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已是酉時二刻,是夕陽最紅的時候,整個長安城好像被人潑了一盆狗血,江淮被浸泡在其中,整個人是麻木的,好像在醍醐灌頂的那一瞬間,就僵成了石頭人,並且毫無氣息。
周圍都是空氣,爲何就是呼吸不過來。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情緒,完全按照那人預想所做的後怕?
還是怪寧容左太瞭解自己。
朦朧中,喉嚨裡好像伸進去了一隻手,拽住她的舌頭就往出扯,想要乾嘔,但是還想咳嗽。
她不是第一次在河邊溼鞋,也不是第一次被別人當成殺人刀。
只是這次,她害了自己生平最好的朋友。
對了!
徐丹鴻!
江淮恍然醒悟。
既然寧容左故意放她進城,如今必也是知道她在自己這裡,當初這人能借徐丹鴻的口傳消息給自己,眼下也極有可能借自己的手抓住徐丹鴻!
正想着,左上方忽然傳來一道弩箭出弦的巨響!
隨着破空之聲的遠去,再響起的,就是百姓們的驚呼!
“殺人啦”
江淮霍然轉身!
有疾風剎那貫入她的耳蝸。
而那一刻,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只瞧着,守城兵從四面八方魚貫而出,好像是塌壩的潮水一般,他們撞翻了四周的攤販,持着明晃晃的刀,狂嘯着如下山的猛獸!
而天地間滿是紅色,好像被人劃了一刀在流血,最遠處的半輪太陽沉下山去,又有些褪色,但味道卻是腥苦的,鑽進鼻腔裡,潮溼的似流鼻血。
江淮無意識的蹭了一下,原來真的是鼻血。
再擡頭,尋到徐丹鴻。
方纔還好好和自己說話的人,也就是三十秒前還活生生的人,此刻正靠在雲客來那用來掛幡子的大紅柱子前,白色的帷帽掉落在地,有血滴在上面,視線攀爬,原是一根粗長的褐色弩箭貫穿了她的胸膛,將她釘在了那光滑的柱子上。
她跪坐在地上,有風適時吹起她的鬢髮,掃在眼前,又悄然落下,眼皮輕輕擡起,一雙眸子透着澄亮的光芒,卻在隨着時間流逝復而灰。
那人無力一笑,脣瓣上浮的血微微抿了出來。
江淮和她對視一眼,嘴脣登時慘白,想要上前,徐丹鴻卻搖了下頭。
她現在是朝廷欽犯,皇上下了死令的罪人,江淮若是過去,無疑是要引火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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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對面的人沒動。
江淮佇立在原地,幾乎快忘記了怎麼喘氣,她下意識的用嘴巴往嗓子裡面抽着冰涼的空氣,一絲絲的,像是蜘蛛網,沾的舌頭都開始木了,也嘗不到血的味道。
她擡起頭,瞧着弩箭射出的方向,是雲客來的二樓圍欄內。
視線和兇手直接交鋒。
果然是寧容左。
那人穿着一件藏藍色的圓領長袍,桀驁的揚着下巴,美的驚心動魄的側臉似是刀鋒,劈開迎面而來的夕陽光,再看向自己時,陰冷的視線中漫出一絲得意和歡愉來,他的手裡正持着一架不大不小的弩,做工精緻,顏色上乘,看上去力道很大,一拉一射不下三百斤。
在他的注視下,江淮木偶一般轉過身子。
背後就是血染的徐丹鴻。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過去。
街上的人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密集了起來,而正對着她的百姓也認出她來,都後怕的不敢上前,更有甚者在往後退,怕她衝動之下做出什麼駭人的事來。
江淮粗喘着氣,眼睛極紅,似乎馬上就能流出血淚。
她能聽到自己喘氣的聲音,很重,還在不自覺的打着牙關。
樓上的寧容左盯着他,眸光很是濃稠,裡面混雜了太多的東西,可當他以爲江淮要離開的時候,卻見那人腳步一轉,毅然決然的跑了回去!
那人撞開如山海般圍繞在徐丹鴻四周的巡城兵,撕心裂肺的撲過去摟住她的身子,哆嗦着手撫在她的臉頰之上,顫聲道:“丹鴻……丹鴻!”
徐丹鴻費力的睜開眼睛,這生命流逝的感覺實在是太清晰,隨着胸口鮮血的噴涌,她的手腳也開始發麻發冷,意識也無力渙散。
她費力的攥住江淮同樣冰涼的手,絮絮道:“你怎麼……回來了?”
江淮脖頸上的青筋暴起,紅紫相間猙獰的可怖:“我帶你走!”
徐丹鴻劇烈的咳嗽一聲,涌出口鮮血來噴在江淮的胸襟之上,又閉上眼睛,她已經沒了力氣,聲若遊絲,彷彿雲端上的清風,隨時消散:“就知道……我今天……走不成……了。”
江淮死摟着她,不叫那些豺狼虎豹靠近,卻聽她蒼白的笑道:“從前……想走之時……你叫我……留下……如今……要走……卻又……走不成了。”
江淮腦袋好像被敲了一下,震得發麻,失意的呢喃道:“丹鴻。”
徐丹鴻再次睜開眼睛,瞳孔的顏色開始變淺:“江淮……我的口袋。”
江淮聞聲,忙伸手進她的衣袂間,尋出一個香囊來,用手捏了捏,裡面很輕,並且會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哽咽道:“這是?”
徐丹鴻聲音衰啞,亦如掃過草尖兒的殘風:“蒲公英……的……種子……江淮……幫我把它們……種在……留心居……圍好……別叫風……把它們……帶走了。”又咳嗽了一聲,“有時候……人亦如……這花……總是……身不由己。”
江淮至此才徹底宣泄,但正如慕容清所說,悲傷入骨竟連一顆眼淚都流不出來,下巴貼在她的額角上,痛苦驅使下無法再隱瞞:“是我……”
徐丹鴻用盡最後的力氣在她的臉頰上輕拍了一下。
“別說了,我……相信你。”
江淮聞言,目呲欲裂,渾身寒噤如針,透過肌膚一齊扎向心髒的位置。
她咬着牙,想要抓住徐丹鴻的手,卻還是遲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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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滿是鮮血的手與她無情的錯過,狠狠的摔在地上。
同時,徐丹鴻胸前最後一絲熱氣盪出,再不復生機。
而江淮的胃也急速的痙攣起來,連着四肢都被抽痛帶的顫慄,悲傷駛來,猶如一輛千斤重的馬車,狠狠的從她的背脊上碾了過去。
手裡的香囊被解開,裡面的種子灑了出來。
有風捲過,消散大半。
那白色的傘狀花瓣被血浸染的通紅。
蒲公英落了,徐丹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