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自己沒有守宮砂的事實被戳穿,長歡就像是被熱水澆身了一般,拼死的掙脫開江淮的手,將袖子放下去遮掩好,尖叫道:“你放肆!”
江淮站在原地,神色冰冷,長歡沒有守宮砂的事情,花君一早就得知了,順便告訴了她,可就算長歡的守宮砂還在,她也會用避紅膏的。
“公主,你方纔可說了,沒有守宮砂就是不潔之身,可微臣的還在,您的怎麼不在了?”江淮不善的問道,“女子以不潔之身染政,說的是您自己吧!”
長歡最後的希冀被粉碎,若癲狂般:“信口雌黃!我的還在!”
寧容左添油加醋:“那是我們在座的眼睛瞎了?”
長歡至此才明白這是江淮設的陷阱,她就是要用龐密來誘自己上鉤,怪道自己求成心切,一時沒能考慮清楚被她算計。
她雙眼血紅,死死的捂着左小臂,咬牙切齒道:“是你!是江淮!是你們合起夥來陷害我!一定是你!你和龐密聯手!”
江淮側身,已經不屑再和她搭話。
而江昭良則道:“長歡,你這話可就錯了,明明是你帶着龐密來,說要彈劾君幸女史身份的,可如今事情真相大白,女子之身染政的是你,如今你瞧着自己完了,就想反咬君幸一口,天底下哪來這麼好的好事!”
江昭良說的又急又快,使得長歡頭重腳輕,猛地跌坐在地上,她慌亂的神色掩飾不住自己的罪行,而皇帝終於開口問道:“是誰?”
那人太陽穴一蹦一蹦的,她早知道這個女兒不安分,預圖儲位許久,殺了郭凜陳同和慶王,可竟不知她居然捨得出身子去,那麼是誰,到底是誰!
“回皇上,是國學院院首鄭徽。”
江淮淡淡道。
長歡如遭雷劈,瞪眼看着她:“江淮!你竟敢污衊本公主!”
而屋內衆人聞得江淮的話,也是面色各異,皇帝只覺得氣血攻心,渾身上下都被怒意淹沒,奮力冷靜下來:“君幸,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淮在這屋內對峙了許久,終於跪了下來:“回皇上,微臣也是近來才得知此事的,且不光是這件事情,還有更多駭人聽聞的,只是”瞥了一眼雙眸紅的能流出血來的長歡,“微臣惦念着和公主的昔日舊情,纔沒有向您說起。”
皇帝坐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長歡做了什麼,你務必要詳細說來。”
江淮頷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來,由寧容左轉交給皇帝:“皇上,當日處置了那國學院院首鄭徽後,微臣在他的舊居搜出了這些信,打開一看,發現竟然是他和長歡公主的往來密信,且信上內容猥瑣不堪,實在讓人側目。”
長歡見狀,整個人癱軟在原地,好像被五馬分屍一般,意識也在這頹敗之勢中緩緩發痛,她不敢相信,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中計了,江淮既然隨身帶着那信,就說明這一切都是江淮和龐密的套,是專門給她做的套。
什麼女子不潔之身染政,這分明是讓她原形畢露的利劍!
而皇帝草閱着那信,胸膛的怒火從嗓子竄到了眼睛裡,只見上面寫着:
——久念公主貴體,不知可安否,那日雲雨初盛,嘗極甜美,微臣自此寤寐難忘,每每輾轉反側,腦中盡是公主鶯啼婉轉之景,而今公主所求微臣已經交辦妥當,不知公主以何回報也?
而長歡的回信則更加露骨:
——貪歡不管生和死,溺愛誰將身體修。
皇帝看着,似乎已經透過那信上的字,看到自己女兒和那年近五十的鄭徽偷情交歡的場景,貪歡不管生和死,好個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皇帝霍然起身!
長歡更是嚇破了膽子,她自然是不願意的,但鄭徽當年勢大,在寒門的威望可比沈蕭更高,偏偏他又什麼都不缺,只貪圖自己這一分美色。
她沒辦法,這才獻身給了那人,爲了拉攏,必定是如何放浪如何來了,更何況那人最會調教,她也不知不覺習慣了。
誰知這信如今落在了江淮的手裡,痛罵那人收了信不焚燬,竟然還收藏了起來,叫江淮找到,致自己於死地!
“父皇。”
見皇帝起身過來,長歡臉色慘白的往後,那人揮手,猛地摑了一巴掌在她的臉上,那繁複的金制遮具飛了出去,露出她那驚鴻容貌來。
即便是嚇成這樣,狀似癲狂,還有一塊傷疤未痊癒,長歡的美貌仍是那樣讓人唏噓而驚心動魄,看的江淮心揪着。
當年兩人一根簪子輪流戴的時候,怕是都想不到,會有事到如今的這一天,互相身上最深的一刀,都是對方親自砍進去的。
“賤人!朕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賤種!”
皇帝的怒喝將江淮的神思拽回去,再一腳踢在半死不活的長歡身上,那人悄然軟弱的撲到在地,連饒命都不會說了。
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但對於此時此刻的長歡來說,此事一出,她便徹底和皇位無緣了,這倒不如殺了她,餘生沒有政權在手,還有何意義。
江淮看着,餘下的話攔在了牙關內,沒有繼續說出來。
皇帝察覺,坐回原位,氣的是頭冒青煙:“還有什麼事!你給朕一五一十的說!一件都不許遺漏!朕要看看!這個女兒都做了什麼好事!”
皇后忙幫着皇帝摩挲胸口,如今一衆皇子皆是死走逃亡,寧容左的太子之位早就穩固,她不參政許久,更未料想到今日之事會發酵如此。
不過也好,江淮出了手,也就不必再想辦法對付長歡了。
她看着那個倒在地上渾渾噩噩的女子,心頭複雜,想當初這人在朝之上也是風靡一時,勢力足以和寧容左對打,而如今落得這步田地,當真是成亡敗寇。
“皇上。”
江淮無奈,只得道:“還有一事。”停了停,“只是此事太過重大,微臣沒有確鑿證據不敢妄言。”
皇帝火冒三丈:“給朕說!”
江淮忙道:“是。”看了一眼活死人一般的長歡,“事關秦德妃之死。”
聞聽秦德妃三個字,長歡猛地撲起來:“你休要提我母妃!”
江淮輕而易舉的躲開,反手製住她:“皇上,當日秦德妃之死卻有蹊蹺,但是證據不足,加之不想叨擾德妃九泉安寧,微臣便作罷了。”
皇帝道:“有何蹊蹺?”
江淮依言答道:“皇上,此事還得傳崔玥來。”
皇帝沒有猶豫,衝着外面喊道:“桂笙!叫崔玥來!”
那人應聲,不多時崔玥便被帶了進來,那人得知情況,這才道:“皇上,當日微臣察覺,德妃娘娘許不是被棉絮嗆死的,畢竟那取出來的棉絮量少,根本不至於致德妃娘娘於死地,但長歡公主阻攔,微臣便不敢再細查。”
皇后冷眼:“不是被棉絮嗆死的?那是怎麼回事?”
江淮則接過話茬道:“回皇后娘娘,崔太醫礙於長歡公主要挾,只得將此事與微臣說了,而微臣不放心便查了一下,發現德妃娘娘薨逝的當天,只有長歡公主出入過鳳陽閣,乃是長歡公主買通了那游龍衛首領林步風所爲。”
“江淮!”
長歡刺耳的嘶喊道:“你污衊本公主和鄭徽也就罷了!如今竟然敢翻出本公主母妃的事情來擾父皇輕耳!你好大的膽子!”
江淮眉間厭煩,沒有繼續開口,而皇帝等人早就聽明白了,秦德妃不是被飛出來的棉絮嗆死的,又只見過長歡,事實的真相昭然若揭!
長歡豈非弒母!
皇帝雙眼赤紅,沒辦法,他太瞭解這個女兒了,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任何人的性命橫在她和儲位中間,都可化作齏粉煙消雲散。
可是,秦德妃畢竟是她的生母啊,虎毒不食子,子難道狠心弒母嗎?
再看向長歡,皇帝目光悲痛,難道她當真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了嗎?
而長歡狼狽的爬過去,那傷口猙獰裂開也然不顧,她抓住皇帝的衣襬懇求道:“父皇!父皇您要相信我!您怎麼能聽信外人的話去懷疑親生女兒呢!江淮今日是構陷!是她讓龐密放出消息引我上鉤!纔有今日之冤!父皇您要明鑑啊!”
“皇上!”
久未開口的龐密終於道:“微臣並沒有和任何人勾結,今日之事,也只是在其位而謀其政罷了。”
“龐密!”長歡撕心裂肺的喊道,“你個小人!”
龐密忙跪去了一邊,而長歡再想和皇帝說話,那人卻讓寧容左將她拽開,沉吸幾口氣,冷冽道:“朕素知你狠毒,竟不知道你有心弒母。”
皇后避諱的轉過頭去,低冷道:“狼心狗肺的畜生。”
江昭良也不可思議的說道:“狠心弒母,真是聞所未聞。”
長歡目眥欲裂,卻流不出一滴淚來,她天生就不是以淚搏情的女子,遂又想向皇帝伸冤,但事已至此,她再說什麼也是無濟於事。
皇帝道:“老四,你大姐聖顏失宜,怕是高燒糊塗了頭腦。”到底是給了長歡一個臺階下,“你把她帶出去,安排一下,提前送回宮安置起來吧。”
寧容左依言照做,他手下的那人也沒有掙扎,如死人一般被架出去,只嘴裡不停的呢喃道:“江淮你好狠的心,好利落的手段”
江淮垂眸冷地,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而皇帝疲倦的搖了搖頭,被今夜之事弄得憔悴,吩咐江昭良留下服侍,叫餘下衆人出去,並囑咐這屋內發生過的事情,不許任何人外傳。
皇后無言,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而崔玥見江淮臉色蒼白,甚是怪異,想要給她號上一脈以保平安,可那人卻拒絕了。
“阿玥,我沒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等會兒回去房間,你再給我號脈吧。”
崔玥不想讓她一個人出去散心,但那人執意,加之又有武功傍身,也只得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而江淮一路走出驛館,走到那沿江高壩的欄杆旁,望着那距離她數丈的急湍江水,那撲面而來的腥味讓她胃中不適,便倚身在欄杆上吹風。
她此刻的腦海裡盡是長歡幼年的音容笑貌,被如今的她折磨太久,竟忘了這人也有天真如許的時候,只是不知道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才便的如此令人害怕。
就算是改變,也要有個限度,可長歡沒有。
而長歡最大的改變並非是對儲位的老謀深算,而是心狠手辣,因爲若論起心狠手辣,她江淮何嘗認輸過,但想不到,長歡竟然有心弒母。
江淮捫心自問,她做不到,長歡是爲了儲位不惜殺害親人,而她卻是爲了親人才選擇辣手摧花,她心裡有柔軟,那便是江家。
這樣想着,江淮的情緒不太好,身子也被那冷風吹得發抖,慕容清和花君接連離開自己,她又親手送葬了長歡,打擊素來是相互的,她也倍感低迷。
更何況,如今她最在意的母親也不能理解她,還口口聲聲說“我不會生出你這樣辣手無情的女兒……”。
看來就算嘴上不說,慕容葏心裡還是會有關於她身世的隔閡。
再者,親生女兒花君離開了。
‘嘩嘩——’
那江浪不斷的拍擊着高壩,江淮只覺的頭重腳輕,看來得回去休息了,她轉身想走,可是丹田處忽然涌上來一股生冷之氣,讓她猛地停住,油燈枯耗之際竟然逼出一口淤血來,無能爲力,仰身倒了下去。
那欄杆中等高度,卻攔不住她。
身子已經這般殘破了嗎?
江淮第一次這般無力,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做不了,只直直的下墜,當身子接觸到水面的那一刻,彷彿被碎屍萬段般,疼痛如獄!
她水性不好,又病痛纏身,被江水包裹的那一瞬間,連掙扎都做不到。
耳朵裡灌滿了水,鼻腔裡也是,嗓子連着肺火辣辣的疼,她越陷越深,周遭的壓力也逐漸增強,好像要把她活活擠死一般。
只是,等下。
她依稀透過水麪,看到了那高壩的欄杆後。
寧容左正站在那裡,面無表情,眸若冬珠,負手在背且一動不動。
江淮的意識越來越稀薄,隨後什麼都看不見了,只是想着,他爲什麼還不跳下來救自己,怎麼還不來,他不想救自己了嗎?
“撲通——”
寂冷的夏夜裡,又有一人跳入了那冰冷的江水中。