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過後,天氣很快回溫,昨夜一場暴雨來得快去得快,清早起來倒也不覺得潮溼,反倒渾身通暢,清新宜人。
因着街道甬巷鋪的青磚都是中間高兩邊低,積水都流到兩側的溝壑裡面,又順着牆根的排水口嘩嘩流走了。
不知是誰疊了小紙船,開啓了一番航行大冒險。
賀府後小門外的小巷子裡,一羣娃娃玩的正熱鬧,他們大到十幾歲小到三四歲,嘰嘰喳喳的圍成一圈,瞪着晶亮亮的大眼睛,興奮的拍着巴掌,你推我搡的笑着。
“十三!十四!十五”
“姐姐好厲害!”
“我比她更厲害!”
“吳小子吹牛!”
“吹牛吹牛!姐姐才厲害!”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偶有街上路過的百姓,聽到巷子裡面吵得厲害,探頭仔細一看,原是一個女孩領着幫孩子在踢毽子,搖頭輕笑,又繼續趕路。
江淮難得覺得臉皮不癢癢,便出來溜達,見到一羣小孩踢毽子,只覺得興致難耐,幼年訓練聽力的時候,最常玩的就是踢毽子。
那時候,師父會在毽子上繫個小鈴鐺,漏幾個就打幾個手板,她總是半夜回房的時候,叫賀子沉幫忙給手擦藥。
腳倒沒什麼,就是手疼。
她想着,露出一個清新的笑容,右腳前踢,那雞毛毽子便穩穩的落在她的鞋尖兒上,再一擡,毽子順着她的肩頭越過去,再利落的勾腿向後,做了一個大鵬展翅的動作,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
那毽子停在她的腳踝上,像是沾上了一般,江淮見她們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重新向上一勾腿,毽子又飛了回來,穩穩的落在她的掌心。
她瞧着那些小孩兒的星星眼,得意道:“怎麼樣,我厲害吧。”
“厲害厲害!”
那小丫頭巴掌都拍紅了,興奮道:“姐姐教我!”
“姐姐要教我!”旁邊一個小胖姑娘擠過來說道,“姐姐教我!”
她倆一開始推搡,其餘的孩子也擠了過來,一個穿着褐色衣服的小男孩兒着急的伸着手,喊了一聲我的毽子,就被人推倒了。
巷道中央雖沒有積水,但仍有不少溼泥沒幹,他坐個屁墩,連着手都弄髒了,一想到自家的彪悍親孃,張嘴哭嚎起來。
“吳小子哭了!”小胖姑娘喊道。
方纔那些推擠的幾個孩子見狀立刻安靜下來,都知道吳家大嬸子不好惹,十里八村的賊都不敢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說話。
江淮聽到哭聲看過去,就見吳小子坐在地上嚎啕,趕緊走過去把他拽起來,蹲下來關切道:“怎麼了?摔壞沒有啊?”
那吳小子閉眼哭,聽到聲音抽泣着睜眼,他因着個子小,方纔被擠在外面,加上好勝心強,一直沒有擡頭看江淮,這會兒兩人近距離一對視,才發現是個特別漂亮的大姐姐,立刻瞪眼不哭了。
男子漢要堅強,他哽咽着搖頭:“沒摔壞。”
江淮輕笑了笑,用自己的手帕幫他蹭了蹭屁股上的泥,然後把毽子給他,摸了摸他的臉蛋,安撫道:“毽子還給你,你別哭了。”
聞到江淮掌心的寡淡梅香,吳小子的臉立刻紅了,低頭小聲嘟囔道:“可我衣服髒了,我娘肯定要打我的。”
旁邊的小丫頭也怯生生的說道:“姐姐,吳嬸子打人可疼了。”
江淮聞言,將手腕上的那個芙蓉玉手鐲摘了下來,這是她前兩天逛集的時候,覺得好看買的,質地中等,價錢對她來說也是九牛一毛,但放在平常人家的經濟條件,仍算是奢侈品。
她交給吳小子,淡笑道:“你把這個給你娘,就說是我踢毽子的時候不小心把你弄倒的,這個就算是賠禮了。”
她一拿出來,那溫潤的淡粉色玉鐲立刻吸引了孩子們的注意,你一言我一語的唏噓着。
“這個鐲子好漂亮啊。”
“是粉色的,可真漂亮,不知道多少錢啊?”
“這個我見過,在前面的品玉坊就有賣的,那掌櫃的說是從大越收來的,十五兩收的,少說二十五兩才賣。”
“這麼貴!二十五兩!”
“二十五兩!我聽我爹說咱們縣的那個莊老爺一個月的俸祿還不到十五兩,夠我二舅舅跑七八趟山路了!”
孩子們瞬間炸開了鍋,要知道,他們很多人連白銀都沒見過,尤其是像大燕這樣,民風較爲淳樸,經濟不是很發達的國家,銅錢兒纔是主要的通貨幣,二十五兩,夠一般人家富富裕裕過活一年了。
這一個鐲子值二十五兩,江淮就這樣大大方方的送人了。
孩子們看向江淮的眼神立刻發生了變化,除去羨慕嫉妒恨,更多的還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差距感和疏離感。
方纔踢毽子玩的盡興,這會兒才發現,先不說江淮這身霜色薄衫有多漂亮多奢華,就連她用的手帕,都柔軟的像水一樣。
吳小子盯着手裡的鐲子,根本不敢收。
江淮揉了揉他的腦袋:“無妨,姐姐我再買新的。”再從兜裡面找出幾枚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去的銅錢兒,交給小胖姑娘,“你們去集上買糖吃吧,記得要大夥兒分着吃。”
小胖姑娘燦爛一笑,大聲說道:“謝謝姐姐!”
餘下的孩子也道了謝,簇擁着小胖姑娘往巷口走了,江淮在後面笑了笑,又喊道:“記得分着吃!明早再來玩兒!”
“哎!”
孩子們開心的應了。
而那個吳小子拿着鐲子,瞧着江淮的笑顏,呆呆的挪不開眼,正當他沉浸在那份美好的初戀當中時,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
“好看嗎?”
江淮一愣,轉頭看過去。
慕容清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抱臂倚身在那小門的門框旁,盯着那吳小子,素來溫柔的表情此刻卻有些淡漠:“我問你好看嗎?”
吳小子回身,下意識點頭道:“好看。”
慕容清眉梢輕挑:“看幾眼就行了,還得管你飽啊。”
吳小子見這哥哥長的老好看了,但脾氣好像不咋地,趕緊給江淮乖巧的道了聲謝,拿着鐲子和毽子,一步三回頭的跑開了。
慕容清撇撇嘴:“臭小子。”
江淮好笑的看着他:“你兇人家孩子做什麼?”
慕容清直起身子,滿臉嫌棄:“想踢毽子就自己做一個,搶人家孩子的,挺大個人也不知道害臊,趕緊給我回來。”
江淮眸光精詭,促狹着問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慕容清面色一僵,不知道怎麼說,乾脆直接轉身往回走。
江淮笑個不停,負手在身後,腳步輕巧的跟了進去。
小門合上,那方纔斥滿笑聲的巷道重新恢復平靜,牆頭停着成排的小鳥,牆縫裡的花被浸潤着綻放,讓人覺得心舒心安。
日子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