時出招,妖王張嘴一聲吼叫,旋風裹挾着慕行秋衝向妖火之山,與此同時,慕行秋甩出了長鞭,直奔妖王,纏住了對方的一條手腕。
在祖師塔三十里範圍內,道士的法術得到極大的加強,但是與妖身至少五丈的妖王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妖王沒有躲,手腕一抖,想要震斷長鞭,可他低估了這條鞭子的韌性,接連兩次用力,都沒有擺脫束縛。
鞭子越來越長,慕行秋緊緊握着鞭柄,被妖風送進了妖火之山的一處孔眼裡。遠遠看去,這些孔眼都很小,其實足以容納一個人。
妖火之山內部極爲灼熱,即使是經過多年修行的道士,也感到皮膚火辣辣地疼痛,不過陣陣熱浪向外涌出,也給了入侵者一點託力。慕行秋的鞭子長到極限,他將腳下的大劍橫過來,正好卡住兩邊的洞壁,然後猛地用力收回長鞭。
“長鬍子,一起來嚐嚐烤肉的滋味吧!”慕行秋體內還殘留着不少嗜殺情緒,大喝一聲,鞭子瞬間縮短至幾尺長。
妖王促不及防,被拉到洞口,他用雙腳與被鞭子纏住的左手撐在外面的石壁上,與道士隔着孔眼相望。
“蠢貨!”一名小小的吸氣道士竟然想和妖王同歸於盡,妖王感到十分可笑,伸出右手,對準慕行秋的胸膛,只要一招,就能將敵人的胸膛擊穿,即使是星落道士也活不了。
極少有道士與妖族相隔如此之近,而且無從避讓。
長鞭上面的閃電噼啪作響,束縛力更強,妖王不爲所動,右手心裡的一隻黑球越來越大,他的面目也變得猙獰起來。
遠處,辛幼陶看到了妖王與慕行秋戰鬥的過程,失聲尖叫:“慕行秋被妖山吞掉啦!”
楊清音頭也不回,向最近的一名妖術師射出火球,“別管他,專心點,死活都是自己的事!”
辛幼陶急忙加快搖動手中銅鈴,順便向地面的妖兵射出成片的木刺。
鬥法範圍越來越小,道士們已經無法堅守陣形,每個人都得自保,同時也要參與殺妖,沈昊是戒律科弟子,以防守法術見長,這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不停地發出土彈,爆炸之後形成濃密的灰土。
他的法術一般妖兵看不清楚,塵土飛揚卻是切切實實的遮天蔽日。
四足妖山離斷流城只有不到十里距離了。按它正在加快的速度,用不上一刻鐘就能衝破城牆,有四條鼎足相助,它能更輕易地跨過介河。
城內的百姓哀聲一片,唯一通往對岸的橋樑此時人滿爲患,更多的人則根本沒有動,以聽天由命的態度望着越來越近的毀滅者。
妖山似乎有一點興奮,全身上下的孔眼同時噴射出更高的火焰,包括吞掉慕行秋的那一個。
辛幼陶無法挪開自己的雙眼,看到妖王仍停在洞外。似乎做出了一些反抗,沒過多久就被火焰吞沒,慘叫聲隨即響徹雲霄,淒厲得像是一千頭同時被宰的豬,斷流城裡的百姓抱頭趴伏,許多人事後一連幾天耳鳴不止。
妖火之山周圍的妖兵與道士們受害更深,普通妖族扔掉兵器死死捂住雙耳,也跟着吼叫,好像這樣就能稍微減少一些痛苦。那些渾身掛滿鐵甲片的戰熊直立起來,甩掉了背上的騎士,倉皇逃亡。
天空中的妖術師抵抗力強一些,可他們坐下的大鳥承受不住。或下墜或轉身欲飛,頓時亂成一團。
道士們立刻拿出燈燭,它們用途廣泛,平定心神即是其中之一。慘叫聲絲毫未減,但是一耳進一耳出,造成的傷害大幅減輕。
沈昊望了一眼還在前進的妖火之山。“撤退,這是咱們唯一的機會。”
“可是小秋哥……”小青桃臉色蒼白,腳下的如意都有些不穩。
“你們走,我留下。”楊清音嚴肅得像是一位首座,“我不相信他就這麼死了。”
沈昊不想爭辯,可事實擺在眼前,慕行秋在妖山內部,不可能逃離連妖王都抗不住的邪火,楊清音既然無法保持冷靜,那他就得代行首領之職,“撤退,立刻撤退。”
一共五十幾名道士,這時只剩下三十餘人,趁着妖兵大亂,疾速向東邊飛去,許多人頻頻回望,看着楊清音孤獨的身影。
“我們盡力了。”飛過斷流城上空時,辛幼陶低聲說,突然止步,到處掃望,終於在西南方找到了西介國殘軍,並看到了公主的麒麟旗,“威嚴與榮譽,威嚴與榮譽。”他念叨了兩遍,突然大聲對其他道士說:“我去找我姐姐,你們走吧。”
辛幼陶剛剛飛出沒多遠,身後的小青桃突然叫道:“等等,快看!”
妖火之山離斷流城只有幾里路,妖王已死,慘叫聲隨之結束,妖兵卻沒有因此潰亂,反而重新集結,緊緊跟在妖山後面。
妖術師們覺得大勢已定,甚至沒有再去攻擊正擋在妖火之山前面的女道士。
楊清音認真地發射每一隻火球,五行法術從來不追求華麗,幾年過去,她的法力增強了不止一倍,發出去的仍是普通火球。
“慕行秋。”她一邊施法一邊重複叫道,“慕行秋,你這個混蛋,你不是修行逆天之術嗎?這個時候怎麼不逆天了?你不是總有辦法嗎?現在都跑到哪去了?慕行秋,你給我出來!”
妖火之山越來越近,楊清音甚至能看到孔眼裡面流動的熔岩。
“慕行秋!”她再一次大叫。
砰!
很突然地,從妖山上方的另一個孔眼裡射出一個人來,在他身後跟着噴射而出的邪火。
事實上,整座妖山的所有孔眼都在噴火,這是前所未有的一次暴發,上百條火焰,每條都長達幾十、上百丈,那些離得太近的妖兵,瞬間就被燒成灰燼,來不及像妖王那樣慘叫。
慕行秋出來了,速度快得驚人,幾乎是星落道士的水準,他全身都沾滿了煙塵,臉上黑乎乎一片。
“你……”楊清音剛來得及驚喜地叫出一個字,就被慕行秋攔腰抱住,兩人一塊疾速飛離。
在他們身後,一條最粗最亮的邪火仍然緊追不捨,離腳心不到半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