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常朝會上,不出江淮所料,皇帝並沒有將長春離世的消息昭告出去,只說她經一夜暴雨,忽染頑疾,並要取消和李家的婚約。
李侃元剛上雲端不到三天,一下子又墜入地獄,在一衆公卿都面面相覷的情況下,他上前一步,蹙眉問道:“皇上,敢問二公主的身子,怎麼樣了?”
皇帝的臉色有些蒼白,看來長春的死還是帶了一些打擊給他,只是揮了一下手,低低道:“太醫署的人日夜圍在鏡花樓,也瞧不出是什麼病。”
說完,瞥眼左手邊的江淮:“你昨天去看了,怎麼樣了?”
那人先是一愣,反應也十分迅速,連忙接茬說道:“皇上,昨日微臣去看的時候,二公主仍是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崔太醫和曹太醫說,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殿中公卿紛紛議論起來,李侃元站在前面,面色十分不好,可以說是有些惱怒了,他覺得,皇上十有**是反悔了。
想當初,他和慕容秋費勁千辛萬苦之力,才扶持皇帝上位,到頭來只有慕容秋那個老賊入了他的眼,自己現在,成了飛鳥盡的良弓,狡兔死的走狗了。
他深吸了口氣,繃着臉道:“既如此,還是二公主的身子要緊,賜婚的事請,皇上要收回,那便收回吧,子塵本也配不上公主。”
江淮盯着他,心道李侃元這隻老狐狸倒也會看局勢。
皇帝聞言,煞有架勢的點了點頭,眼底微紅,隱有落淚之勢,伸手扶在額頭上,大聲的嘆了口氣,生怕殿內太闊,大家聽不到。
“皇上。”劉青浦橫跨一步,舉着笏板說道,“微臣知道一位民間神醫,姓杜,在家排行老七,人稱杜七爺,相傳這人專治疑難雜症,什麼頑症一到他手,立刻就能妙手回春,生龍活虎的,不如請他來給公主瞧瞧?”
皇帝一下憋回眼淚,眼底溢冷的瞧着他。
江淮冷哼一聲,絲毫不留面子的斥道:“太醫署的那幾位皆是天下郎中的翹楚,連他們都看不好的病症,一個鄉野庸醫能瞧出什麼名堂來,還杜七爺,依我看,是肚臍眼兒還差不多,頂多治一個小兒拉肚。”
此話一出,殿中衆人已有想笑的意思,但是這個情形,又只能憋住。
劉青浦被她這麼一懟,臉色登時變得極其難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官大一級壓死人,只得道:“御侍大人總是這麼武斷。”轉頭看皇帝,拱手道,“皇上若是信得過微臣,不如就叫……”
“罷了。”皇帝揮手打斷他的話,“長春這病邪乎的很,聽天由命吧。”再一指秦戚,命令道,“退朝。”
秦戚連忙直起身子,一揮拂塵:“退朝”
劉青浦聞言,即便心有萬分不甘,仍是和衆人一起叩首,斜眼瞧着身側的李侃元,那人的臉繃得像是弓弦,不知是氣的還是什麼。
江淮擡眼,也看見了,心下唏噓旭王竟沒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李侃元,看來皇帝是鐵了心要把這樁醜聞瞞下了,到頭來,這一場權術玩弄,陪葬的卻是長春。
而後幾天,李侃元多次上摺子詢問長春的病情,按理來說,他非五品以下,奏摺應由皇帝審批,但那人明顯是煩了,直接扔給她的上御司。
江淮只沾了朱墨,在下面寫了一個‘已閱’,並用的是自己的筆跡,很明顯是想告訴李侃元,皇上根本不鳥你了。
果然,第二天他就不再上折了。
等到第三天,皇上這才昭告長春的死訊,稱其身染頑疾,不治薨逝。
一時之間,長安的大街小巷,酒樓花樓,滿都是這個消息,人來人往的,嘴裡的閒話也都是長春的事情,一國公主,死的這樣風輕雲淡,千百年來,還是頭一回,就連前朝公主趙殤,都轟轟烈烈的多。
李家得知這個消息,一直閉門不肯見外客,隔兩日,皇帝突然以聖前失宜爲由,將李子清押配南疆,並在江淮的挑唆下,以曠職爲由,將負責後宮安全的白龍衛首領顧雲錚一同革職,算是給江歇報了仇。
至於長春的葬禮,皇帝也是能簡則簡,好像女兒死了是給他添麻煩一般,但闔宮誰不知道,長春早已火化,所以那口棺材裡,只放着她生前最喜歡戴的一隻玉釵,運去南泰陵的路上,也只派了孟滿的真龍衛護送,甚不重視。
按規矩,皇族之人入殮後,王以下的所有公卿必須閉門不出,潛心齋戒七天,期滿之後,半月內不準禮樂尋歡,百姓更甚,需縞素十天,三月內不許婚喪嫁娶,甚至連屠宰羔羊也不行,違者,會被巡城兵直接拖至菜市口問斬。
但長春死後,皇帝只說了四個字:一切照舊。
他非但沒有要求全城縞素,還親自下令指了韓淵沖喜的婚期,就在八月尾,太后的賞花宴也正常進行,長春的死就像是一陣風,刮過就完了。
只是長歡沒料到皇帝會如此袒護旭王,這一計,失手了。
七月中,江淮從御景殿出來,正往上御司走,後面的小路口忽然闖出來一人,力道之大,險些把她撲倒,北堂也嚇了一跳,剛要出手,她厲聲道:“後退!”
北堂一愣,再擡眼看去,纔看出來,這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猶如瘋狗一般的骯髒女人,居然是貞才人。
她自女兒死後就一直沒有露過面,看樣子這幾天實在是不好受,江淮無奈,只得將她扶住。
貞才人的父親乃是先帝朝的罪臣,和當今皇帝十分不對付,身爲安陽王時迫於無奈納她爲妾,就一直不寵愛,一夜珠胎暗結,這纔有了長春。
只是長春隨了自家祖父,也不是什麼聰明的人,還總喜歡出風頭,看着就讓人厭煩,但舐犢情深,一個母親眼看着最疼愛的女兒枉死,如何能理智。
“御侍大人!”
貞才人鞋也沒穿,腳趾縫裡滿是淤泥,小腿上還有很嚴重的刮傷,她淚流不止,顫抖的雙手死扣着她的雙臂,嚎啕道,“您可要幫我!您得幫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