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王嚥了咽口水,覺得此事不妙,卻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疑惑道:“範盤怎麼了?”
而龍椅上的皇上卻早已明白緣由,暗歎旭王愚蠢!
江淮重新將話語權攥在自己手中,底氣也足了許多,鑿鑿有據的說道:“這範盤是正六品的工部屯田郎中,因前段時間順利解決了城東百姓遷墳的事情,皇上特地將他叫到御前封賞……”
旭王不耐煩的打斷他:“這又如何!”
江淮冷瞟他一眼,一字一句的說道:“殿下知道這些,卻不知道這範盤原名並不叫範盤,而是叫範疇!”
旭王一愣,頓時倒吸了一口極冷的氣,不可思議道:“你說什麼?”
江淮不緊不慢的解釋道:“中書省的一位侍郎也叫範仇,雖說同音不同字,但叫起來實在麻煩,皇上就藉此次封賞之機,賜了‘磐’爲名送給他,這些,殿下都不知道嗎?”
旭王有些底虛:“改了名字又如何!你們江家最開始不也是姓秦嗎!”
江淮拱了拱手,冷聲道:“那是因爲我父十七年前立了軍功,皇上才賜姓的,如此皇恩,我們一家自然感恩戴德。”說着,指着檄文上的一角說道,“殿下,範盤是上月初三改的名,可這檄文上標註的日期卻是今年二月份,要是真有此事,他也該籤範疇二字,而非未卜先知,簽了範盤!”
旭王似被雷劈中,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事出匆忙,他來不及細查,只從長青閣取了這些人近日的奏摺,叫人仿了筆跡,卻不知道他前腳剛離開長安,範盤後腳便改了名!
“皇上!”江淮懇情道,“江淮雖不能證明這字跡的真假,卻能肯定的是,這檄文定是範盤改了名字之後擬造的!也就是說,有人想借此事讓苟良罪加一等,順帶誣陷我等長信舊臣!”
她又瞟了一眼旭王,追擊道:“此人居心叵測,天地可鑑!”
旭王啞口無言,回頭焦急的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他,目光中滿是恨鐵不成鋼,他本想接着旭王方纔的話,直接以貪污受賄,舉薦不察爲由處置了江淮,她倒了,長信舊臣也就倒了。
可誰知還未開口,他卻又拿出一封討賊檄文來,登時打亂了他的計劃!
也好,有了這封討賊檄文,株連之事更加名正言順。
可萬萬沒想到,被江淮反咬了一口!
既然這封檄文是假的,上面的這些話……皇帝盯着旭王,目色陰沉的可怕。
他竟敢如此辱罵自己的父親!
旭王嚇得手腳冰涼,撲通跪在地上,喝道:“父皇明鑑!這封檄文是從苟良的鞋底裡搜出來的,不會有假!是江淮詭辯!”他急喘着氣,眼睛一亮,“對!就是江淮胡攪蠻纏!”
他稍微穩下心緒,解釋道:“父皇,那範盤不過是個六品的小官,苟良定是看不上他,認爲他無有實權,不頂用,所以沒將此事告訴他,但他後來又在父皇眼前得了臉,還封了賞,苟良才又將此事告訴他,所以……所以這名字是後籤的也說不定!”
皇帝眼底一亮,鬆泛的呼了口氣。
江淮心尖微沉,如此強詞奪理的謊言,皇上竟也能聽得進去,她想了想,道:“殿下可有證據!”
旭王冷哼:“那你也沒有證據證明,這封檄文是假的。”
江淮擡頭,明耀的眸子緊盯着皇上,渴求道:“皇上可否相信微臣等人的衷心?”
皇帝回望着她,眸子裡一閃狐疑。
江淮愣住,無力的跪坐在地上,是了是了,臨了她還在他身上寄託希望,當真是愚蠢至極!
旭王見事態如此,落井下石道:“御典大人口口聲聲說這封檄文是假的,卻不敢承認你們這些所謂的長信舊臣早已經有了謀逆之心了嗎?”
江淮死盯着地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腦子轉的飛快,喝道:“江淮沒有!”
旭王指着檄文,喝道:“即便你沒有,別人也會有!”說着,回頭看着皇帝,“父皇!當初您大發慈悲,留他們這些舊臣一命,卻不想他們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行謀逆之事,當真是狼心狗肺!”
江淮冷喝:“殿下這話是何意!”她微撐起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向旭王,目光如刃,“當初佛門一事,皇上留下我父一行人的性命,實爲仁德慈悲,我父一行自然感激涕零!日日嘔心瀝血,殫精竭慮,生怕辜負皇上的厚望!十數年來兢兢業業,不曾有過一絲非分之想!殿下也是我父顧看着長起來的!你可曾看到他有一絲不臣之心了嗎!”
說着,她轉頭對上皇帝的視線,眼底微紅,似有淚光:“皇上!您與我父同行那麼多年!他是什麼人,您該最清楚不錯了!”
皇帝心底微動,瞧着殿內的女子,與平日的凌厲咄人不同,多了一分懇切和真誠,這下倒叫他不知所措了。
“我父自做了一國國公,爲皇上平內亂,安疆外!披肝瀝膽,鞠躬盡瘁!就連臨死……也叫我不要虧負了皇上的大恩大德!要我焚膏繼晷,以報大湯!”
江淮瞥着旭王,哽咽道:“如今因爲小人之言,皇上就說他是逆臣,是舊賊!讓他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被人誣陷的不能平反!”
旭王被她血紅的眼睛盯得發毛,還未反應過來,就聽江淮呼道:“是女兒不孝!唯以此命祭奠您的在天之靈!以證舊臣清白!”
衣袂呼啦啦的掀過臉頰,再睜眼,江淮早已撲到地上,拾起茶盞的碎片就往脖頸上割去!
皇帝心一抽搐,猛的起身揮手道:“快攔住她!”
旭王疾步,一腳踢開她手上碎片,雖無性命之憂,卻還是割破了肌膚,留下一線細細的血來。
他蹲下來,把着她的手蹙眉道:“這可是御前!你膽敢放肆!”
江淮擡頭,零散的髮絲中露出一雙惡狠的眼:“放肆?竇娥還六月飛雪呢,我今日也要血濺麒麟殿!證明白身!”
她在宮中行走,塑造的是一個飛揚跋扈,淺薄張狂的才女形象,方纔那驚人之舉,實是情理之中。
微喘了喘氣,脖頸間的傷口疼得全身汗毛都豎起來。
旭王不可思議的看着她,心底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方纔他要是晚了一步,面前的人儼然成了一具屍體!
當真是豁得出去啊!
回頭,他望着目光復雜的皇帝,道:“父皇……”
皇帝痛苦的眨了眨眼睛,聲聲悲嘆:“君幸!你這是做什麼啊!你這是要把朕的心放在火上烤啊!”
江淮抿脣,淚流不止,叩首道:“皇上恕罪,要怪就怪江淮生不逢時,身世非要牽扯到當年的那樁舊事,以至於在朝中行走,時時被人詬病,不能擡頭啊……”
皇帝微嘆了口氣,道:“這……又不是你的錯。”
江淮低着頭,只覺得一股生硬之氣順着丹田直逼脖頸,心下發慌,怕是冬節時發作的病根沒壓住,方纔激動太過,有復發之勢!
舌根一甜,口腔內已充滿腥澀之味,她抿着嘴脣,卻覺得腳底發虛,四肢冰冷,小腹處一陣刀絞般的疼痛瞬間席捲全身。
“噗!”
那一抹鮮紅甩在殿上!
皇帝眼底瞬間驚駭萬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下龍椅,扶起她的身子,心焦道:“君幸!孩子!”
江淮彷彿置身冰窖,脣瓣上的血色也盡數退去,素日明亮的雙眸暗如灰燼,她無力的拽了拽皇帝的衣袖,悄聲道:“江淮……冤枉……”
臨了,望着那光芒微弱的殿門口,想起某人。
幸他未闖,卻又怨他未闖。
手一落,已然不省人事。
皇帝心口猛地一疼,彷彿自家兒女出事一般,衝着嚇傻了的秦戚喊道:“快去通稟太醫署備駕!”說着,將她交給旭王,“快送去太醫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