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頸好像被一根細線勒住,呼吸的十分不暢快,她掙扎着,一剎那跌入了冰窟窿裡,冷的手腳發麻,轉眼又闖進了火堆裡,燒的胸口生疼。
冷熱交替後,恍惚置身雲端,腳下一滑,身子頓時化爲利劍,活生生的墜了下去!
眼瞧着雲下是不見深底的鬼淵,落進去時,又化爲波濤洶涌的南海,她被卷在其中,耳邊無聲,似弱小的游魚。
猛地往上一躥,剛浮出水面,便用盡全身力氣狠吸了口氣!
“喝——”
江淮驟然驚醒!
眼前虛幻的飄景全全消失,視線掃過,原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留心居。
“盲兒?”
身旁有人輕輕的接過她的後背,將她平靠在軟枕上,又掖了掖被子,道:“醒了就好。”
她回頭,瞧見那人,苦澀一笑:“師兄,你來了。”
賀子沉點了點頭,他身上有着疆外男人獨有的英氣,遠遠望去,氣貫長空,讓人目不轉睛。
他冷着臉,眉目間的責怪幾乎要漫出來:“我再不來,你就要死在這兒了。”
江淮撐着乾澀的嗓子,擠了擠笑:“這不是師兄來救我了嗎。”說着,胸口一悶,劇烈的咳嗽幾聲,顫抖道,“我睡了多久。”
“三年。”賀子沉倒了杯溫水在手。
江淮眼底一顫,不可思議的回頭看他。
“騙你的。”賀子沉難得一笑,將溫水遞給她,“四五天而已,北堂一遞了消息,我就帶着藥趕來了。”
江淮一愣,大燕距離長安不遠不近,又隔着一道邊疆防線,能在一夜之間趕到,必定是馬不停蹄了,她心下微酸,將那杯水一飲而盡,平躺了下來:“難得師兄也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賀子沉說着,視線又冷了下來,“我再晚來一步,你怕是要魂歸黃泉了,怎麼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我和父親一聲?”
“師父也知道了?”江淮遲疑道。
賀子沉點了點頭,略微氣怒:“這麼大的動靜,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說你江淮江御典,爲苟良的罪事求情,不惜血濺當場,又牽的舊傷復發,危在旦夕。”
江淮無奈一笑,沒想到皇帝散出去的消息這麼扯淡,裡裡外外他做了好人,自己成了不分黑白的傻子。
不過還好,討賊檄文的事情應該沒透露出去,至於那日的真相,除去在場的幾位,怕是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這一步,走的實在是太險了。
屋外一陣嘈亂的聲音響起,門被推開,慕容葏並江歇江檀一起衝了進來,山呼海嘯一羣人,將留心居撐得滿滿的。
江歇瞟見她如此虛弱,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哭道:“二姐!我還以爲你不行了呢!”
江淮被他晃得臉色發白,無奈一笑:“你個臭小子,誰不行了。”
江歇抹着眼淚:“冬節那次犯病,我就嚇個半死,這回又是這樣,你還讓不讓人安生了啊!”
江淮疲憊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盡力安慰:“別怕,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江歇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容葏連着衆人一齊趕了出去:“你二姐要靜養,都先出去吧。”關上了門,眼底一片倦怠,長呼了口氣,“還好醒了。”
瞧見她眼底的血絲,江淮深覺自己不孝,低聲凝噎道:“叫母親擔心了。”
慕容葏搖頭,素日整潔的髮鬢有着一絲凌亂:“只要你沒事就好,此次病發,倒是要比冬節那次厲害多了。”
賀子沉端詳着江淮蒼冷的面龐,解釋道:“冬節那次的病根沒壓住,只是嘔血,這次是攻心了。”說着,接過江淮的水杯,“這次吃了廣陵仙,應該能抑制住幾年。”
慕容葏坐過去,握了握江淮冰涼的手,沉聲說道:“皇上昨日下了玉詔,說你當年舉薦不察,以至苟良如今事發,雖罪不在你,但你也難逃受賄之疑,加之病情反覆,需要靜養,暫時不用去上職了。”
江淮只是冷笑:“果然,皇上沒能得償所願,就要來壓制我,這一歇不知道要歇到什麼時候。”
慕容葏頷首:“你此次停職,皇上必定趁機清理朝局,苟良之事,他足足牽連了七位舊臣一同發罪。”話鋒一轉,語氣頗有意味,“不過,有太后在,他對你長姐的寵愛倒是不減。”
“不止這些,聽說你昏迷的這幾日,朝中不少官員都上了奏摺替你求情呢。”賀子沉道。
江淮回頭,儘量尋一個舒服的位置靠着,目光定格在掌心的傷痕處:“皇上這次既然動了殺心,是不會收手了,我本以爲這五年的盡心竭力,他多少還會顧念些情誼,誰知道……”
“你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知道這眼睛能看人,卻看不到心。”慕容葏止不住的擔憂,“眼下你也失了勢,舊臣在朝中更沒有話語權了。”
江淮抿了抿嘴脣,思量道:“無妨,大哥馬上就要告捷回京了,功滿而歸,皇上必定會褒賞江家,倒時候我順勢而起也不遲,況且,還有太后和明王這兩根救命稻草在手,暫時可無憂。”
一提到寧容左,賀子沉的臉色登時暗了下來,沉默了好久,纔不緊不慢的說道:“對了盲兒,你和那個……明王到底什麼關係?”
江淮偷瞄他一眼:“不過是點頭之交。”
“點頭之交?”賀子沉眉間一挑,“那日我給你送廣陵仙,他說要是你醒了,一定要通知他,這是點頭之交?”
江淮攥了攥發疼的手掌,輕笑一聲:“他不是怕我出事,是怕長信舊臣出事,師兄,你在這裡吃什麼飛醋啊。”
賀子沉臉色一黑,冷冰冰的別過頭去:“反正皇族的人每一個是好東西。”
——
麒麟殿。
“放肆——”
皇帝將面前的奏摺一齊掃開,怒氣沖天的喝道:“都要朕饒恕江淮!誰饒恕朕啊!”
秦戚立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緊盯着案上的那杯熱茶,胸口發疼,他本以爲江淮在朝的佐臣不過是那些長信舊臣,可這幾日才發覺不對勁,原來那看似單立的枯枝之下,早已根脈盤結,穩如泰山了!
才五天不到,求情的奏摺便如山如海,折中之意,幾乎都是以威脅的語氣要他重詔江淮上職!
皇帝粗喘着氣,苟良到底不是長信舊臣的主心骨,動他不過傷及皮毛,而想要削株掘根,就要摸到那物的命門,所謂擒賊先擒王,想要根盡長信舊臣,就要先除掉江淮!
他還是小瞧了這個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孩子,竟不知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複雜的利益人脈。
摸了摸那滾燙的茶杯,皇帝對秦戚道:“叫慕容秋來。”
秦戚愣了愣,道了聲是,匆匆離開了。
皇帝望着那碧綠的茶水,喃喃道:“她仗着自家大哥手握兵權,便以死相逼,殊不知朕也有壓制她的最後底牌。”
借刀殺人,若能一箭雙鵰,除去兩個心腹大患,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